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梦里,我梦见了水耀灵。混沌之中,我脑海里轻而易举就能勾勒出他风尘仆仆进屋的画面。
我听见他很苦恼似地咂舌:“好不容易来看她,她居然给我睡着了。”
真是水耀灵的风格阿,如果他真来看我,肯定也会这么说。挣扎着想醒过来,可终究还是动弹不得,只能模模糊糊地继续听梦里的水耀灵说:“你们辛苦了,去休息一下吧。我亲自照顾她,她应该会好得快点儿。”
什么鬼理论?你是感冒药、消炎药还是退热药?
在梦境中暗自腹诽着,我想睁开眼睛,结果却怎么也撑不起灌了铅似的厚重眼皮。
朦朦胧胧的,耳边有水声传来,我感觉到被子被人掀开,凉凉的液体擦在太阳穴、颈动脉、前胸、后背、腋窝、手心、大腿根、脚心……随后变成火燎燎的灼热。
温暖的火舌由内而外,激发出了一层淋漓的大汗,勾着我又做了一个梦里的梦。
梦里的梦里,没有别的内容,全是水耀灵。哭的,笑的,生气的,讨好的,板着脸的,亲吻我的,拥抱我的……无数个水耀灵。
即使浑身好像被高纯度酒精洗涤过一样,也还是摆脱不了水耀灵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水味。
当时我就想,等我醒了,一定要在分手以前问问水耀灵,他到底用哪个牌子的哪款香水。
神志不清地胡思乱想着,我钻进了梦里那个怀抱,蹭着那方起伏跳动的胸口,抱着那具温暖馨香的身体,越睡越沉。
梦里的幻想太美好,好得我都舍不得睁眼,但无奈阳光明晃晃地滚在眼皮上,我再沉湎也不得不醒来。
怀念着梦里的画面,我笑了笑,发现自己这会儿脑子清醒多了,力气也好像恢复了。口有点儿渴,我想坐起来倒杯水喝,结果居然看到肚子上覆着一只纤细苍白的手。
不,不止肚子……脖子下面还枕着一只胳膊!
预感到可能是美梦成真,我瞪大眼睛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水耀灵沧桑疲倦的睡容。
似乎是我的动作太大,水耀灵被吵醒了,悠悠睁开发青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视线相接,水耀灵通红的眼珠,像在我的眼睛里也点起了一把大火……惊讶、委屈、心疼、自责、感动,愁肠百结,泪水顷刻交代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慌乱地扭回头,恢复了背对他的姿态,一动不动。
身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么?”
“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什么也没问,我赶紧把头埋进枕头里,免得水耀灵又跟我玩霸道**丝捏下巴强吻啥啥的那一套。然而我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把脖子露出来同样是个重大失误。
丫毫不嫌弃我胳膊烫伤后好几天没洗澡的臭汗味,嗅着我右边泛着酒精味的脖子缓缓咬上耳根,故意在我耳后吹着气:“你好好照顾自己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么?”
我迅速转换策略,转身面对他,依旧是满满的傲娇:“不好意思,我真的照顾不好自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把你惯坏了?”他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明显完全没有跟我解释的打算,也丝毫看不出来几天前那副离开我就要死的落魄样。
“您想太多了。”我怄气地撇撇嘴,竭尽所能地刺激他:“姑奶奶就是跟季阡仇出去约个会,回来不小心……”
“感冒而已”根本来不及在口中成型,水耀灵的臭嘴就先行蛮横地封了上来。
本能地,我抵着他的胸口推拒,结果丫直接把我的双手反剪举过头顶,还扳住了我的后脑勺不让我乱动。挣扎间,唇齿的城门转瞬失守,空气被翻搅得越发稀薄。头皮发麻的战栗中,我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不自觉地给出了他回应。
天真如我,以为这个热切而细腻的漫长一吻,足以抵得过我们中间的所有隔阂。
可惜,残酷的事实却给了我当头一棒。尝尽了悲欢离别,哭完了辛酸苦楚,命运从没打算给我一个好结尾。
吸着咬着,水耀灵忽然抱起我去了卫生间,我本想提醒他肚子里还有孩子,不可以继续。但转念想到,他肯大老远飞来看我,多半就是为了孩子。
于是,我还是什么都没问,继续一路激吻着跟他进了卫生间。
直到听见门被踢上的声音,我才感觉到自己被摁在了洗手台前。水耀灵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死劲把我被他捏到扭曲变形的脸仰起来,让我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
他也看着镜子里那个不人不鬼的我,唇瓣碾在我耳际,不屑地扬了扬嘴角:“花阳,你该记着,你还有一个名字,叫水太太。”
我亦是勉力一笑:“所以,你是又吃醋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吃醋?”他捏着我的脸晃了几下,随后把我整个人都拉到镜子前面。
恨不得把我的脸压到镜子上似地,他在我身后越发轻蔑地冷笑:“就冲你现在这样子,脱光了我都不一定有反应。但你是我的,别人不能碰。以后不要让我再从任何人嘴里,听说季阡仇替我行使我的权力,替我关心照顾我的妻子。”
憋着一口气,我也不怕水耀灵不满,挑衅地对上镜子里他那双阴毒的眼睛:“如果我非要让他照顾呢?”
