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把被子堆他身上,下床出门。
铁柱子正从後院挑水出来,见萧慕远起这麽早,有些意外,哟,这麽早就起了啊?
盛阳点点头,蹲在屋门前的小台阶上看他把水一桶桶往水缸里倒。
怎麽不多睡一会?看你气色不怎麽样,是不是没睡好?
没有,睡得很好。
铁柱子一趟趟挑著水,直到把水缸填满才把扁担卸下,坐在水缸边平日拿来磨菜刀的石头上,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盛阳。
盛阳?还挺好听的诶,你朋友呢?
他叫慕远,说到这盛阳顿了顿,道了实情,其实他也不算是我朋友。
铁柱子就奇怪了,这话怎麽说?昨儿看你们俩不是挺好?
盛阳想了想,道,我们是在山上遇到的,他也迷了路。
噢原来是这样,那我听我娘说,你是因为朋友想到乡下走走,长见识,才会到这种地方来,这麽说你和你朋友走散了?
也不是。。。盛阳琢磨了会,才又接著说,其实我不是因为朋友要来乡下所以到这,会这麽跟老人家说也是因为有苦衷。
铁柱子睁著对不解的眼睛,苦衷?什麽苦衷?
我盛阳盯著铁柱子纯然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我是逃命来这的。
逃命?!铁柱子的声音陡然就拔高了,像是听见了什麽出乎意料的事情。
盛阳对铁柱子的反应挺满意,点了点头,又说,恩,我家中富有,有好几个兄弟,但是为了争夺家产,被兄弟设计追杀,为了活命连夜逃到了莽山,却迷了路,所以才会到这。
铁柱子自小在村子里长大,村里人大多都善良,不曾发生过什麽过激的事情,乍一听盛阳的叙述,觉著惊心动魄之外,也有万般同情,既然是你的兄弟,怎麽能这麽狠心对你,太可恶了,难怪你一时不敢跟我娘说真话,你肯定觉得很害怕吧?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已经打算好了。
这麽快?
我打算留在这。
☆、水村山郭…第七章
七
留在这?
铁柱子更惊讶了,眼前这人好快的决策,这就要留在这了。
可是你留在这,要怎麽过日子呢?
盛阳不假思索答道,村里人怎麽过日子,我自然怎麽过。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铁柱子挠了挠头,心想自个儿是不是没表达清楚,我是说,你既然以前是富家子弟,那肯定从小就过好日子,到这村里来种地,这能行嘛?
盛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万事开头难,虽然一开始可能会辛苦点,但是过上一段时间我想就会慢慢适应了,我既然想留下来,就不会连这点准备都没有。
铁柱子一听,心想这还是没说到点子上,盛阳兄弟,我是粗人,说话比较直接,你别见外,虽然道理是这麽写的,万事开头难,可你要万一撑不过开头呢?咋办?
盛阳没说话,不回答也不辩驳。
铁柱子见他沈默,索性把话都说开了,盛阳兄弟,不是我泼你冷水,我是觉得与其你跑到我们这旮旯里扛锄头,还不如想想别的出路,毕竟你家中富有,肯定从小吃好的穿好的,啥事儿都不用动你一根指头,但是真要在这生活的话,那可是天和地的差别啊,万一你吃不消,出个三长两短什麽的,那岂不是太不值得了。
铁兄。。。
嗨你又忘了,叫我柱子就行,铁兄太别扭了。
盛阳改了口,柱子,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已经决定这麽做,就不会再改主意。
铁柱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说道,我还是觉得,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你再做这种最坏的打算也不晚不是。
盛阳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这都已经是万不得已的节骨眼了啊。
其实不瞒你说,我早年丧母,从小到大只有我父亲真心疼我,可我父亲几年前过世了,那些所谓的兄弟为了家产手足相残,日日夜夜勾心斗角,我早已心寒,世上既没了能真心待我的人,我又何必再想著回去呢?还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过完一辈子,虽不能锦衣玉食,可好歹图一个安心,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哪个人随时会暗害我,你说呢?
铁柱子听他一番话发自肺腑,又有著千般无奈万般感伤,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麽安慰他,他是粗人不假,可感情不粗,加上常年呆在深山村中耕地打柴,不谙世事,心思单纯,乍一听这麽曲折的故事那是觉著一股悲戚扑面而来,再硬的心肠都为之动容了。
盛阳兄弟,你别难过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再难过也挽回不了,看开一点吧。
盛阳一听,面带愁容地看了铁柱子一眼,哎,就是因为看开了,所以才想在这住下来,这地方依山傍水,风景也很漂亮,我很早的时候就想过以後老了就找这样一处神仙地方安度晚年,我想这也许是缘分,也是天意,说不定上天就是想让我避开世事的纷争,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才会早早让我流落到这。
话说到这份上,铁柱子也没甚可劝,点点头说他明白,又说,你想留下来,那就留著吧,只不过,往後的生活,你有什麽打算吗?
