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莫晚成觉得自己如果不细想,都快要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而此刻细细想起来,父亲的音容笑貌就这么在脑中浮现。
曾经是自己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陆渊捷。
三年前刚离开,刚到美国的时候,莫晚成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想到以前的日子,人都是这样,越痛苦的时候,就越怀念曾经的幸福。
那时候陆渊捷陪自己回娘家的时候,他总是会和父亲一起坐在庭院里头,陪父亲下棋。
两人之间哪怕话语不多,但总是静谧而和睦的。
偶有谈到的话题,多半都是关于她。
莫成方最心疼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每每和陆渊捷说到她的时候,也都是无奈。
搞不懂自己这么跳脱的一个女儿,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正经没个定性也没个恒心,怎么就对陆渊捷这么死心塌地这么专注。
陆渊捷每每和莫成方说到她也是无奈,他陆渊捷一世英名,到头来栽在这么个丫头手里。
没有多倾城的长相,没有多好的脾气,没有多聪明,也没有多能干。
但却是能够把他吃得死死的,像是他所有的脾气所有的性格所有的习惯所有的一切,在她这里,就统统能够为了迁就她而改变。
莫晚成还记得自己听到过的他和父亲的对话。
“我总觉得我是被拉进一个坑里了,逃不出来还甘之如饴。”
听着陆渊捷把他宝贝女儿形容成一个坑,莫成方也从来不生气,反倒是一副‘我懂’的姿态,笑道,“是啊,你解救了我,你进了坑,我可算是踩着你的肩膀从坑里爬出来了,我已经被这丫头坑害了二十几年了。渊捷啊,以后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啊,我就她这么一个姑娘。”
那个时候,可真美好啊,现在想起来,都只觉得那画面太好太美。
躺在沙发上就闭上了眼睛,那些画面在脑中渐渐浮现。
就这么默默地躺着,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才起来,收拾收拾了家里,让情绪变得平静一些。
林明律已经将墓地的位置发过来给她了。
收拾好家里,莫晚成就看到手机里那条林明律发过来的短信。
青山溪公墓。
这是城市里头最好的公墓,每平米的价钱比市中心的房价还要高十几倍,可是那有怎么样呢,人死了,再豪华的墓地又有什么用。
林明律在短信后头附加了一句,“虽然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这块墓地,当时是陆渊捷办的。”
莫晚成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站起身来。
换了衣服拿了包和车钥匙,准备出门。
还是去一趟吧,既然已经知道了父亲墓地的位置,似乎就坐不住了。
后天是忌日,可是……自己已经三年都没见过父亲了。
连个可以悼念的地方都没有。
青山溪墓地位于城市的西边,依山傍水的,的确是个作为长眠之地的好地方。
车子一路顺遂地开了上去,不是什么高山,上山的道路也很平缓,她开车缓缓上去,就看到一排一排的墓碑,庄重而肃穆。
这样的地方会让人隐约觉得哀伤。
莫成方的墓位于山顶,也是要价最高的地方,山顶的墓比起山下一排一排的墓地,更显得高档,每个墓地都是单独的,占着一小块地,旁边有绿化,和其他墓不会连在一起。
很多常青松种在这公墓里头。
在山顶墓场的停车场停了下来,停车场车子不多,毕竟现在不是清明,也不是初一十五。
墓地这地方,本来就不是什么人声鼎沸的地方。
于是,停在停车场最里面车位的那辆低调的豪车,就让莫晚成忍不住皱了眉头。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认了出来,那是陆渊捷的车子。
他……来了?
