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已是浑身伤痕累累,沾满了鲜血的猴子勉强撑起身体,瑟瑟发抖。
杨婵的神情已经异常凝重,风铃的眼中泪珠不住打转。
青云子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伸手道:“师兄,住手吧,他……”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看见猴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咳嗽声中一口鲜血溢出,身上所有的骨骼都在卡兹卡兹地响,皮肤上尽是擦伤,鲜血淋漓。
一双手无力地垂在胸前,微微低下的头覆盖在月光的阴影中,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那狰狞的模样足够让所有人为之心悸。
依旧是那干涩的笑声,却渐渐有了温热,狂躁。
“还来?”丹彤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如果无法获胜,他又为什么而战斗呢?
真是一直不可思议的猴子。丹彤子想。
还没等所有人细想,下一刻,一声咆哮,仰起头,猴子已经攥紧了拳头,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丹彤子冲了过去。
丹彤子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他已经摆出接招的架势。
又是冲刺,狂奔,猴子高高地跃起,挥舞着手脚扑向了丹彤子。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将影子投向丹彤子的脸。
“愚昧至极!”丹彤子微微眯上眼睛唾了一声,直接收拢左拳,一脚踏碎了石板,击出——这一击,毫无意外地重重打在猴子的腹部上!
那血淋淋的身躯猛地凌空一震,摇摇欲坠。
没有哀嚎,一缕鲜血直接从口中喷洒而出,准确地溅在丹彤子的眼睛上!
“嗷!”丹彤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有那么一刹那间,他分明看到了这只口吐鲜血的猴子在笑。
被如此重的一击打在腹部上,却竟然没有丝毫痛楚的神情,他在笑。
丹彤子的心中顿生恶寒。
右手忍不住抬起试图擦拭溅在眼上的血,然而,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瞬间,猴子出手了。
修仙者之间的战斗,更多的时候拼的不是灵力,不是阶级,而是意志!
在这样生死较量的时刻,哪怕是一个走神都足可致命。
双手齐出,狠狠地抓在丹彤子击出的左手上,直勒出十道血痕硬生生将本该后仰的身体撕扯了回来。
下一刻,趁着丹彤子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踏着丹彤子撑起的左手,一个跃来到他的身前,紧紧抱住。
撕咬!
一声声嚎叫响起,却是丹彤子的声音。
慌乱之中丹彤子整个栽倒,而猴子竟就这样扑在他的身上,撕咬,狂抓,任他丹彤子如何撕扯都无法挣脱。
强如丹彤子,此刻竟也只剩下挣扎!
所有的道徒都不寒而栗。
整个世界都沉寂了,冰冷的夜色中,只剩下丹彤子的惨叫声!
“这……”青云子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轻轻一跺,凌空朝二人飞了过去。
而正在此时,彻底失态的丹彤子已经双手握住猴子的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一脚蹬去。
这一脚力道极强,猴子整个被踢得离地八丈有余,仿似一只脱了线的风筝一般飘荡,重重跌落在屋顶,一声巨响,直砸洞穿了屋顶滑入屋内!
无数的碎瓦如雨点般打落。
“师兄……”青云子落到丹彤子的跟前,却惊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此时的丹彤子瘫坐着,浑身瑟瑟发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浑身的血。
伸手抚摸肩膀,那一处的盔甲已经被撕开,深深的牙痕传来刺痛的感觉。
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数不清深深浅浅的伤痕,那双指甲竟直接穿透了身上的铠甲。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此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屋的大门缓缓被推开,那只血淋淋的猴子从门缝中挤出,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扶着墙壁,仰起头望向丹彤子,喘着粗气,脸上尽是狂热的笑。
伸手拔去插在自己肩上的瓦片,已经不成样子的脸上只剩下半眯着的一只眼睛,却依旧顽固地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静默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只顽强到了极致的猴子。
摇摇欲坠的身躯,分明已经没有再战的可能。可他究竟为什么还要这样?
没有人明白,正如他们不会明白当初这一只猴子为什么要跨越十万八千里路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死死地跪在门前不挪一寸苦苦等待,为什么明知会输却还要坚守着信念哪怕是死也绝不退缩。
他们永远也无法懂得那种心情,无法明白那种意志,那种无所畏惧的坚守。
而他,不需要理解,纵使孤身一人,也会走下去,寸步不退!
