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容易滋事,所以,她也做过蠢事,比如养长发、打篮球、摘掉首饰……凡是简默的特质,她继续照搬,因为他喜欢。
模仿是对情敌最大的恭维,她怎么不知道?
知道了还去做,这叫蠢。蠢完发现不奏效,所以她就疯。结果是,她至今不想相信,这辈子她玩过那么低劣的心计,还不止一次。
“你不必谢我。”她嘴角的弧度冷然,“我今天会长篇大论是想告诉你,我和钟磬是青梅竹马,穿开裆裤那会就认识。我亲眼看见,他把心都掏给了你。反观你,为他做了什么?一味地收他的好处,你凭什么?不如你可怜他,把他的梦想还他。”
梦想……简默咀嚼着这个词。
有谁适合为别人放弃自己的梦想?大概谁都不太适合,因为有的人将为自己后悔,还有的人为别人后悔。绝对的强者或弱者或许适合,只可惜,绝对的命题本来就有问题。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设计师吗?”良久,她抬起头,吐字清晰地问。
秦莳桦瞳孔微缩,隔着一张桌子,简默是看不到的,不过粗懂一点心理学的好处是,她可以自以为是地认定对方端咖啡是为了掩饰。
“是为了他。”简默一开始就准备玩自问自答的文字游戏,自顾自往下说。
“我看的书一直很杂。大三上,我在图书馆借了本建筑图册,和他说起时,没想到他能说出不少大师的名字以及他们的设计理念。既然你比我了解他,应该也知道他有个习惯,支持别人观点的时候,都会加上自己的看法,所以他的口才属于一鸣惊人型,很有感染力。我是因为喜欢谈设计之时的他,进而喜欢上设计,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你的意思是,你当设计师是因为他?”
“一点,不过我没那么掏心,大部分原因是本身没多大的人生追求,听说感情成也共同话题,败也共同话题,就想做点他喜欢,我也喜欢的事。”
秦莳桦注视她半晌,红唇微启,“难怪上次你提醒我,是我没看清你。”反击不带眨眼,能被他看上的人,水平怎么可能不过尔尔?
简默并没打算反驳什么,入口的牛奶因为糖放得太多,甜了。可见调味是个技术活,太淡或太甜,都留不住舌头。
尝过这一口,她继续她的叙述,“他是个很自律的人。所以他一般不会占用睡眠时间来工作,通常在晚十点半上床,早六点半起床。他早起洗漱完习惯先喝半杯水再开广播,睡前会喝半杯牛奶。他喜欢中式早餐,吃饭前通常会喝半碗汤,饭后五分钟再喝剩余的,半个小时后吃水果。他喜欢牛肉,但最爱吃培根玉米焖饭,蔬菜里最喜欢的是花菜和芦笋,在两者同桌的情况下,他去吃花菜的概率为90%。但他有个不良习惯,吃花菜的时候不吃根,然后面不改色地把根齐齐留在碗里,最后倒掉。”
简默说着,不再说了,而是在笑,笑的时候眼睛是弯的,像初上枝头的弦月,不经意间坠落的笑意澄亮如水。
秦莳桦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这些事,只有他至亲至近的人知道,即使你们是青梅竹马,穿开裆裤那会就认识,你也未必知道。另一点,家境富裕容易让人产生优越感,而你在他面前不会展现你的优越感,加上你知道他有多精明,所以,我想你不会去仔细地观察他。”
尤其在我知道他有多喜欢你的情况下,秦莳桦在心底补了一句。她明白了,简默方才那番话冲的是她质问她的“了解”二字,尚不及欣赏她的敏思,对面再度发话。
“每个人的禀性天赋不一,就像他可以坚持这样规律的生活,而我做不到。他聪明,加上肯干,所以有了今天的事业,而我志小才疏,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我没有去了解他的付出,作为他的妻子,是我的错。不过,至少不是我逼他把心掏给我,逼他放弃梦想,逼他一味地给我好处。再深入一层,你这么了解他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事业又有什么益处?”
秦莳桦被问住。的确,没有人逼,所以,一予一受是心甘情愿。这个幸运的小女人被蒙在鼓里,一蒙就是这么多年。
简默继续说:“大二之前我和他几乎没有交集,虽然你知道他喜欢的是我,但年少的感情基础浅,你的条件好,近水楼台,真考虑过争取,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未必是我。刚才你说,你喜欢的男人,怎么能背黑锅。我想告诉你,我答应钟磬的告白时就问过自己——我看上的男人,凭什么让别人给他幸福?”
