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剑南烧春
第一章那一年,六月飞雪少年诈尸
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黑子这种上刀山能抠回二两铁,下油锅敢带肥皂去搓澡的狗犊子。
可是农历六月的某一天,黑子这挨千刀的却突然死了,死得梆硬。
黑子的心口碗大个疤,其余大伤小伤更是密密麻麻,血都干了,带着腥味。一只瘸腿的巨大白狗眼睛红红的,扑在黑子的尸体边上呜呜,神色哀伤。
偌大的晒谷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整个赵村的男女老幼都出动了,将晒谷场中间的黑子和那只瘸了一条腿的狗围得水泄不通。村民们转着圈欣赏品鉴黑子的尸体,津津有味评头论足,感慨老天终于开眼收了这孽畜。
幸福来得太突然,村民们见了黑子的尸体,都不敢相信这小王八真的咽气了。男人们要挤进去伸手探一下他还有没有鼻息,女人们就捡上石子儿扔他两下看会不会再跳起来掀她们衣裳,小屁孩们拿着木棍戳他脚底板。老人们最是淡定,晒着太阳七嘴八舌忆苦思甜,拿黑子的死跟当年太祖解放全国打土豪分田地相提并论,那种久违而又似曾相识的幸福感汹涌来袭,根本停不下来。
黑子才十八岁,就已经祸害了赵村整整十三年,从他五岁被爷爷带回赵村开始,村子就没平静过,总是一副“鸡飞狗跳,母猪上吊,小媳妇大姑娘嘶声惨叫”的凄婉场景,形同人间炼狱。听说,东头王寡妇半夜偷偷去河边烧纸钱祭奠亡夫,都能被那牲口踹下河拎了猪头肉回家打牙祭。
晒谷场外的小公路上停着一辆牧马人,一个长得像观音菩萨的端庄美丽女人站在车边,远远地注视着村民们,不靠近也不离开。
村长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在那个漂亮女人面前接收“上级指示”,然后,他点点头走向了村民们。
“要不要买鞭炮?”
村长家的二儿子赵富贵肥肉乱甩,激动地问自家老爹。对于总能很巧地出现在他媳妇洗澡之处的黑子,赵富贵深恨之,为了报仇,他已经扎烂八个小人了。
闻言,全村村民都齐刷刷望向了村长赵有根。
“不急。再等等,万一他又活过来就算了。如果下午三点还没动静,就把他埋了,拿家里修茅坑剩下的水泥把他的坟山封死,然后,再去镇上买鞭炮,多买点。”赵有根背着手,格外沉着,想想又补了一嘴,“开拖拉机去。”
村民们纷纷点头称赞老村长睿智。
“黑子死了,明年栽秧的时候抢水,咋个办?黑子没了,三个赵村也打不赢一个新林村!”
不知谁说了一句,讨论声戛然而止。整个晒谷场,静得诡异,落针可闻。
“黑子能每年叫煤老板补偿我们秧苗费,每年一家能分到一千多。黑子死了,今年过年哪个敢去找那个姓王的老板要钱?”
又是一句话,让静默的村民们突然交头接耳骚动起来。
哎呀,要了命了,那是每年的过年钱呢!村民们齐跺脚。谁也没本事学黑子那样,把开煤矿的王大脑壳从镇上洗脚房拖出来当街暴打,末了,王大脑壳还得请他喝酒,勾肩搭背推心置腹,就差烧黄纸拜把子了。
“还有镇上派下来的修路补助费,是镇长亲口答应黑子的。黑子没了,哪个去要钱?”
“农村信用社的补贴,就我们村有。信用社那个离了婚的女经理标致得很,听说想找黑子借种生娃。黑子没了,哪个去借种,哦,不,哪个去要补贴?”
“赵半仙死了几年了,赵半仙的孙子黑子又死了,以后算八字、看风水、驱鬼辟邪、婚丧嫁娶找哪个?”
