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坊主早已是头点得是如小鸡啄米,手上飞快地将钱数了递给顾早,总共是三贯余六百三十钱。顾早数了,正要再拿出那牙郎的牙钱,坊主却早已是大方的代着给了,顾早当下笑眯眯地谢了,这才收好了钱,回到了家中,将所得全部一五一十地交给了方氏。
秋收刚过,毛团子家的便过来催逼了,方氏无奈,只得与那毛团子一道到了里正家中交了田,回家却是不停骂了三日。
顾早在和方氏说妥了要迁入东京之时,便已让青武写了信,托里正夫人让她那县丞侄子借邮驿捎带给东京城里的顾大,提了自己一家要去京里定居的事情,让他帮着物色租个便宜的房子,免得到了那里再看房子时手忙脚乱,一时落不了脚。
这边的信是出去几个月了,那边的回信却是迟迟未来,方氏日日盼着,十分焦躁。她原是不大愿意去的,只是现在这边田既没了,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东京城里遍地是金,就差人伸手去捡拾了,心中竟也是生了几分盼头,此时见顾大仍无消息,日日嘀咕个不停。
农忙过后,乡里人家办喜事的多了起来,顾早又做了几单,床底下的那瓦罐子却早已是盛不下铁钱了,这日便趁着去替主家进城采买的空当,悄悄去了交子官铺。此时的交子已是由当初的益州推广到了全国流通,上面有十个铜钱印章、官衙和商铺印记,面额从一贯到十贯不等,一贯相当于七百七十陌。顾早换了一张五贯面额的交子,身边只剩几百个大钱以当急用。她本也是想叫方氏将钱一并换成交子的,携带了入京也方便,那方氏却是不放心,搂了铜钱死活不愿,顾早也就不勉强她了。
这日晚间一家吃过了饭,方氏正又在念叨的时候,却见里正夫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手上扬了封信,原来是那京城顾大的信,终于捎带回来了。信是按了顾家大嫂胡氏的口气写的,说是得知弟妹一家要进城,十分欣慰云云,最后说已经帮着找了个房子,让他们只管放心了过来。
别说方氏和三姐青武,便是顾早看了这信,也是有几分高兴,心中暗想虽是多年没有往来,只是光看这回信的口气,胡氏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既是决定要动身,全家便开始收拾行李家伙了。方氏除了房子搬不走,简直恨不得把全部的家当都搬了去,最后收拾了出来,竟是叠得像小山般高,顾早翻看了下,举凡碗碟箸筷锅子也是没有落下,哭笑不得,方氏却是振振有理:“虽说京城里遍地是金,那东西想必也是贵得很,左右是走水路,我们路上不过多辛苦些,到了那边能省几个钱下来也是好的。”顾早与她争了几句,方氏最后无奈让步了些,将那死沉的床架、橱柜都剔除了,到了最后,却还是打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包,说什么也不肯再精简了,顾早无奈,也只得随了她去。
家中但凡带不去的东西,方氏都是一一仔细理了,就连那缺了条腿子的板凳,也给严严实实地给锁进了自己的房间,没一样外露,家中院里菜地的菜,也早就叫方氏拔了吃光,最后只剩下猪栏里的那两头花皮猪,却是个难题。
依顾早的意思,那两头猪便卖了给屠户,方氏却是不舍,说自己养了本是要到年底的,听她话里露出的意思,竟是想上船赶到了东京。
顾早大惊,这日大早,趁她出去了不在,叫了三姐青武,一起将猪赶到了村西头的屠户家中卖了,自己留了两抬后腿。她将一抬送去了给里正夫人,正式托她往后照看下田地收成,又将另一抬送去了给顾婆子。
那顾婆子便是顾早刚来之时给她指路,后来又帮着将毛团子婆娘止血端了碗糖水过来的那老婆子,顾早也是个记情的,想着既是要离了乡,所谓滴水恩涌泉报,便送了抬后腿过去表示谢意。那顾婆子千恩万谢了,扯了她的手直念老天要开眼,须得让她早日再寻个如意郎君嫁了才不负这一番好相貌,说得顾早笑个不停。她到了这里,虽是个下过堂的,却不过十八岁,旁人怎么看她管不了,自己却是有了一下子返老还童大赚特赚的感觉,哪里会想着这么早再嫁人,当下又和那婆婆说了几句,才告辞了回家。
刚回了家门口,就已经听见方氏在那里骂二姐和青武的声音:“你这两个小白眼狼,才得了二姐几个好处就这么听她使唤了,她要杀猪,你们怎不叫唤了我一声,反倒不声不响帮了她!”
