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摇着头,拖着两个孙子蹒跚着走出门外。
“老人家,慢着!”那侯君集匆匆起身,追上几步道:“这些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意思,别推辞了,看在我们都姓侯的份上,我就妄自托大自称大叔,只当我给孩子的见面礼。”他回到桌边,殷峤给他斟了茶,面有赞誉之色:“侯兄果然是急公好义。”
“哪里哪里!”侯君集面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隐隐自诩,嘴里推辞着:“路见不平乃我辈英雄本色,何足道哉何足道哉!”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头望向徐长卿,抱拳道:“这位道长虽是方外之人,但身在红尘外心系红尘中,小弟斗胆冒昧请教道长法号,何处清修?”
“在下——”
“哦,我叫景天。他是我的朋友,俗家姓田,名日菁,在玉虚观挂单。我原是陪了双亲和孩子回家省亲,没想到二老在途中染上瘟疫不幸亡故,此行是想请田道长给我他们做场法事。”景天心道,爹爹娘亲,没办法,只好委屈二老再死一次了。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殷峤,字开山,雍州人。”
“在下侯君集,豳州三水人。”
“幸会!幸会!”
店小二眼见这几人用过了完膳,正要上楼之际忙跑上来,压低嗓门小心翼翼地道:“几位客官,来我们这伏魔镇,有个百年的老规矩不得不说。这里晚上不能外出,只能紧闭了房门,保你安安稳稳一觉天亮。若是多管闲事惹恼了钟馗天师,只怕会有大祸临头。总之晚上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听到街上什么动静,你们记得不要出来便是。”
“这是为何?”
“哎呀,小的也不知道。”店小二陪着笑脸道,“总之,客官们听我的就成了。以前也有留宿的客官一时好奇跑出去看热闹,结果……再也没有回来过。”
“看热闹?看什么热闹?”
“娶新娘呗——”那小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马上闭口不言了。
“呸,娶新娘有什么好看的。不对了,大半夜的娶新娘子,风俗倒是很特别。”景天心下暗忖,催促着前面的徐长卿快走。
然而,徐长卿却凝步不前,回身道:“景兄弟,你觉得这个镇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有种死气沉沉的阴煞之气……”
“没觉得啊,只是荒凉了点而已。兵荒马乱的,你能指望它和渝州媲美,上楼去休息吧。累死了!”
徐长卿望了望门外的夜色,随即掩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殷峤,字开山,雍州人。其父殷僧首为隋朝秘书丞。殷开山年青时以学行知名,尤善尽牍写作。李唐起兵后,秦王李世民召之为长史,常常四处招慰关中流民、群盗,并与刘弘基一起首入京城,赐爵陈郡公。贞观四年,诏以佐命之功配飨唐高祖庙庭。
【注2】侯君集,豳州三水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名第十七。(PS,卫公李靖排第八)
史载:“性骄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称。”秦王府中,侯君集极受信任,常年担任其幕僚,数从征伐。玄武门之变,侯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后,立封潞国公,赐邑千户,拜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参议朝政。李世民诸子争当太子的斗争中,依附太子李承乾,图谋杀李世民拥立承乾,未果,侯君集被斩于四达通衢,满门抄斩。
☆、第31章 上 以下犯上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筒子询问,景天给长卿起的假名“田日菁”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笑倒~~~~~
特殊含义倒没有,并不过是被景天信手拈来,胡说八道。晋江有朋友们已经猜对了。“景天”倒过来念是“天景”,也就是谐音天(田)景(日京=日菁)!!
捶地笑!这个小无赖,小淫贼,意思就是景天、田日菁是合二为一的一体。。。合体。。。。
喂喂,(严肃状)我很CJ,想歪的同学统统去面壁思过。
晚上,客栈的厢房内。
“景兄弟,”早已打坐完毕的徐长卿,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搭上紫藤木架,揉了揉眼睛,带着几分困顿之色问道,“你方才为何不愿将我真实姓名告知他们?”
