…”
“结果如何?”
“……我当时以性命作要挟,以苗疆蛊毒恐吓之,他虽心不甘情不愿,但最终还是返回我身边。若景天真被那邪魔附体占据了肉身,岂会在意我等性命?而且,当时他讲过诸多事宜,皆是我二人以前的一些私密对话,旁人断断无从知晓。我想,他绝不可能是邪魔附体,恐怕是深陷地宫的某些神秘、邪魅阵法后,留下的暂时魔障,一时神智不清而已。”徐长卿无奈之下,一声苦笑,“他恐怕现在还以为,我真对他下了苗疆蛊毒。”
“不会吧,景天古灵精怪,不是那么好骗的。你是蜀山弟子,哪里懂得苗疆的旁门左道?”
徐长卿摇了摇头,慢慢道:“我的话,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却教常胤听得心下一跳。
“常胤,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大师兄,你说。”
“不要把景兄弟乃灭绝之剑传人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要告知蜀山诸位师尊,也不要告诉景兄弟本人。”
常胤的眸色暗沉下来,语调也也带着几分隐然担忧:“大师兄,你可曾想过,万一那个预言应验,应在我蜀山掌门身上的话——”
徐长卿五指倏然一紧,硬生生几乎扣入了掌心,过得良久,才闻得他淡淡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我已经逼他立誓。若……若真有意外发生……”他微微抬起头,惶惶月色中,笑容有几分惨淡,然而墨色般的暗瞳内却有丝决然一闪即逝,“长卿唯有横剑自刎,以谢师门。”
常胤斟茶的手背徒然一震,却瞬间恢复平静。他静静地道:“大师兄,你变了,真的变了!”
徐长卿闻言一愣,深重的眸中浮起了一丝淡然困惑:“我……哪里变了?”
“你和蜀山时候不一样了!大师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但,我知道,你做任何事情一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答应你。
“谢谢!”
“大师兄,我还是不明白,景天一直待在渝州城内,后来才上蜀山学艺,他究竟在何时何地学会了这魔界的神功?”
徐长卿微微沉吟了片刻,一时间斟酌着没有立刻回答。
“不方便说就算了——”
“是在蜀山的锁妖塔内,沈泽临死前所授。常胤,你还记得碧幽泉那晚么?我送景兄弟去碧幽泉借助泉水治病。碧幽泉靠近锁妖塔,我当时真气损耗过度一度陷入昏迷,景兄弟混混沌沌被锁妖塔内的意念所召唤,走入了塔中碰上了沈泽,阴差阳错学会他的所有刀法、剑意、心法武学。”
“锁妖塔的沈泽?是谁?何方妖孽?”
“他是魔教前护法沈泽,沈大哥。”
“沈大哥?大师兄,难道你认识此人?”
“我——”,徐长卿脸上浮起一丝些微的尴尬,颔首道,“我和他在苗疆认识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和我们蜀山前任掌门弟子有些渊源……所以,常胤,这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萧师兄不想再提,我们也不必再去追根究底。”
常胤望定了对面的大师兄。
淡淡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映在帐内,隐隐烛火闪烁中,徐长卿的笑容空明而清淡。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尘世的清透、悠远,让所有厮杀在名利场上的人心头骤然一清。
其人清俊。
其心高洁。
可是……万丈软红,浮世喧嚣,以你之心揣度世人,所有的一切都如你所愿么?
“大师兄,”常胤努力斟酌着措辞,提醒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沈泽为何要把景天从碧幽泉边召唤入塔,然后把灭绝之剑传授给他?”
徐长卿依旧神色淡淡,毫不动容:“想必是沈大哥预知到了自己死期已近,不忍魔功失传于世。”
“你可曾想过,涤尘山庄内,萧师兄为何要以景天的性命作筹码,威胁你杀掉景天才肯出手相助?那引愁刀法的最后一招,若没有你拼死相救,现在的景天就是个死人。”
“他昔日曾经发过毒誓,若蜀山弟子绝情绝义,他便终身不再踏足蜀山一步。出此下策只是为了试探我……”
“大师兄,你在苗疆的记忆曾经被沈泽封印过。现在,你真记得在苗疆之地,你、沈泽和萧师兄发生过的所有一切?”
