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A4纸上有三样事物——点、线、面。
说到底,人与人的缘分不外乎点线面三种。如童知筱,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点,微不可见,无关悲喜。如陆祈晏,是线,甚至不做线段做射线,影响在,到底只是一条线。
而钟磬,那就是面,无所不及的面,嗯,她爱吃的面。可惜现在这个面,非但不能吃还见不着。
简默不无恶毒地想,好歹她也是有人追的,等某人回来,她一定要对该事件大肆渲染,没道理每次都是她拈酸吃醋嘛?
好歹熬到下班的点,不想陆祈晏公器私用,一个内线过来,说要请她吃饭。不巧的是,苏苒也打来电话,单单说了七个字,“阿默,你回来一趟。”
简默很少听到阿妈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对她说话,不敢多问,婉拒了陆祈晏的要求,紧赶慢赶地回了家。
到家时,简默碰到正要外出的简父。简父是国企的一名干部,饭点有饭局很正常,她了解,所以没多问,进门才看见家里有客,正是苏槿,她忙叫了一声“小姨”,苏槿应了,声音却很干涩。
简默低头仔细去看,登时懵了。
苏家的女孩长得好,苏槿又对时尚敏感,形象一向亮丽,加上她快人快语,是天生的商人,自简默有意识以来,就自动将小姨归为女强人一类。只是眼前的苏槿脸色苍白,眼眶呈现诡异的红,显然是哭过,一下颠覆了以往的形象。
“小姨,怎么了?”
苏槿却是递给她一张纸,“这是你小姨夫手机的服务密码,你帮我上网查一下他一年内的通话记录。”
简默接过,猛然想起中秋那天,苏槿曾问她怎么查一个人的通话记录。她抬头看简母,后者以眼神示意她去做。
简家的书房就有打印机,这回,从打印机出来的资料有几十来张。到这个地步,简默已经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下意识地去找最上头一张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号码,发现不是小姨的,她心头一疼,抬头看苏槿。
果然,当事人神色大变,目中有一种辉光生生从明到暗,最后消失无踪。冷不丁的,苏槿伸手去翻找,找到了就笑,脸上浮现一种近似讽刺的笑,简默看到,那只保养得嫩如少女的手一直在抖,显然已经怒到极致。
“8月2号晚上还有两通电话,厉益贤,你好样的。”
8月2日,是苏槿的生日。一个自信的人通常不会轻视自己的生日,苏槿一贯自信,所以过生日如过节日。可想而知,那个晚上过的该是二人世界。
“你怎么打算?”一直沉默的苏苒这时才走近妹妹,轻声问了句。
简默很清楚,阿妈这么个问法,说明除了这些记录,其余证据已经确凿。
“嘶啦”,是苏槿手中发皱的纸被撕裂后发出的响声,她扬起下颚,漂亮的脸蛋上波澜不兴,“他拿我的钱去外面养女人,姐,你要我怎么打算?”
苏苒微一皱眉。
老人有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苏槿要和厉益贤结婚时,苏家人中连游戏感情如苏知之者,也是投反对票的。苏苒看这个妹夫为人并不踏实,也曾劝过责备过。好在十来年小风小雨的,两人到底走过来了,连查出苏槿难以受孕那会,厉益贤也是没露半点不满。现下苏槿要离婚,苏苒自然不同意,“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过几天你把益贤叫来,我先和他谈谈。”
苏槿的情绪激动起来,“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苏槿什么没有,用得着为这种人委屈自己!姐,你眼里容得下沙子,我容不下!”
“阿槿,你现在离婚,打算以后怎么办?你这个岁数,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再者,你……”
苏苒没有说下去,苏槿身形晃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姐,你别说……总之,这婚我离定了。”
简默脑袋里全是浆糊,稀释了半晌,勉强摸到头绪,才明白简母欲言又止的下文——小姨无法生育。三十多岁的再婚女人,条件再好,到底也会被人看轻,何况简母这一辈重血脉,不孕意味着无后,这又是最致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贼胆没贼心
晚餐后,因钟磬出差,简默索性决定住家里。苏苒去收拾床铺的空当,她陪着苏槿坐在客厅聊天。说聊天,倒不如说是做一回垃圾桶。短短十几分钟,简默已经听进了有关小姨夫的种种劣迹。
比如好赌,拿小姨的积蓄去赌结果空载而归……
比如嗜酒,酒后爱胡言乱语……
比如为人不三不四,一条舌头比长舌妇还爱八卦……
简默安静,无疑是合格的垃圾桶。而收了太多的垃圾,耐受力强如简默者都想问:这么垃圾的人,你当初是怎么看上的?
而让简默没想到的是,这个人不久也到了。
“小姨夫?”