目前我得先解决住处,安顿下来之後才能计划以後的事情,我也不能老住在你这打扰你。
铁柱子听了,心想这人虽然是公子哥儿,可也还算是懂点道理,盛阳兄弟,虽然我这的确不能长久让你住下去,但是在你解决好住处之前,你可以先住在我这。
盛阳沈吟片刻,答道,虽然只是住短时间,但是这麽白吃白住也不妥。
铁柱子闻言哈哈一笑,心道没想到盛阳这人脸皮还挺薄,你不用太在意,先安心住著吧,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当你在我这赊了饭钱租钱,以後等你挣著钱了,再还给我也一样。
其实铁柱子就那麽一说,只是想让盛阳心中能好过一点,将来若盛阳真拿钱给他,他还未必会收,既是帮忙,那自然不图回报不是。
可盛阳不这麽想,打小他就觉著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的忙,总会有目的,这次没提出要求不表示以後不会,虽然对於一个素昧平生却肯让自己住下来的人有这样的怀疑很不应该,但是心眼长多了就是这德行,这点盛阳自个儿也没辙,毕竟不管怎麽说,人情比天大,他还宁愿欠著钱都不想欠人情,遂也对铁柱子这个提议感到非常满意,没有反对,说著待他挣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来还铁柱子。
诶对了,铁柱子似乎想起了什麽,指著盛阳昨晚上睡的房间门道,那他呢?
盛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铁柱子问的何方人士,谁?
就昨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夥子。
盛阳回头若有所思看了眼房门,不知道。
铁柱子对萧慕远的来路同样有著兴趣,说道,我还挺好奇他是怎麽跑到莽山这来的,而且还那麽狼狈。
盛阳没吱声,平心而论,他也很好奇萧慕远是怎麽跑这儿来的,莫不是和自己一样?况且他又自称是如州人,如州这地方盛阳是知道的,幼时曾跟随父亲去那玩过一趟,离柏州很远的地方,萧慕远要真没说谎,那真就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盛阳蓦地有点烦躁,美梦是成真了,美中不足的是多冒了个人出来。
萧慕远是在铁柱子给他换药的时候醒过来的,一睁眼发现屋里只有自己和铁柱子两人,盛阳不知哪儿去了,顿时一个激灵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差点打翻床尾装药的瓷碗。
他人呢?!
铁柱子听得不明所以,你说谁?
那、那个。。。萧慕远噎了半天噎出一句阳大哥。
铁柱子就笑了,你说盛阳兄弟啊,今儿一大早他跟我去山上扛木头,刚回来,现在院子里洗脸呢。
一听人没走,还在,萧慕远这才松了口大气,虽然他是很讨厌盛阳的臭脾气,非常非常讨厌,可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要连盛阳都走了,他就真的像孤舟出海,连个能商量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最起码,他对回去,还是抱有那麽一丝希望的,昨晚上他想了一夜,正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如果能说动盛阳帮他的话,两人合力,那总比自己一个人想破脑袋也探不出个究竟强。
从当时盛阳醒来的情形看,他肯定也跟自己的情况差不多,尽管表面上盛阳非常镇定,但是萧慕远打心底里不相信盛阳真会留下来,还有人会不想回家的?笑话。
只不过话虽如此,萧慕远也有些没底,毕竟就盛阳那臭德行,鬼知道他到底肯不肯帮,前途渺茫啊。。。。。。
试试看吧。
萧慕远一拐一拐地出了屋,忍著脚底的疼找到了盛阳,他果真坐在院里水缸边光著膀子洗脸。
虽然萧慕远不明白为什麽洗个脸要光膀子,但是盛阳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在清晨的阳光里晃得萧慕远眼花。
盛阳擦著脸就开始擦脖子,擦完脖子擦胸膛,就跟没发现边上有人站著似的。
萧慕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诶对了刚铁柱子说这厮叫什麽来著?
萧慕远回想了一番才想起,想不到这臭石头还有个人模狗样的名字。
盛阳。
盛阳依旧坐在那矮凳上擦膀子,没搭理他。
萧慕远心想沈住气,又叫了一声,盛阳。
盛阳拧了把新的汗巾,专心致志擦洗身上的汗。
萧慕远有些毛了,声音拔高了不少,铁柱子叫你盛阳兄弟,我也没叫错你的名字,你也听见我说话了,为什麽不回答我?!
盛阳这回抬头瞥了他一眼,其实与其说瞥他一眼不如说横他一眼,那点不屑和不满都让萧慕远看了个清楚,还带著十分明显的厉色,萧慕远就厌了,活像耗子见了猫。
萧慕远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麽没骨气。
萧慕远拧巴著情绪小声叫了句,阳大哥。。。。。。
盛阳果真不装聋也不作哑了,反问道,有事?