只思虑片刻,就抬步朝着父亲的墓走了过去。
莫成方的墓占地不小,绿化做得非常好,植被茂盛,常青松都长得比其他墓穴边的要高大,从墓碑到平台,全部都是白色大理石的。
莫晚成缓缓走了上去,鼻间就嗅到了些许燃烧的味道,夹杂着檀香和一些烟味,有阵阵轻烟袅袅从莫成方墓前飘了过来。
她脚步放轻几分,走了过去,隐约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太熟悉,她甚至不需要细细分辨就能够认出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没有走上去,就站在一棵常青松的后头,朝着父亲的墓看了过去,白色的大理石显得整个墓都干干净净的。
此刻,墓碑前已经摆上了小小的果盘和装了点心的盘子,还有一小盘各种坚果,那是父亲最喜欢吃的,原来,陆渊捷还记得,他什么都没忘。
墓碑前一个小小的大理石香炉,就固定在大理石的平台上,还有一个大理石的火盆。
此刻,火盆里头燃着金纸元宝纸钱,香炉里头燃着一柱香。
身形颀长的男人,此刻就那么坐在墓碑前,面朝着墓碑,他坐姿很自在,很悠哉。
不像是来扫墓,不像是来祭拜,反倒像是朋友见面一般,就那么席地而坐,两条修长的腿微微张开微微屈起,双手搭在膝盖上。
就这么抬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片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后天才是你忌日的,算算你走了三年了,今年宝贝她终于回来了,我想着后天她会来看你吧,所以今天我先过来了。”
停顿片刻,他终于吐出一个称呼来,“岳父大人,你这样一撒手,让所有事情变得好复杂,让我……变得好辛苦啊。”
第54章 长什么样?
“岳父大人,你这样一撒手,让所有事情变得好复杂,让我……变得好辛苦啊。”
陆渊捷静静地吐出这个称呼来,就像莫成方还在一样,就像那些日子里,他和莫成方坐在庭院里头,时不时看向远处的莫晚成,两人对视一笑,皆是会心。
他也是这么叫他的,岳父大人。
现在也是一样,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莫成方还活着,莫晚成和他也还好好的,没有离婚,没有纠纷,依旧举案齐眉相亲相爱一家人。
如果莫成方还没有死,如果莫成方现在还在,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有了理由。
莫成方去世了,他再无任何理由,无从解释,也没处说理儿。
于是一切都偏离了轨道,原本算好了的一切计划,全部都乱了。
她离开了。
这是他未曾预料过的事情,他原本以为,她只是闹闹脾气,却没想到她如此伤痛,如此决绝,一走就是三年。
莫晚成站在一颗常青松的后面,没有迈动步子,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静静看着坐在墓台前面对着墓碑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她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指甲,一阵发疼,好让自己能够清醒一点。
就连她,都似乎觉得回到了从前。
陆渊捷的语气都还是那样,称呼也还是那样。
他叫爸爸为岳父大人,现在也依旧这样。
“岳父大人,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她那样让我措手不及地离开了我,当时你走了,我忙着处理你的身后事,还有一大堆纠缠的事务,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离开了我。而这一次,她回来了,我和她再次遇见,我原本觉得,这就是命运,该遇见的人就是会遇见的……”
陆渊捷轻轻笑了笑,吐出命运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头觉得安稳。
他一直就是这么坚信着的,自己和莫晚成,是命运,那么无论经历多少的风风雨雨,终究是能够相守的。
命运这两个字,像是一种有魔力的咒语。
他轻轻笑了笑,笑声清朗,“要怪也怪你生的丫头太倔强了,怎么……就那么坚持呢?到现在还是这样,哪怕再次回来了,我想要绑她在身边,依旧是徒劳,她还是想要离开我,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岳父大人,要是你还在就好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明明,你比我更能降住她的。她生病了,分裂出两个人格来,是精神病,你看,你的离开对她而言打击有多大。”
说到这里,陆渊捷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会好好照顾她,我很早就答应过你的,这将是我毕生的职责,只是,她如果要离开我,我觉得……我自己也快要成精神病了。”
他伸手拿过一旁的瓶子来,轻轻拧开,在香台前的三只小酒杯里头倒上了,然后将三只小酒杯里的酒都洒到了地上。
这才自己拿起了瓶子凑到唇边,重重喝了一口。
看上去,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些时间了,香台前的地面上,洒了一片酒液,而酒瓶里,也已经渐渐空了。
陆渊捷索性直接在这大理石的台面上躺了下来,一只手枕在脑后,看着蓝天白云,目光空而远。
像是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莫晚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把这么一个庄重肃穆的地方,当成家里一样自在,直接就席地而卧了,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来。
一看,他就是经常来的,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是那个处理父亲身后事的人,他是那个会来探望父亲会来陪父亲说话的人。
而自己作为亲女儿,实在是太失职了。
如果说,心中对他有什么怨怼,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在这一刻,看着这个躺在父亲墓前陪父亲喝酒说话的男人,那些怨怼和无法释怀的,也都已经暂时消失了。
“你说,他可爱吗?”