“我……”
“算了,这些也是我的一己之心,胡乱揣测而已。对了,我白日和景兄弟已经详细谈过你们最近的遭遇,听说,你曾在伏魔镇的地宫之内被邪王的掌力所伤,让我看看伤势。”
“哪里是什么邪王的掌力,只不过是被罗如烈的掌风扫到,那是为了吓唬景兄弟,故意夸大其词而已。”徐长卿笑了笑,揭开胸前衣襟,露出那个淡淡掌印,道:“你放心了?”常胤扫了一眼,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伤势不重,但还是要静下心来善加调理,今后也没什么大碍。听景兄弟讲,你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我原还担心你形神憔悴,不过现在看你眸中神彩奕奕,脸上血色也很是红润,想必大师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那我就放心了。”
徐长卿闻言,但笑不语。
“我方才听景天所言,孩子现今是被女娲神族的圣姑照看?女娲一族不是一直久居南疆?怎会无缘无故到了中原之地,还参与了中州这场战乱……”
“大师兄,前几日我传音语焉不详。其实,圣姑前辈是师父召集而来的。五行尊者已找到四位,唯独最后一位五行之水,迟迟不能现身。师父在蜀山之上早已料到此种状况,他说这上古五神的转世,有前有后时间不等,说不定那位水之尊者根本尚在轮回之中,没有转世投胎。然而,计划不能再等。所以他就修书一封,请圣姑前辈携带女娲一族的宝物水灵珠而来。这水灵珠乃是集天地川河之灵气而成,由她发功,当可取代五行之水尊者的功效。”
“原来如此。那么……大师兄,我是说萧师兄现在何处?我在魔界曾经联络过他一次,告知了我们的行踪,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大师兄,你放心。萧师兄原本是出发去蜀山,后来中途闻得洛阳战事,他也改道前来洛阳和我们汇合。对了,还有,蜀山掌门师尊早已派出四十九名弟子紧急下山,赶赴洛阳保护五行尊者,以便安全送他们上山。想来不需太久,我们蜀山的众多弟子就能在洛阳再度聚首。”
“那就好……,很好……”徐长卿闻得师门早把一切安排妥当,终是大松了口气。
皓月当空,他的双眸黯然失神,脸色也有点莫名的惨淡。连日来他奔波辗转,全凭了心底那点未了的责任和担当才支撑至今,此时闻得大局平定,眉间登时泛起一股倦怠之色。
耳闻的梆声阵阵传来,常胤推盏而起,叮嘱道:“大师兄,今晚早点安歇,不打扰你了。”他顿了顿,望着桌上那晚早已冰冷的药碗道:“这药想必是景兄弟煎的吧?我去帮你热一下。”
“不用。”
徐长卿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而,下一刻,他浓黑的剑眉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蹙。
“怎么了?药太苦?”
“不……没什么,你回去吧。”
常胤脸上带着几分疑惑,端起了药碗闻了闻残余的黑色药汁,失声道:“这小子怎放这么多甘草,冲淡了药效……”
“没事,那一箭又不是什么重伤,常胤你也早些歇息!”
“大师兄,其实……景天,对你,真的很在意。”
帐内一片沉默中。
“我知道!”
“你知道?”
“嗯。”
帐内烛火无风自动,那原本即将熄灭的火星陡然间摇曳不已,静谧的空间宛如有无形的重压一层层弥漫在两人的心头。
过得良久,常胤轻描淡写地道:“你知道就好。他不过十□岁,少年秉性,很多事情恐怕是一时贪玩胡闹而已,当不得真做不得数。大师兄,你是蜀山掌门弟子,自然不必和他一般见识,由得他去吧。”
“常胤,你不必替我伪作托词,方才的一切你恐怕已经看见了。”
“我只见到你们在营门口辞别,至于山坡上的……”
“我设了结界。”徐长卿坦然望定了常胤,朗朗清眸中不见半丝迟疑犹豫之色,“我和他之间早已不是兄弟之情。你若不信,便可把我的脉……”
常胤闻言,心下莫名发颤,但他两指终是搭上了徐长卿的腕脉。
“别人或许察觉不出,但你我同门十八载,该知道我的脉象有异。童身、漏身、破身,而今我已是破身之脉,今后修为也不能再提升,有何资格胜任蜀山掌门。”
淡淡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徐长卿钰色的脸庞上,他的语调如昔日般的冷静、自持。然而,这温柔的语调,轻柔的月色,仿佛如针刺般直直戮入了常胤的心底。他越是想要拒绝,它越是要沉入他的脑海深处。
“常胤,实不相瞒。我和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喀!”
一声脆响。
常胤手中那盏茶盅登时裂为无数碎片,他脑中轰隆隆响成一片,不知不觉掌上发力,莹白的磁盅化为一摊齑粉扑簌簌落下。
血,就那么狂涌而出。
痛,是那般的清晰。
然而,下一刻,他登时醒悟过来,下意识地收紧自己的掌心。
“师弟!”
