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和当地的姑娘一样,皮肤晒成了蜜色,穿着宽松凉快的褂子和宽脚裤,头发梳成辫子,脖子和手上戴满了贝壳和珊瑚串成的链子,一走路就发出叮咚声。而且天气温暖,我每日都锻炼,原本孱弱的身子健壮了不少,下海游水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离岛西侧,目光可及的地方有座小岛,叫月牙岛。每次潮落之后,两个岛之间会露出一条蜿蜒的小道来。月牙岛很小,没有住人,只有一片稀疏的椰子林。姑娘们时常去那里游玩。
我就是在那里跟着慧意学会了如何用鱼枪捕鱼,还学会了划独木舟。不过水性最好的还是良玉。这姑娘脱去裙子穿着短装,身材修长健美。不论是下水捕鱼,还是撒网划船,动作干练又优美,真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我们那日网了许多鱼,在岛上生了火烤鱼吃。
正同慧意描述着内陆深山里的生活,就见一艘漆得油亮的两层商船朝这边开来。船上张着旗子,是一面蓝色绣红珊瑚的幡旗。
“良玉,那好像是你们家的船。”慧意用手挡着太阳,望了一阵,“奇怪,谁来了?”
这边沙滩又浅又宽,船在远处停了,放了一艘小船下来。
良玉皱眉看了片刻,说:“怎么看着像我大哥?”
“呀,是像!”慧意兴奋地跳起来,“是大表哥!”
小船上载着三个男人,两个划船,一个人站在中间,朝我们挥了挥手。
船划近了搁在浅滩上,中间那个年轻男子率先跳下了船,踩着水大步走了过来。
良玉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大哥。”
“好香的烤鱼啊,把我大老远地都吸引过来了!”男子朗声笑着,几步走上岸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俊朗轩昂,一身简单的短打扮,露着肌肉结实的胳膊,腰间系着一把短剑。
“表哥怎么有空来了?”慧意迎了过去,“我带着夏家的六姐过来玩,本来想早点回去,不过来时走的旱路,只好等潮退。你来了正好,要送我们回岛上。”
林家大少爷宠溺地看着她,“一听就知道是你出的鬼主意,跑来月牙岛又不带小船。老人说今天午后要起风,我要没来,看你们要在这里困多久!”
慧意赖皮地拉着林少爷的手摇了摇,“锦宏哥哥是贵人,我们一有难,你就从天而降,啊不,是踏波而来了。”
良玉站在我身旁,这时哧地笑了一声。我转头看,见她脸上的讥讽一闪而过。
林锦宏转头看到我,定了定,笑着问:“这就是夏三哥新认的妹妹?”
“是呀!”慧意拉我过去,“这是六姐姐,这是我表兄,你喊他——六姐似乎还比锦宏哥略长半岁——那你叫他林小弟好了!”
“不要吧!”林锦宏叫起来,“小弟,小弟地叫起来,像是船上厨房的帮工似的。六姑娘叫我林公子吧。”
“你是哪门子的公子呀!”慧意顶了回去,“六姐明明比你大,叫你声小弟又有什么不可的?”
“慧意,别胡闹了!”林锦宏尴尬地朝我抬手,道,“让六姑娘见笑了。姑娘您随便怎么叫我都成。”
我还是中规中矩地唤了他一声:“林公子多礼了。”
慧意哼了一声,摔开林锦宏的手,“六姐姐也太好说话了。”
良玉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候又戏谑一笑,也不知道笑的是谁。
第 72 章
我们在火边坐下,林锦宏就坐我旁边。鱼烤好了,慧意递给他,他转手递到我手里来。
“六姑娘尝尝这个。这是咱们南海特产的银鱼,肉质细嫩香甜,十分可口。”
良玉的视线又是冷冷一扫。我忙客气地推拒道:“林公子客气了。我先前已经吃饱了。”
慧意哈地一笑,“锦宏哥,你献殷情也不会看时候。我们都吃饱啦。这肉质细嫩香甜的鱼,还是你自个儿吃了吧!”
林锦宏碰了一鼻子灰,也不介意。他呵呵笑了两声,几大口吃完了鱼,拍了拍手,把鞋子一脱,攀着一棵椰子树就爬了上去。
我吃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要摘椰果呢!”慧意拍手跳起来,“锦宏哥,加把劲!我要右边那个最大的!”
良玉忽然说:“他今天倒想起来显摆了。”
慧意转头道:“都是兄弟姐妹,一起玩耍罢了,表姐怎么这么说呢?”