萧慕远在心底里狠狠骂了句娘。
☆、水村山郭…第八章
八
萧慕远其实想问的是盛阳打算什麽时候走,可一让盛阳那不怒自威的眼神看著,到了嘴边的话活活变成了,阳大哥,你昨晚上睡得好吗?
盛阳听著他言不由衷的问候,眼皮子都懒得抬,怎麽?
呃没有,只是问问。
萧慕远就坐在离盛阳不远的台阶上,看他擦完身子穿上衣服,一张嘴就又是和心意牛头不对马嘴的句子,我听说你跟铁柱子一起去扛木头了?
恩。
那岂不是起得很早?
恩。
萧慕远盯著他面无表情的脸,深吸了口气,琢磨应该能问问关於走的事情了。
盛阳看他一副有话想说的脸色,猜他定是又在盘算著什麽自己不爱听的,於是先发制人,出声道,有话就直说,老看著我做什麽?
。。。。。。萧慕远犹犹豫豫,总算是把话问出来了,我就想问问,咱们要在这住上几天呀?
咱们?盛阳系著腰带,一番洗漱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了起来,你是你,我是我,何来咱们?至於这里你想呆就呆,不想呆就走,不需要问我。
萧慕远给他呛得脸都黑了,语塞,可是,可是。。。。。。
萧慕远可是了半天,也没想出怎麽反驳,毕竟盛阳的确说得没错,两人素不相识,也只是在山上互相结个伴,一同脱困罢了。
可是什麽?
萧慕远小心翼翼看了眼盛阳,你都不会想回家吗?
不想。
萧慕远听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有点愣,脱口而出,你不是在说笑吧?
盛阳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面孔,将盆里的水倒掉,我没那闲工夫同你说笑。
萧慕远呆了,这跟他事前预想的全然不一样,看盛阳当时的穿著并不像普通百姓,自己在那会以钱财相诱来求救,盛阳都毫无所动,还说什麽不缺金银珠宝,一副家里也有几个小钱的嘴脸,竟然能舍得不回去?
眼看盛阳把水倒干净,起身要走人,萧慕远又急了,你要去哪?
劈柴。
萧慕远忙不迭想追上去,奈何脚底疼痛,站都站不稳,劈、劈柴?
太让人惊讶了。。。。。。原来盛阳会的不止是训人啊,他还会劈柴。。。。。。慢著,这不是重点。
盛阳听他一副惊奇的口吻,反问,有什麽问题?
不是,那、那我怎麽办?
什麽?
你要留在这,那我怎麽办?
盛阳就觉得好笑了,你打算怎麽办,与我何干?
。。。。。。。。。
萧慕远这下真没了主意,盛阳就算不帮他,他又能把盛阳怎麽著?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动,这是天要灭他啊!
可难道自己要跟著他留在这麽?留在这谁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谁的地方?虽然说能够在这死而复生已经是上天给的恩赐,可他还是会想念家的呀。。。。。。也不知道母後怎麽样了,还有最漂亮的荣婉,一夜之间都没有了。
哀莫大过於,孑然一身。
盛阳瞥见萧慕远突然一副悲从中来的模样,没作反应,收拾完地上的东西,抄起院里的斧头就奔了後院。
他可没那功夫伺候一不相干的人,今儿跟著铁柱子上山扛木头,现木头扛回来了,该劈成柴火了。
其实萧慕远说呆也呆,说聪明也聪明,盛阳的从前确让他料中了,在到这之前盛阳的日子那是过得锦衣玉食又能呼风唤雨的,啥事都不需要他操心,现这麽利索跟著铁柱子进进出出处处搭把手,多少也是有点不习惯,只不过打心底里不想在铁柱子家白吃白住,再不习惯也忍了,再者毕竟以後要在这常住,农活免不了得干,锻炼锻炼之余,也顺便熟悉熟悉环境吧。
萧慕远一伤感就是一下午,不光伤感,还觉得不甘心,但是又无能为力,各种情绪交杂在一块,来来回回扯个没完,直让萧慕远觉得。。。。。。肚子饿了。
後院里的劈柴声已经停了,估计盛阳跟铁柱子正在把木柴堆起来,尽是传来些木条相叠发出的动静。
萧慕远张嘴就想喊盛阳,临发声时又改了口,老大不情愿喊了句,阳大哥!
没反应。
阳大哥?!
。。。。。。
萧慕远以为是他们在干活,自个儿声音小了,遂又高声喊了遍,阳大哥!!
这回萧慕远听见回应了,但不是盛阳,是铁柱子。
我都说了那小夥子在叫你不是?
。。。。。。。。
萧慕远搁心底里将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