徐长卿不见一丝叹息,语气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他的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异色,在浑浊的烛光下显出一丝病态的嫣红。
两人的目光相触,常胤忽然觉得惶然失措的是自己,不是徐长卿。
可是,大师兄,你怎么能用如此平静的语调讲出这般石破天惊的言辞。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发生过那种……关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刚才有筒子问我,作者为毛停在这里。
呃,那个,其实,我是想等着后面“扑……哧”一声,常胤同学的一口血喷出之后,再继续写…………(被一砖头拍飞!!
众人愤怒:你以为常交叉童鞋的粉丝都死绝了!!)
☆、第39章 上 碧血丹青
所有的一切,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二十几年来最珍贵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在面前裂为齑粉。而自己,却无力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太讽刺了,多年来自己从不敢逾越雷池一步,珍之慎之的一切,突然在眼前轰然坍塌。
心中那曾经清华出尘,无可挑剔地大师兄,突然就这么堕入九天樊笼,无边孽海。始作俑者,却是那个整天胡搅蛮缠不学无术的渝州小混混。
——四周寂静得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地的轻响。
“师兄,你怎如此冲动,那个景天就值得你放弃大好前程,蜀山多年的教导养育之恩?你是蜀山未来掌门人,是我们蜀山诸位师尊寄托所在……区区一个景天,何至于令你清修尽毁,清明不再。”
“事已至此,大错铸成,不必再说。只是,请你不要将此事告知蜀山师尊,并非长卿害怕师门责罚,而是怕诸位师尊失望。”
“失望?”
常胤心底有点好笑,蜀山诸位师尊对你悉心教导二十七载,对你寄予无比厚望,蜀山上下弟子唯你马首是瞻,以为立身处世之范本。可是,大师兄,居然犯下此等无可挽回之大错。大师兄,纵便是我不说出去,只怕事后未必能瞒天过海。你们的事情一旦败露,轻,则施以山门责罚,重,则逐出师门,甚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既不介意自毁前程,我又何必顾及万千世俗眼光。
常胤眸光骤闪,似已下定了决定。烛火明灭跳跃间,他毫不忌讳地伸手握住了对方冰冷的手掌:“大师兄,其实我——”
“常胤!”徐长卿手腕一翻,已然压上了他常胤炙热的掌心,“常胤……”月光下,徐长卿昔日冷静的容色竟然有了焦灼之意,眸中也隐隐带着几分恳乞之色。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所以,
请你,不要说!
“不要说?”常胤一怔,心底却浮起一丝苦笑。既然你能给他一个机会,为何不曾给我一个机会?
“常胤,听我说,你和他不一样。”徐长卿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怅然和憔悴,“我和他前世就已经……已经认识!常胤,蜀山弟子出了个萧映寒、徐长卿……我不想再看见第三个。常胤,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目光久久凝驻于那盏昏黄跳跃的残灯上,良久一声叹息,终是阖目不语。
常胤,我自知有负师门众望。
但愿,长卿能有机会赎罪于师门。”
死死盯住了眼前的紫衣人,常胤的眼眸因痛苦而剧烈地收缩着,神情就宛如猛然被人淋了一盆冰水。
只因那扇祈盼的大门,未曾打开,便已在他面前轰然关闭。
那么干脆,那么决绝。
——不曾给他留下任何的希冀!
“你连机会都不曾给予我。大师兄,你连机会都不曾给予我……”常胤的心瞬间刺痛,那宛如来自灵魂深处的懊丧、失落、悲懑充盈了他的心田。
他失神的瞳仁近乎麻木地盯着对面之人,一瞬不瞬。然而,他失望了。只因紫衣人神色不见丝毫波动,连眸色也未见往日的半点温存。
——即便是脱下了那套永不离身的素裳,他依旧如蜀山之巅的那般超然、物外。
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叫景天的渝州混混。
隐隐烛火下,徐长卿墨玉般深眸,带着九天之巅的清华之气。那莹然眼波似乎能穿透一切,久久地停驻于常胤的心底。任何人在这样一双清透的眼睛面前,都只能感到彻底的无助。
——无论你爱他也好,或矣,是恨他也罢!
残灯一声轻响。
烛火爆裂,灯芯摇摇欲坠。
帐内,是难耐地沉默……
常胤的视线仿佛穿越了悠长的时空,落在了那些曾经逝去的岁月。往日的一幕幕如褪色的画卷般,在眼前一一浮现。
高耸入云的九天之巅,那个清俊灵秀的少年领着刚入门的自己,一处一处耐心地教导着,这是无极阁这是修真殿;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