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菱转过头来:“朝颜,你呢?”
夏朝颜想了想:“会啊。”
“为什么?”
“为什么?”朝颜拍拍手上的浮灰,随口答道,“因为有些乐趣,钱买不来啊。”
谭菱的眼睛慢慢闭上,半晌,霍地起身跳下床,急匆匆就向门外奔,打开宿舍门的刹那,猛一个转身,就连撞到脚也兀自不觉:“谢啦二位!”
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蹬蹬蹬高跟鞋跑远了的声音。
朝颜有点诧异地看着被甩上的门,心想她每次出去都这样惊天动地的,上帝保佑毕业前这门可千万不能报销,押金那可就拿不回来了!心里却不免有点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黄蓉蓉也诧异着呢:“不知道啊,难道她真中了500万?”她用劲掯了一下包装带,把书归齐扎紧,突然间抬头,没头没脑地对朝颜说,“你有没发现令狐冲最近干净顺眼了很多?”
其实他原本各方面就很不差。
只是个人习惯差了那么一点。
有这句话垫底,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朝颜都能理解,并生平第一次对谭菱刮目相看,因为她知道,有个条件挺好的上海老乡一直在追求谭菱。
据说谭菱的妈在电话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她:“妈妈吃尽辛苦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穷地方回到上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糊涂油蒙了心了。
没用。
朝颜看看罗憩树:“谭菱跟我们班长一起回广西,”有点惆怅地,“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罗憩树想了想:“我跟你一块儿去吧。”这可是他们结婚的第一个纪念日,他可舍不得这么早把朝颜放走。
见朝颜似乎有点犹豫,他瞪她:“出嫁从夫知不知道?!!”
开玩笑,他可是特意去钻研过女诫的!
朝颜无语。
更让她无语的是,也就两三天吧,她跟罗憩树领证的事就已经在他们那个小圈子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最先发来贺电的当然是罗憩树的铁哥们儿程海鸣,他在电话里直笑:“哎唷老罗,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人给逮住了?”
坟墓啊,哪个缺心眼儿的愿意这么七早八早就踏进去?
罗憩树莫名其妙抛出一句:“签合同了?”程海鸣愉悦着呢,这个留京指标可来之不易:“嗯,就今天,刚签。”罗憩树点点头,没一丝歉疚地:“哦,忘了告诉你,男人婆突然决定不留北京改回苏州了,”他阴阴一笑,“也是今天!”
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紧接着知道的自然是大熊跟黄睿静这一对儿。他们面面相觑。
本来大熊还郁闷着呢,黄睿静毕业后不肯跟大熊一块儿进亲戚公司,而是应聘进了公安系统。大熊想想都要时不时哼两句《铁窗泪》,这以后日子还能过吗?也不是没动过离这个妖女远点儿的念头,但想想黄爸爸结实的肱二头肌,没有一次敢当真付诸实施。听到风声,大熊望着黄睿静:“这话是怎么说的?”他左右为难。黄睿静瞅他一眼:“这样也好。”
尘埃落定了,也省得正主儿都跟没事人一样,他们不相干的蹲在旁边瞎操心。
黄蓉蓉倒是真心替朝颜高兴,而且,她带给朝颜一个爆炸性的八卦消息:“诶朝颜你知道吧,张若也领证了,比你还早一个半月呢!”就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朝颜当然被炸得魂飞魄散:“跟谁?”黄蓉蓉白了她一眼:“你说跟谁?”
张若的懒在整栋宿舍楼里一直够彪炳千秋的,某一年她寒假回家,什么也不收拾直接拍拍屁股就回家了,等回来的时候发现,鼠妈妈带着一窝鼠宝宝已经舒舒服服在她床上做窝,垫着她的杜邦枕头,盖着她早已被啮得面目全非的羊绒衫,嘎嘣嘎嘣咬着她扔在床上的花生壳子,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弄得大冷的天,张若愣是坐在桌前一晚不敢睡。后来谭菱就断言,若是毕业后哪天她们一时兴起要去张若家做客,保不齐她从头天晚上就要开始脚抽筋。“得连夜收拾啊!不然怎么来得及!”言下之意当然很是挖苦。
黄蓉蓉觉得谭菱是刻薄了点,却倒也不是凭空杜撰,她见朝颜仍然不得要领,捏捏她的脸:“你倒是想想啊,除了曾BT的,还有谁敢接收她?”
朝颜当然是极度惊骇,心想谭菱是不在,要是在了会怎么想?优质男跟懒惰女,关键张若那可不是一般的懒惰啊,再加上谭菱曾经自称大学四年下来,教授堆里头还就只欣赏Dr。曾醒明一个,这下不得吐血三升!
她只能摇头:“别说,我真想不到。”
黄蓉蓉神神秘秘地:“这就想不到了?还有更想不到的呢!”她凑到朝颜耳旁,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朝颜回眸看她,一脸的不相信,“真的假的?”