“妈,我以后遇到不会做的题去问谁?”
村民们七嘴八舌发问,村长赵有根额头开始冒冷汗。
赵富贵哀叹一声,对老爹叫道:“爸,买不了鞭炮了,这拖拉机只有黑子能开。”
脚下踉跄,赵有根深受打击。
渐渐地,村民们沮丧地发现,黑子这个人人恨之入骨的妖孽祸害,居然成了赵村举足轻重的人物。整个赵村完全离不开他!
一阵风吹过。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从沉痛的缅怀中醒来。
冷。
六月三伏,居然突兀生出一丝诡谲的寒意。
天开始变暗。
众人往同时望天,却见一大片黑云压了过来,将太阳遮住,覆盖了这片天地。
忽然,冷风起,如数九寒冬。
“汪汪汪,汪汪汪……”
大白狗突然叫声震天,瘸着腿围着放在两根条凳上的门板转圈,还不停地摇尾巴。狗眼通灵,它看见一道黑气从云上冲下来,宛若游龙般砸进黑子的心口。人看不见。
没有人注意到白狗,村民们都在看天,心里犹豫,是先回家添衣裳,还是先就近收麦子?是要下雨吧?
不是雨,是雪。
白茫茫一片,盖了下来。
雪,就这样洋洋洒洒地飞舞着,那样自然,那样从容,还带着一丝掩不住的风骚格调,恬不知耻一点都没有来错季节的羞愧或腼腆。
哐当。
声音不大,是白狗挣扎着跳上门板的响动。
这一次,狗的动作惊动了村民,他们奇怪地看着大白狗热情地跳到了黑子的尸体上,然后伸出舌头去舔黑子的脸。
“呸……滚开!别舔老子,回去就把你炖了打牙祭。”
黑子果然还是诈尸了。
从门板上坐了起来,黑子一脚踹开大白狗,白狗却依旧围着他摇尾巴,乖巧极了。
村民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后退三步,腿在发抖。
这次不是冷,是惊。
黑子脑袋昏昏沉沉的,跳下门板,发现身上光溜溜的,只穿了个裤衩,就又朝众人怒喝:“真几巴冷!日尼玛,哪个把老子衣裳脱了?”
村民们茫然摇头,黑子送回来时就这样了。
“是不是你?老子要脱回来!”黑子伸手去扯村长家小媳妇的裤子,小媳妇闪躲不及被黑子得手,臀后露出半边白肉甩来甩去,吓得一声尖叫坐在了地上。
赵富贵看着自家女人被袭,狂怒,心中杀心大起,暗暗默念:我要杀了这家伙,嗯嗯,回去再做一个小人。
村民们见黑子醒了,也就散了,这家伙果然是有九条命的,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阎王爷又不是蠢蛋,才没胆子收这种祸害呢,这犊子能把阎罗殿给拆了。
黑子又踹了大白狗一脚,骂道:“下雨了,哎?是雪!你他玛还杵在这儿等吃屎呢?回家收衣服去呀,踹死你!”
伤了条后腿的白狗,就甩着屁股以类似赵富贵婆娘的绰约丰姿,朝黑子家的方向跑走了。
黑子又看见晒谷场外的那辆牧马人旁那个漂亮的祸水女人,她提了长裙朝他跑来。
心口疼!黑子觉得,像是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朝心窝子里面钻。巨大的疼痛感袭来,疼得黑子呲牙咧嘴,脑子却清明了些。他记起自己似乎被八百斤的熊瞎子挠翻了,心脏的位置几乎被熊爪抓破,流了好多血。黑子命贱,胸膛没穿肋骨没断,熊死了。
这个夏天,省城下来的公子哥们不去京城看奥运盛况,却带了一群粉嫩可口的小娘皮钻老山林子猎野猪。作为大黑山最年轻最厉害的猎手,黑子收了钱给他们做向导。
进山前,黑子反复叮嘱那群肉枪都射不到半尺远还敢装逼玩猎枪的纨绔不要去猎野猪,要猎野猪也行,遇到熊瞎子千万不能放枪。可惜,他们不听。见了八百斤的熊瞎子不顾黑子示警,就胡乱开了枪,被枪声激怒的熊扑了过来,首当其冲的是距离熊最近的唐小姐。那些开着红色车牌的纨绔们吓得早丢了进山前的跋扈,转身跑了。是黑子撞开她顶了上去,大白狗紧随其后,跟大狗熊的战斗很惨烈,狗熊利爪挑破了黑子的胸膛,黑子戳穿了狗熊的头骨,大白狗撕开了狗熊的肚皮,肠子流了一地。
后来的事黑子记不得了,他昏了过去。
女子停在了黑子面前,盯着黑子胸膛那块渗人的伤口,带着一丝考究神色。
“你没死?”