“谢谢你今天的赔偿。”
秦莳桦坐在椅子上,注视着简默离去的身影,苦笑。
简默,你说错了一点,我的确没有争取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记忆中那个青涩好看的轮廓已经淡去,只记得是他站在骄阳下,告诉她,他看的不是球,而是风景。
就此,让她缩了胆。
她认定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百分之百的爱情更伤人,因为这种感情,对别人吝啬,甚至对自己吝啬,独对一个人慷慨。
“有什么感想?”不多时,对面有男人落座,毫不客气地端起她身前的那杯咖啡就着杯壁的咖啡渍啜了一口。
秦莳桦的视线有了聚点,突然笑道:“想起我离开瓦伦西亚回中国的时候你送我的那两句话。”
荼云叆叇,莫如漫随天外。去留既无意,何必伤别离?
上次,goodbye;那么,这次,farewell,my love。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看到你
简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日暮。一月份的新西兰白天很长,散步到这个点,晚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江凡井怎么没call她,这个点,该吃饭了。
脚下海浪叠荡,她脱下鞋,让双脚亲密接触海水,踩着松软的沙子继续往前走。走不过几步,看到被晚阳笼罩的他。
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对于钟磬的出现,简默的脑子里只掠过八个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缓缓地,沐浴在夕光中的钟磬向她张开双臂,毋庸置疑,这是一个拥抱。然而简默站着没动,也不说话,直到发现他有迈步的意图,才扬高声音道:“我过去,你等着。”
简默一步一步地数,一步一个脚印,一念一寸清醒。
他爱了她十二年,其实她也很早恋,爱足了他十年。
对于初识,简默只能归结为四个字:变化盲视。
同样是江南的淅沥小雨,同样是五彩伞交织的视觉世界,她却选择性地注意到了一把蓝伞。
伞下,还穿着校服的男生背着简单的单肩包,侧脸在清亮的雨丝间干净得炫目。青涩的年龄,干净几乎是男秒女的充分条件,偏偏挺拔的身影、安静的姿态、诗意的背景还被拼凑在一起,她顿时觉得,世界安静了。
无奈后来,明艳出色的女生向他飞奔而去,一双笑弯的新月眼,挽住他的臂弯将他带出她的视界。再长的反射弧也无法阻止痛觉产生,她几乎是在瞬间下了结论:他们相爱。瞬间之后的瞬间,她又下了一个结论:她思春了。
她根本不知道,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放久了,会习惯,习惯了,会丢不掉。所以她安然地珍藏这惊鸿一瞥,直到镂心刻骨。
暗恋与嫉妒的味道掺杂在一起亦是微妙的,以至于之后她也傻了几回。
比如坐车去市中心,在新华书店门口一等就是大半天;比如从同学那看到一中校草的照片,独自跑去一中就为能偷觑几眼;比如得知“一模”被他压了十几分,还乐呵呵地傻笑。
所谓傻人有傻福,之后她也见过他几面。额外的收获便是证实他有个相与的女友,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大学两人有了交集,也是维持着略暧昧的关系,直到热闹的大二下学期。
先是一个意外的告白,钟磬对简默的告白,兢兢业业做了多年暗恋者的她,居然拒绝了。
接着,她获知告白者重感冒,原因听说是月黑风高表表白,不成,只好,夜深露重吹吹风。她有几点出息都用在了拒绝告白上,当时听到消息,二话不说,拎着一袋感冒药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结果,发展出奸/情。总之,后来赶到的秦莳桦看到的是她倒在钟磬的床上,男上女下,正在接吻。
这种事,要说一般情侣都做不出,更何况当时她和钟磬的交往史还是一张白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那副局面,然而惊魂甫定再到后来的仓皇逃跑,自始至终她都没能表现出受害女配的楚楚样,或者给记耳光以示她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就因为他握住了她的手,告诉她:简默,我只做想做的事。
不是能做,而是想做。
再后,她窝在寝室的床上,还在为几天前的事无精打采。半睡半醒间,有两个人进来,刚开始的对话她没听清,但隐约知道是秦莳桦和顾盈贝,直到让她镂到骨子里的两个字被提起。
以至于以后每每想及,她都懊恼得想撞豆腐,既然睡觉干嘛不拉窗帘,哪怕当时出现半点寝室有第三人的线索,她就不必去消化那段对话,更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消化不良。
“钟磬对你的心思,D大有眼睛的都应该清楚?他和简默的事还不是被你要出国的消息刺激的?”
“我不懂,为什么偏偏是她?”
“简默条件好呗,加上是麓市人。你说凭钟磬的精密脑袋,能让人找出什么破绽?”
