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夫妻两个都是医生,就能超生?”薛樊看着顾尘凡身边的张笑笑一脸暧昧。
“人家夫妻两个都是独生子女,基本国策都不知道。”薛樊被一众同学抢白。
白盈然这一代人出生的时候,国家刚实行计划生育。其实那时候大着胆子打个擦边球问题不大,同学中很多人都有兄弟姐妹,像白盈然顾尘凡这样的独生子女却是不多。白盈然一直认为,如果不是父亲因为有了她而自觉十分满足,她恐怕也会有一个小她几岁的弟弟。
“儿子两岁,再生个女儿吧,完美,太完美了!”薛樊在一边絮叨个不停。
薛樊的絮叨更令白盈然如坐针毡。人家夫唱妇随,孩子都有了两个,而自己呢,二十八岁,孤家寡人一个。白盈然想薛樊怎么还像以前那样烦人,连个团支书该有的沉稳都没有。记得高中的时候自己就曾抢白过他,“你是不是烦人的烦?”
“才不是,薛丁山的薛,樊梨花的樊。”当时的薛樊瞪着眼睛辩驳。
“那你怎么不叫薛刚?”
白盈然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莞尔,恰被薛樊看到,“美女,笑什么?敬你一杯。”
“她不会喝酒!”身旁的顾尘凡抬手挡住了薛樊递上的葡萄酒。
白盈然天生酒精过敏,几口即醉。高一那年圣诞夜聚餐后,同学们便知道她是真的不会喝酒。
他还记得!那他为什么不记得他们相识最初的那些事情了呢?白盈然心中恻然,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顾医生,这就是你不对,当着老婆的面还玩英雄救美?白大美女今日姗姗来迟,这杯酒你说她该不该喝?”薛樊推开顾尘凡的手,把酒杯放在白盈然面前。
“她真的不能喝,还是我替她喝。”顾尘凡的手握上酒杯。
白盈然望着眼前握上自己酒杯的那只手,那只手比以前读书的时候还要好看,白皙修长,不粗笨,不壮实,但却给人温暖有力的感觉。握在这手里的手术刀,想必一定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功用,妙手回春,救死扶伤。她忽然很想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里,她很想知道被这样的手握住,会是怎样的感觉。他只在幼儿园的时候牵过她的手,时间太久远,她早已模糊了那些触感。
可时光仿佛穿过面前精致的玻璃酒杯,在那只手上流转起来。白盈然望着那只手,恍惚间,神思千里。
幼儿园的饭厅里,白盈然看着碗里的青菜和肥肉艰难不能下咽。顾尘凡趁老师不注意,一声不响端起她的饭碗,快速地两三口吃完,放下碗,抹一抹嘴。老师回过身,看着那只空碗如释重负,“白盈然,你终于吃完了,别的小朋友都去午睡了!”
……
“今天只有笑笑可以不喝,其他的不醉不归!”薛樊的话截断了那些飞舞的流光,白盈然恍然回神,见薛樊正对着自己说:“我可是允许你带家属的,这是你白大美女才有的特权。男同学们虽然伤心,但都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俘获你的芳心。可你偏说没有,单刀赴会。说到底,今天能替你喝的,只能是你的那一位。否则,嘿嘿……”薛樊一脸坏笑。
“说得对,顾医生,有你什么事,一边歇着!”几个男同学开始起哄。
是啊,她白盈然喝酒,有他顾尘凡什么事?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替她吃完她碗里不爱吃的东西的顾尘凡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他的怜香惜玉,她白盈然要不起,也不想要。她不愿再见他们夫唱妇随恩爱幸福的模样,她也不要他幸福之余给她的一点零星施舍,她现在只想离开,只要能离开,怎么都行!
“这个,各位同学……”白盈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其实,今天我表妹结婚,我是一定要去一下的。所以不好意思,和大家打声招呼,我要先走了。这杯酒,我一定喝掉!”