就在莫晚成觉得陆渊捷不会再说什么了的时候,就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问了这么一句。
她眉头轻轻皱了皱,并不太理解这话里的意思。
“你见到他了吧?我的那个孩子,在宝贝肚子里还没成型就没掉了的那个孩子,岳父大人,你见到他了吧?长得可爱吗?像我还是像她?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我真的……特别特别想知道,做梦都想。那原本应该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原本应该受尽宠爱长大的……我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没了。”
陆渊捷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哀伤,让人听了都忍不住动容,“你如果见到了他了,帮我好好照顾他,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你就好好照顾我的女儿或者儿子吧,告诉他,爸爸很爱他,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莫晚成听了这话之后,浑身一震,全身的肌肉和神经似乎都瞬间僵硬了,就这么定在那里,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眶已经红了,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
而陆渊捷躺在那里,大抵是酒意已经上来了,丝毫没有顾忌此刻是身处墓地这样一个地方,直接就轻轻阖上了眼皮。
莫晚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去的,脑中始终轰鸣着陆渊捷的那些话。
那个孩子,那个还没成型就没掉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像我还是像她?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你就好好照顾我的女儿或者儿子吧,告诉他,爸爸很爱他,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有缘无分罢了……
莫晚成走到停车场,脑中一阵一阵的剧痛,她甚至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这样无法克制的剧烈心情,以至于似乎某个人格已经叫嚣着要冲出来占据自己的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奋力地试图抵抗……
几乎像是能够听到那个阴暗的人格,那个小成,在她脑子里叫嚣着,我要出来,让我出来!
莫晚成坐进车里,锁上了车门,整个身体趴在了方向盘上,双手抱着头,表情痛苦地呜咽着,像是受伤的小兽。
听着脑子里那些叫嚣的声音,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痛苦呼出了声来,“滚!别来烦我!”
而后一切平静,像是脑子里一根线忽然断掉,然后那些叫嚣声就忽然那么戛然而止了……
第55章 吵起来了!
“滚!别来烦我!”
莫晚成重重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双手用力,像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力道将自己的脑袋这么捏碎,似乎这样就能让脑子里叫嚣的声音和疼痛统统消失一样。
她忍无可忍地低吼出这一句,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
下一秒,所有脑子里叫嚣着的那些嘈杂也好,疼痛也好,像是一根线忽然断掉了,这些也就这么忽然消失了。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只是下一秒,眼睛就蓦地睁大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明晰地听到自己其他人格的声音,就这么在脑子里蓦地响起,像是就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
声音冷冷的,带着浅浅的讽意,就这么淡漠没有温度地说了一句,“你不放我出来,就你现在的情绪状态,要是又自杀,是要拖着我和你一起死么?”
莫晚成眼睛蓦地睁大,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而脑子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心软了?别忘了,如果没有他,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要我说,你就应该上去狠狠地给他两个耳刮子!”
莫晚成依稀猜到了,现在在自己脑子里头肆无忌惮地发表看法的是谁……
她没有做声,不知道如何做声,‘她’也是自己,自己也就是‘她’。
就在晚成还沉默着的时候,另一个怯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听上去声音弱弱的,带着一丝胆怯,“你……不要听她的,你还是去看看陆渊捷吧,他喝了酒,不是不能开车么?在墓地睡着,也不像话啊……”
“妇人之仁!”那个冷冷的声音马上就淡漠地斥责了一句。
“蛇蝎心肠……”这个怯怯的声音虽是依旧弱弱的,但也毫不犹豫地回敬了一句。
莫晚成一语不发,眼睛依旧蓦蓦地睁着,眨了眨。
终于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莫晚成觉得,如果自己的理解能力没有错的话,自己的另外两个人格,似乎是在自己的脑子里头……吵起来了?
这样的情况,恐怕换做是任何人,一时之间都是无法理解的,莫晚成也不例外。
而这两个声音,似乎并没有顾忌到她的存在,直接就在她的脑子里吵起来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忌惮。
莫晚成已经完全愣住了,她轻轻将身子趴在方向盘上,双目紧闭,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好让脑中的两个声音能够不要再吵了,可是似乎是徒劳无功的。
脑中一直叫嚣着那些声音,直到……
莫晚成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脑中的两个声音终于吵出个结果来了。
她才认命地直起身子,拉开车门下车,朝着墓山上走去。
墓前,男人依旧那样躺在那里,修长的双腿舒展着,手枕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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