顾早急忙上了前去,嬉皮笑脸扯了她的手,又将那卖猪的钱一五一十数到了她手中,自己又补了两百文,这才将方氏的火气稍稍压了些下去。
“娘,那猪赶了上船,腌臜就不用说了,万一撒起野来松脱了缰绳,指不定连船也会翻了,再说那城里也不许人在檐下养猪的,你便是赶了去,也是白白的,所以我才将它们卖了得个清静。”
方氏这才没奈何,怏怏地叹了口气。
家中万事都已是妥当了,这日趁了黄道吉日,顾早一家便要离了东山村了。里正夫人和那顾婆子都来了相送,七手八脚帮着将那大包小包送到了埠头,帮着摆进了雇来的船,顾早话别了,船家这才启了船,朝着汴京方向去了。
二姐出手了
船没两日便入了运河,白日里扯帆,晚间泊靠了歇息,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三姐和青武是初次离了东山村出远门的,看什么都是新鲜,两人一路之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顾早虽没他二人兴奋,心里也是有些期盼的。只有那方氏,从上船的当日开始便犯晕恶心,吃了东西便吐个干净,几日里下来,竟是连坐也不愿了,整日里只是躺在那舱里哼哼唧唧,看起来竟似瘦了一圈。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算渐渐有些习惯了,有时候也从舱里爬了出来和三姐青武一道看那岸边景色,顾早见她气色渐好,悬了多日的心才渐渐平了下去。
如此在船上行了一个多月,已是转入了汴河了。这汴河却是直通汴京的,听那船家讲,每年光是通过此处运往京畿的江淮米就不下六百万石,俱是以连船纲运过去的,漕船少则十只,多则三五十只,连成一纲,浩浩荡荡,据说汴河里每日仅纲船就有几千艘之多,加上公私客货船只,不下万艘。那船家一番话,别说方氏三姐和青武,便是顾早听了,心中也是暗暗有些纳罕。
果然入了汴河之后,越靠近京畿之地,从他家身边驶过的来往船只便密织如梭,稍不留意甚至时有碰撞发生。
这日终是到了离那京畿不远的十里镇,再行个两三日便是汴京码头了,船却是驶不动,慢慢竟停下了。顾早到了船头望去,见前面宽大的河面之上已经密密停满了大小船只。船家放了锚稳住船,大声问了稍早些停下的人,才知道原来前面有个龙口,河道本就不宽,恰巧两艘南北相向的大船碰了起来,双方都是个有背景的,咽不下一口气,竟是在那里争了起来,堵住了通道,这才引得后面一片阻塞。
船家大呼倒霉,顾早倒不焦急,既是吵架,便会有歇的时候,等双方都偃旗息鼓了,河道自然也就通了。 看看日头正中了,想着在船上已是连着多日没有碰过新鲜菜蔬了,又见这河两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便扭头叫那船家寻个码头将船泊了,好让她上岸去采买些接下来几日的菜蔬。
那船夫跟着也连吃了多日的腌瓜酱菜,嘴里早淡得要出毛了,听说顾早要去买菜,自是高兴,忙不迭地起了锚,瞅见个埠头,便要撑了过去靠岸,身边却是游过了一只轻轻巧巧的小舢板,到那停着的大小船只中间来回穿梭。舢板上只一个穿了旧衣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那里叫着“烧饼油果子清水冽……”,嗓子甜津津的,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原来她竟是趁了这空当,过来兜售烧饼油果子清水的。河面上的人,本就等得不耐,又已是日中,大多腹中饥饿了,那些自己懒怠起火烧饭,便纷纷掏出了角子买那烧饼油果子充饥,小姑娘生意竟也是好得很。
顾早笑了下,感叹了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颇会做生意,见船已经靠了埠头,便欲和三姐上岸去。恰在此时,耳朵里却是听到了一阵惊叫声,似是刚才那小姑娘所发。
顾早转过头去,见不远处停了一艘大画舫,那小姑娘的舢板正停在那画舫边上,却不是做生意,正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在轻薄。
那男人不过十**的样子,衣饰丽都,全身上下挂满了玉坠香包,面目倒也清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会泛桃花,身后站了两个家奴模样的人。他此刻正攥了那小姑娘的手,笑嘻嘻道:“小娘子声音倒是甜蜜,此刻船又不走,你倒不如上了我的船给我唱个曲儿,听得好了,你那烧饼油果子我全买了,再送你些胭脂香粉。”
顾早皱起了眉,停住了脚。
那小姑娘面色苍白,见手被那轻浮男子抓牢了一时甩不脱,情急之下,附身过去朝那男子的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那男子痛叫一声,用力甩开,那小姑娘站不住脚,竟是扑通一声载进了河里,连那舢板也翻了过来,烧饼果子漂了在水面上,一个个沉沉浮浮。
那小姑娘掉在河里,两只手伸出了水面,口里只是叫着救命,看样子是不识水性的。刚才那被咬了一口的年轻男子却也不叫疼了,龇牙咧嘴从身后一个家奴的手里操了根船桨过来,顾早以为他是要伸下去救人的,万没想到他竟只是将那桨伸到了水里,等小姑娘抓牢了,却偏偏不拎上她,反而扯了她在水里按上按下,竟是耍猴那样的玩,身后的那两个家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睛朝着周围船只上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的人瞧了过去,大声嚷道:“东京皇城里的杨贵妃可是我家小公爷的嫡亲姐姐,小公爷想对这娘们发善心,她却是不识好歹咬伤了小公爷,便是拉了去乱棍打死也是应该的!”