“不行,才来怎么能走?迟到早退,要走的话,怎么也得喝三杯!”薛樊又将两只空杯子堆到白盈然面前,斟上满满的两杯红酒。三杯酒并排放在白盈然眼前,红艳艳的酒汁泛着光芒微微晃动。
将军,明知她不能喝酒。
“好,好,好!”三个好字出口,白盈然暗自咬牙举起酒杯,“这么多年,我别的没长进,喝酒学会一点点。今天是我不对,也只好以酒谢罪。”白盈然一饮而尽杯中的葡萄酒,紧接着第二杯,没等众人在惊愕中反应过来,三杯酒已全数喝完。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同学们吃惊地看她,岁月真会改变一个人,什么时候她白盈然的酒量如此令人瞠目结舌。
微笑,转身,挥手,作别,白盈然快速离开。
她知道自己在那里再待五分钟,会变成什么样子。
邻桌上,一个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男子皱着眉站起来,和薛樊打了个招呼,也快速向外走去。
白盈然走出酒店的时候,已然心跳急促,头重脚轻。胃里的那种翻江倒海,仿佛连着她的心肺都一并搅转在一起。脸红耳热之际,胸口似有鼓捶,寒风吹上她灼热的脸颊,却令她更是艰于呼吸,在冬日严寒的夜晚里冷汗淋漓。她刚快步奔至几米外的绿化带边,一大口红色的液体便从她嘴里激射出来,呛得她连喉咙都火辣辣地疼。
真是狼狈,一个人在街边的绿化带里吐成这样。幸亏是夜晚,绿化带边行人不多,夜色遮掩了她的狼狈和痛苦。本来就在下雪的那天着了凉,如今又被那三大杯红酒狠狠一激,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身心俱伤。她用手紧紧抓着绿化带旁雕花的铁栏杆,半个身子都靠了上去,脚底愈发虚浮无力。一丝清明间,她还满怀歉意地想真对不住明天来这里打扫的环卫工人,却在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中逐渐意乱神迷。酒精灼烧着她的胃,灼痛她的心,她抑制不住又吐了一大口,连眼泪都不自觉地溢了出来。
身边陆续经过几个行人,还好他们没有驻足细察她的狼狈。她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伸手去摸包里的纸巾。
一块手帕递到她眼前,还有一瓶刚开口的矿泉水。
“你……是谁?”白盈然昏沉之际依然警觉地抬头看着在自己身边站定的男子。
“陆一洲。”男子笑了一笑道。
“陆一洲……是谁?”男子站在昏暗的路灯前逆着光,白盈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也茫然不知陆一洲是谁。望着那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被酒意灼得摇摇欲坠的白盈然更为警惕地道:“你到底是谁?”
“白盈然,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男子轻叹了一声,那声音像是穿越了怀旧光影里的一缕沧桑。
作者有话要说:
、二 陆一洲,你是谁(1)
白盈然怎么也想不起来陆一洲是谁,那三杯酒在她体内的作用已令她越来越失去思索的能力,只剩下一分对着陌生男子的警觉。
吐了那么久,好受了一些。白盈然转身扶着栏杆向前走,脚下却更是虚浮,一个踉跄跌进身后紧跟着她的人的怀抱。她强撑着要甩开那个搀扶,就听耳边的声音道:“我是你初中同学,你不记得了?下次你可以问问薛樊。”
听到薛樊的名字,白盈然瞬间放松了下来,身边的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陌生的坏人。她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那个身影,“不好意思,我想我是喝多了。”
白盈然接过那瓶水漱了口,犹疑地将那块递上来的手帕掩在自己的嘴上擦了几下,有些难为情地放进自己的口袋,“先不还给你了,被我弄脏了。”
陆一洲笑笑道:“没事,用完就扔了吧,我送你回家。”
坐在汽车副驾驶的位子上,车里的暖风吹得白盈然越发昏沉欲睡。
陆一洲看着她闭着眼靠在椅子里,路灯的光亮透过车窗照到她脸上,依稀能看到她脸上绯红的颜色,是那么的明艳动人。微颤的睫毛,轻轻浅浅的呼吸,伴着一缕红酒的香甜气息,美女醉酒,果然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才轻声道:“家在哪里?”
“家在哪里?不知道。我从来就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迷糊中的白盈然嘟囔了一句,神色凄楚起来。
陆一洲皱了皱眉,低叹了一声,“你真是喝醉了,没见人这么喝酒的,你怎么就豪爽成这样?”
白盈然轻笑一声,似从迷茫的梦境中清醒,转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陆一洲,“豪爽吧?痛快,真的是很痛快!”
痛快?恐怕如今就只剩下痛苦了。陆一洲不说话,白盈然有些迷糊的声音又在他耳边轻响:“其实我没怎么醉,除了想不起来你是谁……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你是谁呢?你是我初中同学?可今天是高中同学会,你怎么会来?”
“我初二那年转学来的,念了半年就走了。你们那个高中同学聚会,还不都是在L中读了六年的那些人,我是薛樊特邀的嘉宾。”
“……噢,对,好像初二的时候是有一个同学,读了一个学期就转学走了,就是你?”白盈然努力搜寻到了一些模糊的记忆,是记得有那么个短时相处的同学,插班生。只是名字和长相都记不清,她只记得那个转学走的同学似乎家境颇富有,因为他走的时候,给每位同学都留了礼物。白盈然拿到的是一对绿色丝绸小花发饰,十分别致。
“现在不当我是坏人了?”陆一洲道。
“你看上去也不像坏人。”白盈然看着那张英俊的侧脸歉意一笑,其实她当时对他还是很警觉的,要不是他说出薛樊的名字。
想起自己刚才吐得天翻地覆的窘态,白盈然有些沮丧,疲惫无力的神色落入陆一洲的眼眸。他抬手开了车里的音响,低缓的音乐轻轻徜徉在汽车封闭的空间里。
音乐略微舒缓了白盈然不安的情绪,可伤心又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漾了上来。
“你是独生子女吗?”白盈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我是,怎么?”陆一洲不解地看她。
“我也是。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了不起……”
陆一洲更是莫名地看着白盈然,慢慢似有所悟。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只是抿了抿嘴,目中闪过深沉之色。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车子里只剩下那一段温和的乐曲声。
“累了就睡会儿。”陆一洲忽然轻声道。
“嗯。”白盈然眼皮愈发沉重,要不是手上一阵阵微痒传来,她怕是早就睡着了。
她用手挠了挠手臂,却感觉手上越来越痒,而且那种感觉似有漫延全身之势。
“怎么了?”