黄蓉蓉耸肩:“当然真的,张若哭哭唧唧亲口跟我说的,她才22岁啊当然怕死了曾教授又不许她上医院!不过说实在的人家都夫妻了,留就留下来呗。再说了,曾教授嘛年纪也不算小了——”憋不住太正常了!她暧昧地凑近朝颜,“那个,我就不相信,罗憩树能憋得住?”
朝颜脸上大红,瞪黄蓉蓉:“哎——”黄蓉蓉瞧她脸薄得耳朵根都飞起红晕来了,连忙讨饶,“哎呀不说就不说,不说拉倒!”心想,切,都已婚妇女了,还羞涩个什么劲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猛地心里一阵绞痛。
幸福到底有多远?对别人也许咫尺,但对她,永远都是天涯。
无法触及。
朝颜没留意黄蓉蓉的头渐渐低了下去,她还脸红着呢,想着黄蓉蓉方才的话,他憋得住?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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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证当天他就动开坏脑筋了,拉着朝颜回他家:“好久没人住了,你现在可是我老婆了,不得帮我打扫打扫?”朝颜心想倒也是,别的不说,光是那股子霉味儿呛死人,不要再说浮尘啊蜘蛛网啊什么的,她先开窗透气,哗啦一声的,惊动了隔壁的钱家阿妈,她隐在窗后,看着朝颜头上戴着素色小头巾,蒙着口罩,手上拿着鸡毛掸子在往窗外捯蜘蛛网,俨然小主妇的模样,心里的震动那可不是一点半点!
心想真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片子倒还真挺有手段的!
朝颜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回眸看向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的罗憩树,不悦地:“还真当自己是大少爷哪,还不起来帮我收拾!”罗憩树懒懒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莫名的烦躁:“你机器人不累啊从白天到晚上忙到现在!”朝颜好气又好笑:“哎,搞清爽好伐你,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罗憩树立刻坐直了身体,很严肃地:“夏朝颜,把刚才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朝颜吐吐舌头,不再吭声。
罗憩树心里不爽正想找碴呢,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还会错过,立刻哗啦一声拉上窗帘,把朝颜连拽带抱地拉到了沙发上,一个反身就压住她。
朝颜推他:“诶你干嘛……唔……”她的唇已经被堵住了,半晌之后罗憩树稍稍松开她:“朝颜。”“嗯?”朝颜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眼睫毛微微颤动地。
“晚上别回去了。”
朝颜睁开眼,推他:“不行。”罗憩树瞪着她:“为什么不行?”
朝颜为难:“我妈知道我宿舍已经退了。”
罗憩树不以为然地:“知道了就知道了呗,你都嫁给我了,而且,”他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朝颜,“我过两天就要回香港了。”要再过一周才能回来。他心急火燎地要把那边的事儿全部结束掉,也好回来大展宏图,过自己想要的小日子。
他从小在苏州老城区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他都熟悉。
并且,他之所以一早拉着朝颜去领结婚证,为的就是不留后路,断她所有猜疑。
朝颜瞅着他:“罗憩树。”
你……后悔吗?
毕竟他的成绩,完全可以保研。
罗憩树先是捋了一下她因为打扫而高高扎起来的马尾辫,而后捧着胸口,挤眉弄眼地,“唉,我干嘛七早八早吊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
朝颜目不转睛看着他,突然间扑过来,一下子就撞到他怀里,头更是撞到他的下巴,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喂喂喂,夏朝颜你想谋杀亲夫是不是?”
朝颜贴上他的脸,眼眶居然有点湿了:“罗憩树。”
她趴在他肩头,眼里含着泪,心底却是满满的欢喜。
罗憩树回拥她,不再嬉皮笑脸,默然半晌之后,他贴在她耳边:“朝颜,虽然现在苦了一点,会慢慢好起来的,”他紧紧拥住她,“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朝颜伏在他胸前,嗔他:“傻瓜。”
她又怎么会怕吃苦?
未来的日子里,只要能彼此搀扶着。
再苦,都值得。
她一下子挣开他,有点欢快地:“罗憩树,明天跟我去花鸟市场,我要把我们那间小办公室好好布置一下!”她歪歪头,“还有哦,要买点二手桌椅,还要……”她兴致勃勃地索性拉过一张椅子,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列开了清单。
罗憩树浅笑地看着她,他当然不怀疑夏朝颜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
从小,她的脖子上永远拴着家里的钥匙。
以往,夏勇跟许闻芹忙着上班糊口的时候,中午回不了家,总是朝颜,放了学就一溜烟跑回家,烧饭,炒菜,炖汤,把自己跟夏晚晴的午餐弄得妥妥当当的,更多的时候她帮着洗衣拖地,俩姐弟走出去,永远是面色红润衣裳整洁。
那股子精神气儿,一点看不出家里的窘境。
他毫不怀疑,在以后共度的岁月里,夏朝颜也会以这样的热忱,把他照顾得棒棒的,把家里的所有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从桌子对面俯下身,弯下腰,抵住朝颜的额头,盯着她。好像,他真的捡到了一块宝呢。
算命先生,你说是不是呢?