“所谓人心险恶!那个殷峤倒也罢了,可你没见那侯君集腰悬长刀乃武林中人?你是蜀山未来掌门早已名声在外……”
徐长卿笑了笑道:“那也未必,我从未踏足中原地区,徐长卿之名岂会武林中人人知晓。“
“此人心机深沉,不可不防。他见那殷峤家境富足,便游说了人家去招兵买马替自己捞取资本。他见李唐大军所向披靡便想投效,若是那王世允得了势,他必会投靠郑王。这样的见风使舵之徒,我才不想和他结交。”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良驹不与驽马为伍,君子立身处世当有自己的选择。何况,良禽择木而栖,李唐大军挥戈南下所向披靡,秦王战功赫赫威震中原,他想投靠李世民也是理所当然……”
景天哼了一声,盘膝坐在床上,不屑地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哼哼,白豆腐,看来你对秦王早就青睐有加。反正,侯君集此人眼神游离,显见绝非胸襟宽广之人。”
“但我看他闲聊之际,言辞间颇有见地,可见此人胸有丘壑。而且我算过他的五行之卦,那是天纵奇才的征兆。”
“白豆腐啊,你在蜀山待久了不谙人世,不知道人心险恶之处!”景天扳过徐长卿身子,一边扒他的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道:“你只看得他施以小恩小惠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心机深沉的另一面。我做了这么久的当铺朝奉,观人的本事比你这块白豆腐厉害得多。”
冰冷的玉清膏涂在脊背上,丝丝凉意沁入了脉络骨骼,徐长卿闭了眼暗运内力,药力循内息散入五脏六腑。
景天还在继续着道:“有些人,光看面相就能观其本性。相信我的眼光吧,此人就算是日后大富大贵青史留名,但绝不会善终。”
经过数日的调理,徐长卿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景天又把瓶子里最后的玉清膏都涂完了,才算彻底放心。
徐长卿掩上衣襟,顺手拿过腰带边系边道:“君子贵在以诚相待,我连真实姓名都未告知,有点……”
“谁说没有告知,我不是告诉他叫景天了么?”景天理直气壮地道:“撒谎的是我,又不是你徐长卿,就算以后堕入阿鼻地狱的也是我,我不会让你——”
“景兄弟!”徐长卿明显有点微怒,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封住了景天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提高了音调急促道:“别胡说八道……”然后,下一秒钟,他猛地怔住了。
“你在做什么?”景天脸上带着几分坏坏的笑意,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戏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他死死地攥住了徐长卿的手指,狠狠地压制着对方想抽回手指的冲动。
“徐手下,你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以下犯上,对我动手动脚了?嗯?”他最后这个字是微微挑高了音调的,带着三分戏谑。每次作弄徐长卿,令他心跳加速的时刻,总会有这个“嗯”字出现。
景天饶有趣味地看着对方的脸颊开始泛红,那红色越来越重,随后连耳根也染上了胭色。
“白豆腐,你脸上涂了辣椒水?还是刚才的辣椒酱全吃到了脸上?”
“我……呃……”徐长卿脑中呈现浆糊状态。
“不用解释,道歉没用。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犯上作乱之徒?”景天突然俯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对方手背上飞快的一吻。
徐长卿像被蝎子蛰了一口,惊得跳了起来。
练武之人这一跳之力的破坏力绝非普通,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们徐大掌门完全忘记了他的位置是在——床上!他往后这一蹦,先是撞上一根床柱,然后勾到了床帷,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纱帐……“哗啦”一声,两人陷入一片白色的世界。
“嘶——”
“景兄弟,这是我的衣服。”徐长卿善意地提醒着。
“哎呀,不好意思,撕错了。”
“嘶——”
“景兄弟,你又撕错了。”徐长卿的声音正气又正直。
“没错,正好!”景天的声音隐隐含着几分欢欣。
“你……”
“别动!你要是乱动,说不定我又会撕错了蚊帐。”
“你……”蜀山未来掌门脸色潮红、气喘吁吁地纠正着景兄弟的致命错误。而渝州景天兴致勃勃矢志不移地一错再错。
白色的纱帐内,两个人影开始剧烈的缠斗。
而厢房的摇篮内,小奶娃睁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床上那拼死搏斗的两团人影。“咿呀呀……”小小婴孩留着涎水啃着小拳头,似乎是在为那两人呐喊助威。
“咿呀呀……”
“景……”
“别……动……”
“嘶——!”
裂帛之音此起彼伏!
就在此时,街上隐隐传来了鼓乐之声。
俩人凝神一听,似乎是那新婚嫁娶之音。但是音调凄凄惨惨,似乎又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嫁娶之音。
“娶新娘?”徐长卿脑中一个激灵,登时警醒过来。瞅着景天发愣的瞬间,他奋起挣脱了对方手臂的桎梏,手脚并用爬了出来,匆匆套上外裳撑开窗棂。
从楼上看去,远处的街景在夜色中沉寂着,重重屋檐下不见半点灯火。然而,此时,就在街道的尽头有着憧憧人影出现。
那是一支迎亲的队伍。
即使是在迷雾缭绕中,徐长卿依然可见那队伍前有吹鼓手,后有八抬大轿,还有不少抬着彩礼嫁妆的下人,浩浩荡荡数十人从迷雾中走来,走过暗夜沉沉的街道,走向未知的前方。
“白豆腐,”不知道什么时候,景天已经凑到了徐长卿跟前,“据说这是钟馗嫁妹的送亲队伍。我刚才打水时路过旁边的厢房,听那里面的人议论说,这钟馗是抓鬼的天师,手下有不少的小鬼替他卖命。他家妹子长得奇丑无比,怎么也嫁不掉,于是他就在半夜带着一帮小鬼星夜出来找妹婿。按照风俗,这里到了晚上闭门不出,有男丁的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前挂一盏红灯笼。若是灯灭了,就代表钟馗看中了你家的男人,要把妹子嫁给你。”
“然后呢?”