那些本看不过眼的船上众人听那家仆报出了杨贵妃的名号,一个个便又有些缩了回去,只是偷眼瞧着,再也不敢出来一步了。
那年轻男子竟似玩出了兴味,蹲在了画舫边上,将手上的桨连着那小姑娘的头按下了水足有七八秒,这才又提溜了上来,那小姑娘已是不知道喝了几口水,手竟有些松脱,便似要抓不住了。
见那男子竟是又要将她按下水去,顾早再也忍不住了,从那船家的的手里抢过了竹篙,一把推开了还想阻拦自己的方氏,点着便朝那画舫行去,只是未行到一半,眼见那小姑娘便已是松脱了手,一下子沉下了水去。
顾早大惊,也未多想,连鞋子也来不及脱便已是一头跃了下去,凫到了水下,水有些浊,顾早隐隐瞧见前面水下有一团正不断下沉的黑影,想来便是那小姑娘了,几下凫了过去,抓住了她的腰身,一个蹬脚,头已是冒出了水面。
顾早托了那小姑娘,朝着自己的船游了过去,到了船边,三姐和青武早帮着将那小姑娘拉上了船,看她样子,应是晕了过去。
顾早正要自己也上了船,却听见身后那画舫里的男子竟还指着自己这边骂个不停,蹲在画舫边,手上的浆不断拍着水面,溅起一片水花。她心中大怒,冷笑了下,便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中。
边上的众人和那男子连他身后的家奴眼见顾早突然没了,都是一阵发愣,却未料到一会突然“哗啦”一声,她竟已是从那画舫的边上钻出了头,伸手猛地一扯仍攥在那男子手里的木桨,那男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已是一个倒栽葱地被拉进了河里。
众人大惊,很快却都指着那正在水中狼狈挣扎的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顾早也不理他口里嚷着救命,径自便游回了自己的船,双手撑住了船舷,正要上去,却又听见身后的画舫上传来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这都怎么回事,闹成了这个样子!”
顾早半个身子已是上了船,回头望去,却恰对上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她稍稍一愣,打量了一眼,见此人穿了一身青色绸衫,身材高大,只是半张脸都被大胡子遮住了,看不出年龄,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是很大。
那几个家奴似是有些畏惧于他,面上片刻之前的嚣张之色早就飞了,缩头站在那里,竟也忘了去拉那仍在水里浮浮沉沉嚷着救命的小公爷。
那男子和顾早对了一眼,远远地便瞧见了她面上正不断滚落的水珠,眼睫毛也是湿的,更是衬出了一双乌溜溜的眼,一时竟是有些失神,刚一眨眼,却又见那女子已是转过了脸,自顾撑着上了船。她身上的衣衫单薄,被水打湿了尽数贴在身上,裹出了细细的一截腰肢,脚上鞋也掉了,露出了雪白的脚和一段小腿,正看着,突然瞧见边上大小船只上无数双眼睛也正和他一样在盯着,心中突地生起了一丝奇怪的不悦。
顾早上了船,也顾不得自己还全身湿嗒嗒滴着水,更是不理边上那早已吓得直咬手指头的方氏,先蹲了下去瞧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顾早摸了下她的心口,见还在动,知道她只是一时闭了气,心便先松了一大半,当下撬开了她的嘴,自己俯了上去吹气按压,不一会,那小姑娘嘴里流出了些水,喉间咕哝了几声,眼睛便已是睁开了。
此时已是十月了,虽仍是着单衣的时令,只是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还是透着些凉,顾早怕那小姑娘受了寒,便让三姐扶了她进去换件衣裳,自己还未喘口气,便已是迎头碰上了方氏的一阵狗血喷头。
原来方氏刚念了声阿弥陀佛,转头就看见那高头画舫已是朝着自己的船行来了,那小公爷早已被捞了起来,正湿漉漉四平八叉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身边围了一大圈的家奴和不知哪里冒出的娇滴滴的丫鬟仆妇,都在那里哭天抹泪的,又见那立在一旁的大胡子形貌严峻,早已经吓得腿都似那抖糠筛般抖了起来,心中暗暗叫了声苦,一把扯了顾早,手指头便已是朝着她面门上戳了过去。
“二姐你个惹祸精,边上那么多男人都不敢出头,你一个娘们去逞什么能?捞起了那小姑娘也就好了,你又将那杨家小公爷扯下水来做什么?那样的皇亲,是你惹得起的吗?只怕东京还没到,眼见全家就要被你害了,可叫我怎么去见那地下的顾二哟……”
顾早由了方氏不停地骂,自己裹了件三姐递来的外衫,看向了对面正靠来的画舫上的人。
到东京了
两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