“你可以试试看。”水耀灵松手把我重重推进了浴室。
看着卫生间的门开了又关,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我每天每夜都担心着和水耀灵的未来,现在才明白,他压根没想过跟我有什么未来。在他那,我就是个“水太太”。
而这“水太太”,不过就是结婚证上跟他财产共享的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温洛诗,更可以是任何人。
144。他的命攥在我手里
水耀灵对我,从来都没有爱。他接近我,起先是为了报仇,后来是为了摆脱温洛诗,如今是为了分我的钱。那些浪漫、温柔、讨好、誓言,都只是得到我的一种手段而已。
哗哗啦啦的水从喷头里淋下来,洗涤着胳膊上烟头烫伤留下的斑驳痕迹,还有浑身弥漫的酒精味,浴霸暖洋洋的,像一轮小太阳。可是再暖再亮的光,也照不到我心里去。
那颗心早被水耀灵伤透了,现在不过是狠狠裂开了一道最为新鲜的伤口,坠在密密麻麻的陈旧疮痍中,流血,溃烂。
不过,我也想明白了,既然他不爱我,我也犯不上继续为他恼得头顶冒烟,气得心头上火。
洗漱停当,我对着镜子笑了笑,心说:自己这身子不知道啥时候变矜贵了,体质变特殊了,发烧跟床上躺了好几天,水耀灵来一趟我就好了,也他妈说不清到底是贵还是贱。
摇着头从卫生间走出来,水耀灵正懒洋洋地斜倚在床头,上下打量着我,啧啧地说:“终于看起来像个人了。”
本就没指望他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我坐到化妆台前面擦着头发,冷冷地下了逐客令:“现在我病也好了,你可以走了。”
不想水耀灵噗嗤一声就乐了:“你也太拿自己当盘菜了。我来找你,是有事跟你商量。”
这厮分裂得越来越严重了,整个一神经病!
懒得理他,我继续擦头发,顺着镜子给了他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
他也没绷着,开门见山地告诉我海城现今的局势——
白鑫杰已经归案,供出了是温洛诗冒名拿钥匙偷印章接走了我妈,带着白鑫杰潜入看守所医院,让白鑫杰给我爸我妈灌了氰化钾。事情败露以后,徐启哲主动自首,承认了是自己跟温洛诗合谋害死的姜婶和何恺。季冠霖也把监控录像的母带交给了罹宏碁。
听他说着,我仔细回忆起来,我爸我妈出事儿那天,水耀灵因为吃醋伤了手,又在医院陪了我一夜,压根没空回疗养院调监控。
至于……看守所的监控,应该的确是季冠霖怕自己的丑事败露,被温洛诗威胁了。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没什么反应,淡定地倒腾着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往脸上擦,等他继续。
我知道,他肯定还有话等着我呢。毕竟,他刚才说了,有事儿跟我商量,这些应该都只是铺垫。
果然,他站起来开始往我这边飘,停在我身后,弯腰轻佻地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说:“现在……人证物证都齐了,但还不能开庭,因为……主谋没有归案。”
我脸上一痛,心头一惊,把桌上的保养品全碰倒了,扭过头问他:“什么意思?”
他不慌不忙地捏住我的下巴,拇指的指腹在我唇瓣上流连摩挲,笑意盈盈地缓缓开口:“温洛诗被罹宏碁扣了的意思。”
要扣也是警察扣阿!水耀灵到底想说什么?
深知他是故意吊我胃口,我尽量平静地压下心头的疑问和身体的反应,甩开他的手,转身把刚刚碰倒的瓶瓶罐罐摆好,漫不经心地板着脸:“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
水耀灵也不嫌累,仍旧猫腰站在我背后,手掌贴在我的脖子上,看起来像在轻轻抚摸着上好的布料,可我越来越觉得丫是打算趁我不备掐死我。
想到这我微微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镜子里他抚上我脖子的手,木然地听他接茬说。
“你爸当初入狱前,特地跟罹宏碁交代过,要你离开我。罹宏碁根本不清楚所有事,也没心思听我慢慢讲。我和你结婚的事,你怀孕的事,都让他觉得一切超出了计划。是我跟季冠霖做了交易,答应不再追究我父母的死,他才交出的监控录像。”
什么?不是罹宏碁逼季冠霖交出来的?