“有些痒。”
陆一洲开了车灯,白盈然卷起袖子,见自己的小臂上已起了一层细细的红痧。
“别抓,越抓越厉害。你这是酒精过敏反应,明明不能喝酒,何苦喝成这样!”陆一洲从车子里找出一瓶东西,递到蜷在椅子里的人手里,“涂一点,会好受些。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清淡饮食,多喝水。”
白盈然不知道陆一洲给她的那瓶东西是什么,她将那些透明的膏体抹上手臂的时候,只觉一阵清凉,顿时舒服了很多。抹完了药膏,她终于架不住浓浓的睡意,须臾就沉睡了过去。
白盈然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床头的闹钟已指向了九点。
白盈然觉得之前的一切恍然如梦,但强烈的头痛和胃里依然灼烧的感觉,向她证实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虚假。只是当时她明明是在那车里小睡了一会儿,怎么睁开眼竟然是在自家的床上?
“然然,你醒了?”母亲沈穆姚推开卧室的门,看见神色迷糊坐在床上的白盈然。
“妈,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还说呢,一个姓陆的男同学送你回来的。”
“他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白盈然嘀咕。
“他用你的手机打了家里电话,说你醉得不省人事,连家里地址都报不出来。然然,同学聚会再高兴也不能喝成这样啊!”沈穆姚数落着白盈然,拉开了卧室的窗帘。阳光刺目,白盈然将脸埋进了被子。高兴?高兴个屁,哭死的心倒有!
“是啊,好久不见了,他们一个劲儿叫我喝,我就喝了,其实也没喝多少。”白盈然在被子里咕哝。
“你是像你爸爸一样一口酒也不能喝的人,你不知道他们家的遗传吗?还敢这样喝,看看,身上都起红疹了。”
沈穆姚走过来掀开白盈然蒙在头上的被子,昨晚给女儿换睡衣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女儿身上那些酒精过敏的反应。
“好嘛,妈,以后再也不喝了。你别再唠叨了,我头很痛!”白盈然哀求地看着沈穆姚。
“头痛,喝酒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头痛,你的那些同学哦!哎,不过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个同学,长得倒不错,他结婚了没有,有女朋友没有,干什么工作的……”
白盈然无比哀怨地看着天花板,为什么要醒过来,还是让她再醉过去好了。
过了双休日,白盈然又请了两天假,等感冒和身上的红疹好得差不多了,才回到公司上班。
白盈然上班的公司是行业内颇有名气的翻译公司,她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这个公司。这份工作钱不算多,活不算重。她平时在公司里翻译一些分发下来的稿件,有时候也会出外勤,做一些大公司或会场的现场翻译,偶尔也接待一些来本市旅游或有商务活动的外宾。
现场翻译白盈然只做交替,同传她是不做的。虽然公司鼓励优秀员工向同传方向发展,并且提供进修机会,但是白盈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绝扛不住那种高强度的工作。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她不想受那份罪。虽然同传很赚钱,但是赚再多的钱还不是为了能享受一份悠闲,那她情愿就提前享受这份悠闲。
说到底她是不想吃那份苦,可她白盈然也不是吃不起苦的人,关键是她对于那些外国字母,远没有对本国文字来得热爱。要不是做中学语文老师的母亲一意阻拦,她当年是一心想考中文系的。
所以,现在的职业和工作,她只拿来当作谋生的工具,谈不上喜欢,没什么激情,当然也没有更多的职业理想和发展规划。她只是凭着从小养成的责任心,认认真真地完成手上的活儿而已。
白盈然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人事经理找她。
这个人事经理只在她进公司的时候找她谈过话,之后便是点头之交,今天忽然找她,白盈然心里没来由地惴惴不安。
白盈然走进人事部,坐在四十多岁人事女经理的对面,听她开门见山地说:“Lucy,从下个星期起,你不用来公司上班了。”
公司里习惯叫英文名字,白盈然的这个名字还是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英文老师给她取的。当时英文老师给班里的每个学生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