“没死。”
“坐我的车去县城的医院治伤。”
“唐小姐,不用,我回家去敷药就行。”
“去医院吧,你伤太多太重,最大的伤口接近心脏,很危险。”
“我皮厚狗熊爪子没穿透,不碍事。”
“那我跟你去!”
黑子就穿着鲜红的裤衩领着个观音姐姐往家走,偶尔回头,看着她精致的皮凉鞋前钻出十个珍珠一样闪闪发亮的脚趾头,一步步踩在杂草疯长的田埂上,黑子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要是她能跟着自己走一辈子田埂,中间再加两三个鼻涕横流的小屁孩,不知道要嫉妒死多少赵村的老少犊子,估计自家老爷子的坟都要白天冒青烟晚上吐鬼火。
很快,天上的黑云突然散了,雪也很快化了,像根本没下过一样。
黑子的家里晒谷场并不远,几步路就到。院子里,大白狗正在从晾衣绳上将衣服扯下来,然后往屋里衔,见了主人,它就狂扭屁股。
进了屋,黑子搬出药箱在堂屋捣鼓起来。
唐觅蝉站在屋外,看看漏雨冲刷出沟壑的土墙,又看看黑子小药箱里简陋的工具和药材,微微皱眉。
她跟来,是出于感激,做不出扔给救命恩人几万块钱就转身走人的事情。也是出于好奇,她对这个穷山深处恶狗一样倔强暴戾的少年怀揣了些兴趣。平时猥琐粗俗的家伙,跟熊瞎子赌命的时候会偶尔使出两招龙虎拳,虽只一鳞半爪,但唐觅蝉看得真切。穷得叮当响的他,又有一条血统极纯的雪山獒,上百斤重,价值应该能上三十万。哦,对了,听说他还会巫医、算命、接生、看风水。
第二章红唇如刀
先用高粱酒洗了伤口,黑子拿针缝了胸口以及另外两处较大的伤,没有麻药,黑子只嘶了两声就缝好了。
烈酒洗血痕,徒手缝伤口。
唐觅蝉柳眉跳了一下,眼中跃过一抹精彩。
“你的伤很重。”唐觅蝉拖了条凳子,坐在黑子对面,俯下身去瞅那破烂的药箱,带着不信任的眼神。
黑子没有回答,盯住了唐觅蝉领口下的那道沟,眼珠丧失了转动机能。
察觉到了黑子的异样,唐觅蝉笑了起来,还有这心思,他的伤估计没重到自己想象的那种地步,谁能想象,不久前他还是一个死人。她倒是没有刻意遮掩,也没有躲开黑子灼热的视线,只歪着头看黑子,带着一丝玩味。
黑子就慌张地挪开了视线,嘴里念叨该抹药了,手里却拿了剪刀剪纱布,眼珠子又偷摸着瞄向了那道罪恶的鸿沟。
唐觅蝉就笑得香肩微颤。
黑子尴尬,胡乱扔下剪刀认真涂药,心无旁骛的样子,脸上却是滚烫。今天中邪了,黑子觉得自己应该趁四下没人,把这女菩萨拖进卧室压跨大木床,才符合他村霸的名头。他觉得自己还不够生起敢把唐觅蝉骑在身下驰骋的底气,是还缺点什么。至于缺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唐觅蝉终究还是抬起了身体,那条沟壑是看不到了。
黑子暗叹可惜之余,没了外界影响,很快在自己身上贴满了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纱布,莫名喜感。伤还是很疼的,不过,黑子已经习惯了。他受过的伤数不清,运气不好遇到熊瞎子的时候,总是难免被挠上那么几下狠的。山里人命贱,比不得城里人金贵,不管多大的伤,不死的话也就治到这个程度了。
狗叼来一套衣裳,黑子穿上,就收了药箱。
“医者不医己,我再送你去县城检查一下。”唐觅蝉坚持道。