我心下又是一沉,嘴上却波澜不惊地冷笑否定:“不可能。罹宏碁答应了要帮我的。”
“他是会帮你,可不会帮我。”水耀灵也笑,微扬的唇角,蹭上我的耳垂,热气喷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他眼里,我只是利用你报仇还害死你父母的混蛋。季冠霖交出录像的时候,已经跟罹宏碁达成了共识,我跟你协议离婚,你嫁给季阡仇,然后案件正式开审。”
罹宏碁跟季冠霖变成一头的了?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瑟缩着肩膀强撑笑意:“别骗我了,我不会信的。我嫁给季阡仇对罹宏碁一点好处都没有,搞不好温洛诗还会跟罹宏碁说出当年的真相,卖了季冠霖。”
“傻姑娘,你也太天真了。”水耀灵向下扯住我的头发,让我仰起头看着他,“你当温洛诗没说么?但你觉得是温洛诗为了保命诬陷季冠霖可信,还是季冠霖为了防着我这个温洛诗的同谋,藏起录像更可信?”
顿时我就懂了:“你是说……你被季冠霖摆了一道,罹宏碁认为害死我爸我妈你也有份,要连你一起对付?”
“嗯,是这么个意思。”水耀灵哼笑着拍了拍我的脸。
“那你到底有没有份?”我脑袋别扭地卡在椅背上,笑到牙齿发酸。
却不想水耀灵怒了,拽得我头皮生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要气死我么?”
打小我就学过,别人生气时,一个微笑送给他。
反正被水耀灵这么扯着,我也躲不掉,我干脆猛咧着嘴角奋力冲他笑:“呵呵,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更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水耀灵终于松开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坐正,一份文件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等我看清是一份离婚协议的时候,身后传来水耀灵疲倦干脆的声线:“签了这个,我们以后就再也没有关系了。但你不签,罹宏碁应该也舍不得拿你怎么样。”
卧槽!原来水耀灵大老远飞到巴黎看我,不是为了给我治病,也不是为了宣誓主权,而是要跟我离婚!
那他妈的还给我擦酒精退烧干嘛?那他妈的还在浴室里提醒我“水太太”的身份干嘛?
我愣愣地盯着那份文件,连脖子的酸麻都感觉不到了,水耀灵还在我耳边假惺惺地说:“你不用担心我。虽说罹宏碁威胁我,如果不离开你,就要让我跟温洛诗一起挨枪子儿,但只要你不怕,我就不怕。”
说得多动听阿!这不分明是在提醒我,他的命攥在我手里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奶奶有成人之美,我哪能狠心送丫去死?
哪怕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我还是微笑着冲他伸出了摊开的掌心:“笔呢?”
本以为这样水耀灵就满意了,没想到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恨不得要捏碎我骨头似地,瞪圆了像在滴血的眼睛,沉声质问我:“你居然真的要签?为了季阡仇么?你就那么喜欢他?你就那么后悔跟我在一起?”
我都听笑了!
真不是我后悔。但凡你爱我,再多的苦阿,痛阿,我都可以背;天大的矛盾阿,问题阿,你敢解决,我就敢奉陪。
可到头来,你却把自己披着的伪装全都卸下去了,留给我一个血淋淋的真面目,告诉我,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宝贝。
多他妈可笑?多他妈可悲?
很快,我笑出了眼泪。隔着朦胧的视野,我深深凝视着镜子里盛怒难平的男人,越来越觉得陌生,越来越觉得看不透。
从前,我以为水耀灵还算了解我。
我以为,水耀灵会明白,如果季冠霖不能被绳之以法,不能被剖开真面目,那我爸死后将永远背着杀人犯的罪名。
尽管我不懂,季冠霖当年都愿意不择手段地杀人了,为什么不直接雇凶作案,偏要绕这么一大圈设计复杂的车祸和火灾。可明明一切都是他和温思妍的阴谋,明明是他害死了我爸我妈。
真的,打死我也想不到。最后,水耀灵居然会为了保命,选择向季冠霖低头,选择放弃给他养父母伸冤,选择……跟我离婚。
看不惯水耀灵依依不舍的表演,我心都碎成渣了,还得跟他逞强:“你都好意思不远万里打飞的给我送协议书了,我哪好意思不签呢?”
“我他妈就不该来!”水耀灵放开我的手,一拳砸碎了化妆镜,巨响吓得我一哆嗦。
待我缓过神,手上的离婚协议书已经被抽走,撕成了碎片,像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飘落下来。
碎成红色蜘蛛网的镜面,投射出水耀灵转身离开的模糊背影,走到门口,他回头恶狠狠地说了句:“花阳,你记住,想离开我,这辈子都不可能!”
是我想离开你么?
利用我把我爸送进监狱的是你,把我肚子搞大的是你,逼我结婚的是你,出轨跟温洛诗搞破鞋的也是你。
我好不容易想要勉强放下隔阂、摒弃自尊、粉碎原则接受你,你却大老远坐飞机给我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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