“然后啊……”景天不紧不慢悠悠地道,“白豆腐,你方才若是不急急忙忙爬出来,就知道……然后怎么洞房花烛了。”
徐长卿回头怒视了景天一眼,后者嬉皮笑脸完全没把他的情绪放在心上。徐长卿突然觉得和这个男人去计较什么“君子洁身以自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完全是扯淡!那人就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所谓“孺子不可教也”讲的是谁?
讲的就是景天这种人。
——从现在开始,蜀山未来掌门悲愤地放弃了教化渝州混混的初衷。
不管徐长卿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自觉还是被迫,总之,他觉得要想和这个渝州混混走完余下的五行之路,只能抱以一颗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否则等到某日自己一缕英魂飘回蜀山无极阁,诸位师尊询问死因时,自己总不能回答“是被气死的”!
徐长卿怒目相向的那一刻,景天是知道的。
只不过隐隐烛火中,白衣人即使是嗔目怒视,那幽深的瞳子里,依旧可见波光隐隐水色蔼蔼。于是景天的三魂就失了七魄,对方剑眉微轩的薄怒模样落在他眼中,完全是另外一番旖旎光景。渝州小混混脑中开始不争气地心猿意马,走马章台。
徐长卿已经起身掀窗,宛如一朵轻云无声无息地飘了下去。
☆、第31章 下 钟馗嫁妹
飘渺的雨雾中,青石板路上,几十个人步伐僵硬整齐划一地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黑袍道士,依稀可见满面虬髯。光看背影,足见此人身量相当魁梧。
“天师钟馗?这就是那个出身终南山的捉鬼天师?”
他身后跟从的那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形形□三教九流。然而,他们的面目表情都十分奇特,带着一股漠然阴煞之气。仿佛不是一个活人在行动,而是被丝线牵动的傀儡机器在机械地运转。
这些人手里或多或少地都捧着一些物件,锦缎铺盖日常用度,大凡是女儿家该有的嫁妆,几乎都齐备了。景天甚至看见了一名男子的手中,捧着一面花纹精致的鎏金铜镜。看来这天师钟馗对他自家妹子的终生大事,倒很是看重。
队伍中间,是一顶十分华丽的流苏红轿。轿上装饰得自然是喜气十足,随着那些轿夫的步伐,朱红色的帘布晃晃悠悠地被风吹拂,轿上挂着的金铃叮当脆响着,回荡在这无边的暗夜里。
夜风吹过长街,无数盏血红的灯笼乱晃。
“铃铃铃……”
随着这隐隐的铃声,送嫁的绰绰人影眼见就要消失在长街尽头。而那断断续续凄婉的鼓乐之声飘荡在寂静暗夜中,透着几分诡谲妖异。
徐长卿隐身在黑暗的角落里,压低了嗓门道:“你快回去。”
“不行,要行动就一起,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你紧跟着我,千万不可落单。”徐长卿无奈之下叹了口气。
“我知道。”景天的声音里隐约透出几分兴奋。他第一次面对如此诡异的场景,想着即将降妖伏魔,心下控制不住情绪。
“我若没出手,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知道。”
“我……”
“喂,白豆腐,知不知道,你很啰嗦。快点,跟上去,他们要消失了……”
阵阵寒风劲吹,扫过长街落叶。
送亲的队伍已经走到了街道的尽头,走入了一片漆黑的树林中。
林中隐隐有着火光透出,那是一栋陈旧的小院,院子周围砌着高大的青石围墙。院子前面的门匾上刻着“伏魔义庄”四个字,一盏死气风灯就挂在左边的廊柱上,随着暗夜的寒风轻轻地摇曳着。
憧憧血色阴影投射在那些如傀儡般的人形身上,越发的衬得他们面目狰狞形色恐怖。
就在此时,那天师钟馗做了个手势,于是鼓乐之声骤然停顿,他也迈步进入了黑漆漆的义庄。
而另一个奇怪的笛声自轿中响起。
这笛声透着无比的凄厉哀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