“不用,给千把块钱医药费就成。”黑子早已经收了那帮纨绔三千块钱带路费,短期内也算不上穷了。
“就这个要求?”唐觅蝉出了门,站在院子里打量黑子的破家,不知道意欲何为。
“我倒想你以身相许呢……”黑子低声嘀咕一句。
“怎么的?想让我以身相许,夜夜跟你滚稻草铺的床?”唐觅蝉的听力一向很好,至少比黑子认为的要好,她当然是听见了,而且直言不讳,对别的女人来说,这样的话或许难以启齿,或许该带着嘲讽愤怒,但她很平静。
这个女人红唇如刀,句句锋芒,剖心,裂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她生出一丝歹念,被一刀戳中,黑子招架不住,没敢接茬。
“钱我倒是可以多给些,但我觉得那样对你或许不太尊重。我想问你,是想要钱,还是想要机会?二选一。”唐觅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开起了玩笑,熟悉她的人知道这是极不寻常的。
黑子挪了挪屁股:“多少钱?机会……又怎么说?”
“钱,足够多的钱。至于机会,半年实习男朋友,怎么样?所以,你的选择是……”很难得的,唐觅蝉露出了一丝小女儿的娇态,不过,这不属于她的神色一闪而逝。
“都要!”黑子毫不犹豫,这个问题太简单。
“呵呵呵……”唐觅蝉笑了,她微微摇头,这个土包子男人野心不小,“好了,不逗你了,做我的男朋友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可不想害你。换个方式报答你吧,我可以帮你把你的股份拿回来。村长告诉我,你在皮料场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被一户姓刘的人霸占了,他们家来头似乎不小……”
黑子听不懂,却知道唐觅蝉的语调里,绝没有城里人常有的蔑视嘲讽,也没有美女一贯的自视甚高,很淡然。但是,从她的话语中,黑子知道她拒绝给自己当媳妇了,只说帮自己从刘向前那老贼手里拿回股份。黑子当然不答应,那点股份,哪抵得上这么水灵白嫩的媳妇?再说股份的事情,他已经挖坑完毕,只差临门一脚了。
“不要股份,要媳妇!”发现唐觅蝉的目光变得锐利,黑子声音小了些,“皮料场的股份,我马上就能自己拿回来。”
唐觅蝉有个习惯,每去个地方,先把地头蛇打探清楚,哪怕旅游踏青也改不了,所以,她知道刘家是黑水镇一霸,尾大不掉。可是,眼前这只蚂蚁准备一拳伦死大象。她忍不住笑了,弯了腰,胸前鼓荡起来,波澜壮阔。
黑子吞了吞口水,再一次大饱眼福。
唐觅蝉看了黑子两眼,却不避讳或是嗔怪,淡淡点头:“就这样吧,等你拿回股份,你就是我的实习男朋友了,半年试用期,试用期没有任何‘工资’和‘福利’,但是有‘奖金’。understand?”
“死蛋,死蛋!”黑子连忙点头,“十天半个月见分晓。”
“好了,我要回城里了。”忽然,唐觅蝉递给黑子一张名片就转身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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