良玉冷笑着把头转开。
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只当没听见。
林锦宏爬到了树冠,抽出匕首,一口气砍了五、六个椰果下来。
慧意捧着果子比划给我看,“这果子壳太厚,打个洞才能喝到里面的汁水。我力气不够,良玉姐,好姐姐,你来做给六姐看吧。”
良玉瞟了她一眼,接过椰果,用匕首熟练地削去了一层皮,然后挖了一个洞,递到我手里。
“尝尝吧。”良玉说,“算不得什么琼浆玉液,倒也不难喝。”
我凑过去抿了一口,只觉得清凉甘甜,十分美味,不由抱着椰子大口喝起来。
“好吃吧?”慧意呵呵笑着,丢了个最大的椰果给林锦宏,“快,帮我剥了,我也渴死了。”
林锦宏一连剥了好几个椰子给我们。慧意拿了两个,走过去递给一直站在一边的两个水手。那两个年轻人红着脸接过果子,看着慧意两眼放光。
吃完了椰果,林锦宏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慧意说:“那好。六姐姐先跟着这两个小哥回大船上吧。”
“我来划船好了。”林锦宏抢先一步道,“大船要绕去码头,你们要走冤枉路。我直接送六姑娘回岸上,阿杰打旗叫大船再派支小船过来。”
“那也好。”慧意眼珠一转,“你们先走吧。”
我挠了挠下巴,“船可以坐三个人呢。”
良玉便不客气地也上了小船。
林锦宏坐在船尾,把船划回了离岛。大概是因为良玉像一大块冰一样坐在旁边,他从头至尾没有多说话。
我下了船,向他道谢。林锦宏拱手道:“六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是夏三哥的客人,便是我们整个岛的客人。”
良玉望了望天,“都可以看到雨云了。大哥,你们今天不回去了?”
“我来找夏三哥有事商谈,会小住几日。”林锦宏又转头对我说,“姑娘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这海上的暴风雨可比内陆地凶猛多了,树断屋倒的都有,你在雨停前最好别出门。”
描述得还挺可怕的。我又对他谢了又谢。
林锦宏冲我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摸了摸鼻子,跳上小船,转眼又划出老远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愣。
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他有点像莫桑。
茫茫草原,蓝天白云,也有个年轻人用这样热诚的目光注视过我。虽然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暧昧,可是让我觉得自己很充实,也很快乐。
正如林锦宏所说的,到了傍晚涨潮时分,天色阴暗,狂风大作。家里仆人奔走着关上门窗,又把盆栽花草搬入室内。待到掌灯时,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有点惊悚,只觉得这根本不是下雨,而是神仙端着盆子从天上往下泼水。
我的旧伤有点复发,胸口闷痛,喘气困难,闭着眼睛靠在榻上。
狂风吹得禁闭的门窗嗡嗡振动,天地间只余下大雨冲刷地面的唰唰声。那声音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逐渐变化成了轰鸣的人声。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喝彩,有人在痛骂。
我仿佛又置身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亲和弟弟被推上了断头台。
我想,我本该和晚晴她们一起吊死在天牢里的。双脚一登,七尺白绫勒住脖子,挣扎一下,也就去了。到了地府,一家人团圆,然后一起去投胎。
可我偏偏活了下来,在萧政他们都以为我死于箭下后,我还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四年仿佛只是一个弹指。
我还活得很好,每日太阳升起时,我都能仰头而笑,我的面颊依旧柔软。
震耳欲聋的人声喧哗就这么逐渐退去。
我张开眼,看到坐在榻前的那个人。
夏庭秋浑身上下几乎湿透了,头发还不断往下滴水。他见我醒了,接过海珠递来的热帕子擦干了手,然后一边摸我额头,一边给我把脉。
“我没事。”我轻声说,“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今天本来就玩得很累,有点犯困而已。”
夏庭秋置若罔闻,紧锁的眉头直到把完了脉才稍微有些舒展。
“觉得哪里不舒服?”
“就是胸闷而已。”我打了个呵欠,“倒是你,当心着凉。我这里有药,你不用冒着这么大的雨跑过来。”
“天气这么恶劣,怎么能不担心你的伤。”
夏庭秋这才转身去擦脸擦头发。他一脸疲惫,眼下的阴影已是多日没消了,脸颊也略微有点凹。
我心里不忍,问:“接替家业真的这么累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你能帮什么?”夏庭秋笑,“你乖乖的吃好玩好,别犯病就是在帮我了。再说,这男人的事,你女人家也插不上手。”
“可看你这样,我怪心疼的。”
夏庭秋瞅着我,笑得甜蜜到有点恶心,“哟,听你说心疼我,还真比登天还难。”
我扑哧笑,“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又怎么不能疼了?”
夏庭秋握着我的手,低下头,一时没说话。
我冲海珠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去了外间。
“怎么了?”我问。
夏庭秋轻叹了一声,“眼下有笔大买卖。”
“有生意做不是好事?”
“成败就在这桩生意之上了。”
“果真有人为难你!”我轻叫。
“别激动。”夏庭秋按着我,“我要服众,总得经历一些挑战的。”
我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困难重重?”
“要亲自去北海和船王谈生意。”
“什么生意?”