“救救他,救救他……”风铃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杨婵。
那是哀求。
“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救救他……”
“他没事的。”无奈叹息,杨婵只能苦涩地笑,转过身去故意放大了音量,调侃道:“好一个丹彤子师叔。说单手,到头来却是手脚并用。丹彤子师叔言而有信,今天我等这些后辈算是都见识到了。”
那声音落到在场所有道徒的耳中,倒是没人敢笑,只是那笑声早已在丹彤子的心中响起,挥之不去。
他回望四周,所有的道徒都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双双的眼睛,一张张的脸,无论何种表情,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嘲笑。
丹彤子一跃站了起来,转身大喝道:“好你个杨婵,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若不是凌云师弟早有嘱托,老夫早就把你赶出道观!”
“是吗?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知道!”杨婵也无惧色,直接顶撞道:“我师傅是凌云子,师傅之上还有师尊,是不是赶我还轮不到你这师叔说话!莫不是执掌这么几日就真把这斜月三星洞当你自家的了?”
这一字一句,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顷刻间,丹彤子的面容已经激成了紫色。
那杨婵却调谐地笑了。
笑声落到丹彤子的耳中,异常地刺耳。
转过脸去看到猴子的瞬间,丹彤子忽然从他的脸上平白读出了嘲讽的味道。
这是挑衅!挑衅!
“这只猴子……”片刻的错愕之后紧接着爆发出来的是愤怒,恼羞成怒,怒不可歇,丹彤子咬着牙,大喝道:“我要杀了你!”
“锵——!”
盛怒之中竟抽出了随身的剑,一时寒光四射!
“住手!师兄!”青云子惊恐地挡到丹彤子身前,喊道:“你若是杀了他,如何跟师傅交代!”
澎湃的灵力在剑刃上凝结。
“滚!今天谁挡我我就杀了谁!”丹彤子怒吼着直接一个侧身将青云子撞翻在地,剑锋指向猴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猛地瞪大的眼睛!
一身白袍无风自动,苍苍白发,微微抬起的眼皮。
不知何时,须菩提已经与于义一同出现在了猴子的身后,伸手轻轻一点,猴子仿佛被抽离了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昏厥过去。
顿时,丹彤子,青云子,杨婵,风铃,所有的道徒顿时全部都怔住,呆呆地看着这个老人。
缓缓转身,那一身白袍随风飘荡,扫了一眼倒地的两个道徒,布满皱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环顾全场。
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下。
最后,目光落到丹彤子手中的剑上。
“若是我挡的呢?”须菩提冷冷地问。
哐当一声,手中的剑摔在地上,丹彤子整个匐下:“弟子,弟子不敢!”
冷冷地盯着丹彤子看了许久许久,看得丹彤子头皮发麻,须菩提愣是一句话没说。
所有的人都静默了,偌大的斜月三星洞,所有的门徒聚在一起,却一丝声响都听不见。
而丹彤子的头则越埋越低。
沉默了许久,须菩提才缓缓开了口。
“于义,收治两个道徒。你们两个,给我到潜心殿跪着。其他人都散了吧。”
说罢,缓缓弯下身子,伸手抱起浑身血淋淋的猴子,乘风离去。
第四十三章
明媚的月光被紧紧地锁在户外,幽暗的潜心殿,两盏青灯摇曳。
丹彤子呆呆地跪在大殿的正中央,身上血淋淋地,伤口甚至都没来得及处理。
在他的身后跪着的是青云子。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许久,大门轰然推开,须菩提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身上的白袍沾染了血渍,脸上满是怒容,直径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两个徒弟一声不啃地躬身,叩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须菩提冷冷地看着丹彤子叱呵道。
“弟子有错。”丹彤子俯首道。
“说!什么错!”说罢,须菩提抓起身旁的竹简重重顿在地板上。
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回荡。
一双苍老的眼睛半眯着,冷漠地盯着不敢抬头的丹彤子。
丹彤子犹豫着,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见此情形,青云子只得张口:“师傅,此事……”
“我问你了吗?”须菩提一眼朝着青云子瞪了过去。
青云子一惊,只得缓缓低下头,也俯身拜下。
想了许久,丹彤子咽了口唾沫,直起身子道:“那猴子想夜闯藏经阁,所以……”
“所以你就想杀他?!”
话还没说完,只见须菩提一把抓起矮桌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这一手并不快,可丹彤子不敢闪。
砚台砸在他的额头上,碎成了两瓣。
一缕鲜血缓缓从额头滑落。
“弟子……不敢……”没有拭去额头上的鲜血,丹彤子低头小声道。
“不敢?哼!为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都是怎么教你们的!”须菩提侧过脸去不看他。
丹彤子不敢再说话了。
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青云子抿了抿嘴唇,干咳两声道:“师傅,丹彤师兄那是气糊涂了,若非如此,怎可能拔剑指向师弟?”
须菩提啧啧冷笑道:“气急了?让一个丫头两句话就牵着鼻子走,你是修行者道修糊涂了吗?啊?他日若是换了其他人激你两句,是不是也要拔剑指向为师啊?”