他眼神顺势往下一瞥,就看到朝颜的V领T恤里头,露出了雪白的一块肌肤,还有若隐若现的……他顿时血脉喷张,伸手用力一拉,朝颜便被他带着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朝颜的手在空中乱舞:“罗憩树,别………唔……”一晃神,下巴被他轻轻一挑,唇也顺势被堵住了。
他的唇,缓缓下移,所到之处立即燃起了一簇簇火焰,跳动着劈劈啪啪的璀璨火花,朝颜轻轻喘息着,心跳如擂鼓般,她心里挣扎着,踌躇着。唉,她当然害羞,但是……
罗憩树多聪明的人,立刻敏感出朝颜的些许松动,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将唇移在朝颜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朝颜的脸涨得通红,刚想说什么,罗憩树的唇已经再次滑了下去。
很长很长时间以后。
罗憩树突然间就松开了她,朝颜固然早就羞得说不出话来了,罗憩树更是瞪着她,半晌,咬牙:“夏朝颜!”
又过了很长时间,罗憩树搂住朝颜,两人窝在沙发上。
朝颜小猫似的依偎在他怀里,又过了半晌之后:“罗憩树?”罗憩树闻着那一缕似有若无的馨香,嗯了一声:“怎么了?”朝颜若有所思地:“你说我妈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罗憩树的眉头微微一跳,他当然明白她的话,俯下头去:“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朝颜有点孩子气地:“我嫁人了嘛,我是想,她在天上会高兴吧?”
罗憩树亲亲她:“傻瓜。”他在她颈窝里靠着,大言不惭地,“当然高兴,你老公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她怎么会不高兴?”
某个深夜,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爸妈躺在床上闲聊,罗石的声音,还是跟平时一样不紧不慢地:“今天沈浩然跟我联系上了。”温芬显然有点吃惊:“啊?”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他现在在哪里?”罗石的声音倒是挺平静地:“法国吧,听说自己办了个小公司。”温芬的口气挺不屑地:“他倒是开心,留下一个冤魂,一个孽债。憩树半岁的时候我带他回上海,医院门口看到他跟樊迎春往里头走,那个肚子挺得哦——”
罗石止住她:“好了好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件事就别再说了,憩树耳朵尖着呢,再说他还一直跟夏朝颜同学着哪,你老这么叨叨的,万一给他听到漏出去了怎么办?”
温芬嘴上哼了一声:“这还用你提醒?”心里却想,我还就想慢慢漏给儿子知道呢!罗石不语,想是慢慢睡着了。
罗憩树在外面呆立了半晌,终于悄悄回屋。那年,他十五岁,念初二。
罗憩树想了想,又俯身,看看朝颜,亲了她一下:“再歇会儿,我送你回家。”
五天后,朝颜送罗憩树上出租车。罗憩树蹭蹭的已经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了,如果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朝颜催促他:“快点,不然来不及了!”罗憩树点点头,匆匆上车,对那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敦实粗壮的司机吩咐道,“浦东机场!”
朝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之间就觉得空落落的一点儿也不放心,不由自主追了上去:“小心。”罗憩树不耐烦地:“知道了知道了!”他回眸一笑,紧接着又瞪了朝颜一眼,“等我回来!”
朝颜脸红,嗔道:“快走吧!”
她后来无比后悔自己的这一句话。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哪怕不计任何代价,她一定会千方百计留住他。
可是,世事终究,无限萧索。
错,错,错。
第15章 第十五章 长相思
相聚离开 总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医院。
惨白的墙壁,惨白的灯光。
惨白的,所有的,一切。
朝颜默默地坐着,旁边是一堆哭天抢地的人,乱哄哄聚在那儿。
她就那么沉默地坐在那儿,罔顾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群,罔顾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弱小无助得就像荒漠里的一小滴水,轻轻一晃就没有了。
她的心,千山万水外,苦苦跋涉。
罗憩树,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想过很多种你不在我身边的可能性,可是,我的种种自私疑虑,敌不过你轻轻的一句——
“夏朝颜你放心,我虽然没太大本事,但就算头顶只有一片瓦,我也总有办法让你淋不到雨。”
一直以来,你是那棵树,我就是那株依附于你,憩息在你身旁的小小牵牛花。你张开枝叶,静静为我遮风挡雨。
这么多年来,我好像一直习惯了你的庇荫。
你让我心里欢喜,直至忘乎所以。
可是,现在,倾盆大雨浇在了我的头上。我早已奄奄一息,匍匐在尘土里。
我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泪和着泥,夹杂着疯狂的伤痛,在我全身肆虐,痛彻心扉。
罗憩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