“有一条新航道,只需花一半的时间就可到达越国,却是海盗猖獗。那些海盗都是散兵,有的是被淘汰的水手,有的是违反规矩被驱逐的家丁,有的来自船王一族,也有的来自我们南海。东南两家早有意联手扫清这条航道,却一直因为利益分成的缘故没有谈妥。”
“无非就是五五分嘛。”
“你还真是没长脑子。”夏庭秋摇头笑,“利益又不光是一堆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我问:“若是谈不成呢?”
“那你二师兄的威信就要大跌,失去民心,不留神就会被家族里的别人挤兑了去。到时候我们俩只好灰溜溜地回山里投奔师父了。”
我哈哈笑,“听起来也不坏呀!”
“坏丫头。”夏庭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看他身上湿衣还在往下滴水,便把红珊叫了进来,问:“你们找得到衣服给你们三少爷换吗?”
红珊苦笑,“姑娘,这可是您的闺房,哪里来男人的衣服?”
我无奈,“那去熬点姜汤。”
“不用了。”夏庭秋摆摆手,“风雨太大了,一出门就要湿透。你好生休息,我将就穿这一身,回去就洗澡。”
我还想挽留,又怕他着凉,只得看着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雨里。
夏庭秋挺拔的身影转眼就被白花花的雨帘吞没。
“二少爷可是真的关心姑娘您的呀。”海珠帮我拉高了薄被,“今天风暴来之前,他还亲自带着人去加固了库房呢,回头又冒雨赶过来看您。”
难怪刚才看到夏庭秋的手上有细伤。
次日醒来,听到外面鸟语阵阵。推门出去,阳光灿烂。若不是被吹折的树枝还挂在树干上,我都要以为昨日的暴风雨从来没有发生过了。
我正吃着早饭,慧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6
“还坐着干什么?快跟我来呀!”
我被她拉着往外跑,“出什么事了?”
“好事!”慧意两眼放光,“庭秋哥和锦宏哥在滩上试新刀呢,可精彩了。”
大清早的就舞刀弄剑,精力真旺盛。
第73章
慧意拉着我跑到了宅子后的那片大沙滩上。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亲,都是来看热闹的。新购置来的刀剑堆放在旁边,家丁们忙着开箱验货。
我们钻进人群里。
夏庭秋一身劲装,前摆塞在腰间,端的宽肩细腰,双腿笔直修长,站在那里如玉树临风。他手里握着一把三尺来长的细刀,身影一闪,朝着林锦宏砍了过去。林锦宏□着上身,露着结实精壮的胸膛。他手里也是一把细刀,锵地接了夏庭秋的一击,转而侧过刀身斜砍回去。
两人身手敏捷,动作开扩,一招一式都精干有力,你来我往密不透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刀法我从未见过。当然我这人比较不学无术,只学过点花拳绣腿的剑术。我不知道的刀法那是太多了。
只是这刀却眼熟,以前在兵器谱上看到过。
我正冥思苦想,那边两人已经比试完了,林锦宏略胜了半招。
慧意拉着我冲过去,“锦宏哥好厉害!”
林锦宏一笑,“我这是险胜。”
“林老弟太谦虚了。”夏庭秋抹了抹额头的汗,“我很少用刀,使得不好。”
我接过他手里的刀仔细看,“这可是唐刀?又不大像,似乎精致了许多。”
“改进了一些,不过算是唐刀。”夏庭秋说,“北海浪番人都使用这样的刀。他们的海盗船小又快,碰上了近身肉搏,长剑倒不及这改良过的刀杀伤大。下个月我去北海前,也要把这刀法练熟了才行。”
“什么刀呀剑呀的,我可不懂。”慧意从怀里掏出两块香帕,一人给了一块,“你们倒是快擦擦汗吧。”
林锦宏接了帕子,问我:“六姑娘若是喜欢这刀,我叫人再打造一把给你可好?”
“方便吗?”我也有点心动。
“一把刀而已,又不是天上的星星。”林锦宏哈哈笑,“这就算是我给姑娘您的见面礼好了。”
我噗地笑道:“见面礼是长辈给晚辈的。我比你年长,林小弟不要乱了礼数呀!”
“啊?”林锦宏脸一红,“那就是孝敬的礼,好不好?”
我转头看夏庭秋。
夏庭秋笑道:“我看你也玩得无聊,学学刀也好。”
“家主大人发话了。”我对林锦宏笑道,“那我等着你的孝敬礼啦!”
回了家里,夏庭秋同我说:“林家当年势力不小,这几代男丁稀薄,家势衰落了些。林锦宏年少有为,林家长辈对他寄予了厚望。”
我吃着西瓜,含糊道:“我看这个小伙子也不错。今天你们在沙滩上,衣服穿得那么少,旁边的姑娘家看着你们,脸都红了。”
“衣服穿得少的是他,可不是我。我一身肌肤可金贵了,可不能随便让姑娘看了去。”夏庭秋抢了另外半个西瓜,用勺子舀着吃,“岛上适龄的姑娘,大多都对他有意思。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愣了一下,“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