丹彤子连忙将头埋下去:“弟子不敢!”
额头上的血溅在地板上,渗入了缝隙中。
“不敢不敢?前些日子那些个道徒闹腾也就罢了,你们身为我的入室弟子,所修皆为师亲授。没想到你们也跟着去滩浑水,自降身价!愚昧!愚昧至极!”
“师傅……”
“别叫师傅!我没你这种徒弟!修仙求道那么多年,都学的什么?修成这等心性!修行者道就可以不修心吗?”
大殿里安静得只剩下须菩提重重的喘息声。
青云子知道须菩提是真的动怒了,他怒丹彤子对自己的门人拔剑,更怒丹彤子竟是因为中了激将法而拔剑。
杨婵这一手,活脱脱就是打须菩提的脸。
缓缓张了张嘴,青云子道:“师傅,此时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师兄也不会与悟空师弟……若师傅要责罚,便请责罚我吧。”
“哼!”须菩提侧着脸,也不回头:“你也是化神境的人了,我看你那心性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是与当初刚来观里那个破落吏官毫无二致。说你顽固那是抬举了,说穿了,就是不长脑!便是你那执念过深的悟空师弟也比你强!多的为师也不想说了,自己好好想想。想不清楚,这仙你也别修了!”
说罢,须菩提震了震衣袖站了起来,盯着丹彤子道:“今夜,你等二人便在这里跪到天亮,面壁思过。丹彤,罚你明日开始将《道德经》二十四章抄一千遍,若是抄不完,便不要再来见我!”
“是。”两人恭敬地叩首。
……
十万八千里外,花果山。
星夜,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悄然出现在天空中。
一袭黄色八卦袍,头戴金色束发冠,手持一拂尘,白发,长须,慈眉善目的老者身旁跟着一个紫衣道童。
这俨然便是太上老君与他那座下童子。
朝着下方寂静的树林扫了两眼,太上老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便是这里了,天道骤裂的源头。”
说罢,他似乎又感知到什么,转身朝着一旁飞了过去,紫衣道童连忙跟上。
不一会,两人已经悄悄降落在一处峡谷之中。
脚尖刚一着地,太上老君便往前走了几步,站定,闭上双眼,再睁开,原本漆黑的眸子已经变成了银色!
用这银色的双瞳朝着月色中黑漆漆的峡谷扫了一圈,他伸手一抓,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直被吸入了掌心。
将手中的拂尘交予一旁的童子,太上老君双手揉搓着这一团黄褐色的迷雾,细细地揣摩着。
“师傅,这是何物?”童子忍不住好奇问道。
“游灵,一只老虎的游灵。”太上老君双手一搓,那团迷雾顷刻散去,无声无息:“阳寿未尽,便已死去,地府不收,只能变成无归属的游灵游荡在自己生前所处之地。这游灵想必已存在有些年月了,记忆皆已消散,读不出什么。”
说罢,太上跺了跺脚。
不一会,地面上忽冒起一个散着银光的身影,一个矮矮胖胖,一身员外装扮,驼背,柱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一见太上,连忙惊地跪地叩首。
“老朽,参见太上老君!”
“你可是此处土地啊?”太上老君捋了捋长须问道。
“启禀老君,老朽正是花果山土地。”
“那老夫问你,方才这游灵生前如何,遭遇何事,又是如何死的?”
土地公抬起头,略略想了一下,答道:“启禀老君,此游魂本是一只老虎,约莫十二年前,那山顶的巨石骤裂,生了一只石猴。这老虎便是那石猴所杀。”
“石猴?”太上仰起头捋着长须思索了一下,又问道:“那石猴现如今可在山中?”
土地公轻轻摇了摇头:“那石猴早在十一年前便已经出海,此后未曾归来过。究竟去了哪里,老朽也不知。”
“哦?”太上伸手掐指一算,顿时陷入了沉思:“不对啊,此时便出海……”
许久,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且去吧。”
“是。”土地公躬身拜别。
只见太上与那童子转眼便到了那个因饥荒而荒废的城镇。
十年过去,当年枯萎的树林如今也焕发了生机,只是逃荒而去的人们却还没有归来,依旧一副破落模样,不见人烟。
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坡上的孤坟,二人直接飞跃了过去落到一座已经荒废的木屋前。
又是伸手一抓,一团灰色的迷雾落入手中。
细细揣摩了下,太上又是叹气:“又是如此。”
搓散了手中的游灵,太上跺脚叫出了土地。
高高瘦瘦好似竹竿一样的土地公恭敬地行礼道:“老朽拜见老君。”
“我且问你,刚刚那游灵,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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