“就算是气我,他怎么可以……他说过的……要等我。”
一个“等”字让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她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等秦莳桦哭累顾盈贝也说累,终于出寝室,才能翻个身,让热液浸湿枕头。
几天后,另一出恶俗剧上演。
财大什么都好+校区太小,小到她刚出图书馆,就如此凑巧地遇到顾盈贝,然后同回寝室,最后撞见了一幕旖旎景色。被誉为情侣幽会圣地的一角,一男一女站在路灯下,女生窝在男生的怀里。她懒得辨认不要紧,光凭顾盈贝一番调侃式的解说,已经足够她搞清状况。
于是,她逃了,真正的落荒而逃。
再后的后来,D大校园内的一对金童玉女各奔东西。
所以往后每当换她窝在钟磬怀里时,她都会想,她是否剥夺了秦莳桦的权利,或者这项权利,仅是她代行而已。
很矫情,可没办法,那番谈话加上拆散官配的结果给了她太糟糕的讯息——她简默,就是个可悲的第三者;再不济一点,就是个替身;还能更不济么,就是她愿意当这个第三者或替身。
况且,由高中一路过来,一个三段论早已经形成——大前提:所有人都相信钟磬与秦莳桦相爱。小前提:简默是人。结论:简默相信钟磬与秦莳桦相爱。
到今天水落石出,她承认,自己犯了以偏概全的谬误。潜意识的功劳也不小,打包了那些不实资讯埋在冰山下,等冰山被挪、资讯暴露,不免还要负隅顽抗。真的斗败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所幸这些年在原地踏步的,始终只有她一个。
一步、两步……数到第十一步时,与他还有两米的距离,简默心思一动,跨了个大步。就是这样一记步子,登时吓坏了准爸爸,迅速上前扶住了准妈妈。
“小心。”口吻里是化不开的无奈与宠爱。
简默却是没领情,低头拍开了扣在她腰间的手,脑袋抵着钟磬的胸膛,一下一下地轻撞。
钟磬愕了片刻,失笑,“怎么?”
“不想看到你。”简默撇嘴说了句,又撞了几下,潇洒地右转90°准备来个擦肩而过。这时候不傲娇,岂不是不给面子?
钟磬伸手牵住她,好脾气地问:“要我怎么做,你才想看到我?”
简默神思微晃,暗诽,是了,可不就是这种宠溺的态度绑牢了她,七年如一日。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联系凡井的人是你?”
钟磬答得很快,“嗯。”
“去浦市是你计划好的?老教授也是掐着我去的点到的?”
“嗯。”
“爸妈晓得我怀孕的事?指我的亲爹亲娘。”
“嗯。”
“你欠抽吗?”
“嗯。”
乍听上去,最后这声回答是钻了快思考的陷阱,然而,她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郑重——他在自责。
心软了,简默暗叹一记,而后伸手扯着钟磬的衣袖往前走。不过走了一步,被人反扯住。钟磬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鞋,蹲身,捉住她的一只脚,而后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低声道:“站不稳就扶我的肩膀。”
简默心头一颤,垂下脑袋,目不转睛地看他耐心地拭去她脚上的泥沙,轻柔的力道,与她此时的心情相类。
怎么就能爱成这副德性呢?她再叹,而后说了一句:“钟磬,我饿了。”
钟磬低头在系鞋带,闻言笑问,“想吃什么?”
撑着下颚想了三秒,简默答:“培根玉米焖饭、牛肉汤、炖茄子。”
钟磬的眼神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亮了些许,在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后,他起身牵住她的手,“好,我们去超市买食材。”
不是多稀罕的材料,除了病恹恹的茄子比较难选,其他都好挑。钟磬控着手推车,在一旁安静地目视简默戳肉。
“钟磬,你觉得这肉新鲜吗?”简默低眼问道,问完眨眨眼,这话似乎有点熟悉?
“颜色均匀,肉按下去很快能弹起来,有光泽度,新鲜。”
“哦。”简默点点头,拿了一盒放到推车里,而后走至钟磬的身边站定,伸手握住了他垂着的左手。
这样,就不会走丢了吧?
有钟磬这个大厨在,再加上简默打下手,虽然是一顿迟到的晚餐,已经吃过的江凡井还是撑到打嗝,看着对面的小两口,不由长太息,“默默,你说人比人怎么不气死人?我都不稀罕说我家那货了,一进厨房就跟搞生化武器一样。更关键的是姿色啊,你家男人往厨房里一站,那是雕像,我家的,果断一堵墙。”
简默“哦”了一声,而后点点头,“那你起来的时候当心点。”
“嗯?干嘛?”
“怕你撞墙。”
“远着呢。”江凡井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还来不及多说一句,一道声音自她身后扬起,“二二,你的墙回来了。”
江凡井傻眼、瞪眼、星星眼,在简默“不用客气”的眼神中被人打横抱起。
钟磬扶起简默,“出去走走?”男女主人小别胜新婚,简默自然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一更。
、你要的终点
出了小洋房,时已九点。远处天空塔高耸,纤细的身材在霓影里格外迷魅梦幻。简默想起秦莳桦下午的话,看着塔,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人先她发问:“想去?”
她点头,“嗯,第一天坐帆船,第二天吃烧烤,还没机会去。”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