厉益贤神色匆匆,将头往里一探,便拨开简默进去了。见苏槿就坐在沙发上,他十分惊人地“扑通”一声跪地,开口便是哽声频叫“老婆”。
光凭此举,简默已止不住皱眉。男儿有泪不轻弹,膝下亦有黄金,厉益贤这一哭一跪把男人最不能做的两件事做全了。
苏槿的声线也不高,颇为稀松平常地问:“怎么了?”
厉益贤大概没想过苏槿会是这种反应,登时被唬得直求饶,“老婆,你别这样。都是那个女人勾引我的,我也不想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啊?”
“厉益贤,”苏槿文风不动地坐着,声音亦是不痛不痒,然而细辨之下已经冰冷,“如果你刚才把错揽到你自己身上,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吗?我苏槿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我知道我也有错,大错特错!老婆,我认错!这次我真知错了,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怎么,又是最后一次?厉益贤,你要不要点一点,这句话你说过多少次?”
所谓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同理可得,攻人之道,心战为上,身战为下。
苏槿第一次用冷暴力,厉益贤便被这几块棉花砸得喊疼不是,作势也不是,末了只能伏在苏槿的膝上边呜咽边低声认错。苏槿眉眼一僵,用了劲把腿上的脑袋推开,“厉益贤,我警告你,从今天起,你再动我一下,我就告你性骚扰。”
而这一推,非但将衬饰斯文的眼镜挥落,也让厉益贤口袋里的照片露出大半。
简默辨认片刻,发现是一男一女,男人正是跪在地上的小姨夫,至于女人,仅有几个模糊的轮廓,奇怪的是,她觉得有点熟悉。
她是听说现在的私家侦探很火,原因是有钱人变多,钱多则感情少。
偏偏在通常情况下,人的感情遵循守恒定律。给一个人的感情少了,也就意味着,分给其他人的感情会变多。
贵妇、侦探、外遇……简默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遥远到只会出现在电视小说里头的情节会落在她的生活里,且是小姨现身说法。
小姨夫平时待他们这些小辈还是不错的,简默犹豫着要不要去扶一把。
正巧苏苒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卧室出来,一看是这么个情形,忙去扶起妹夫。
厉益贤知道苏槿平日里大事都找苏苒拿主意,也不顾怎么个狼狈法,又欲弯下黄金膝,“姐,你帮我求求情。这回我真知道错了,你让阿槿别和我离婚……”
苏苒不语,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了苏槿的身边,又转头向简默道:“阿默,去泡几杯茶来。”
一句话,气场毕现,简默点头照做。简家不算大,百来平方的空间,就算身在厨房,她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声音。
“益贤,我不和你多说,你告诉我你的打算。”
谁知半晌无应答。
简默看着青叶翻滚的茶水,咕噜咕噜的响声在闹腾过后,渐渐止息。她想,总会好的吧,如同这壶茶,浮动的躁过后,是平稳的静。
怕的是,沉如古波,一湾死水,微澜。
她正想把沏好的茶拿出去缓解一下气氛,就听一直沉默的小姨夫说话了,“阿槿,我真是……真的……需要……一个孩子。”
这话说得太慢,以至于话音方落,一记巴掌应声而下。
苏槿惜字如金,指着门口,抠了方言里最难听的字眼要厉益贤圆润离开。后者急了,一把抱住妻子,明显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急切,“阿槿,她是个孩子,我特地拣了个干净的。我就偶尔去看看她。只要孩子出生,一切就随你做主,就这样吧,好不好?啊?”
“好不好?”苏槿淡声重复,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捏成拳,“厉益贤,你糟蹋我就算了,还去糟蹋人家小姑娘?好不好?挺好的。拿你自己的钱去生孩子,我做主我们离婚,就这样吧,好不好?”
“阿槿,你别这样……”
“放、开!”
“老婆……”
“我说放、开!”
推搡间,大概是看这么闹下去不是个事,一直没开口的苏苒突然问出一句:“益贤,那个女孩子怀孕多久了?”
简默被这话惊到,下意识看向阿妈,果然是目光如炬、正襟危坐样,心里不由“咯噔”数声。要知道,她上次见到自家娘亲这副样子还是在初中撒第一个谎时。
只是怀孕这事,她看小姨的脸色不像是知道的,她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厉益贤正对着苏苒,受不住目光压迫,默了半晌还是低声坦白:“三、三个月了。”
这回,苏槿没再留情,挣脱两条手臂后一矮身,拿起座机就按了三个数字。处在备战状态的厉益贤立刻发现,大步过去死死摁住。
“报警或者马上滚,你自己选。”苏槿冷冷一句。
苏苒了解妹妹的个性,知道这时候再不阻止可能会出事,适时接下话尾:“益贤,阿槿现在很难和你沟通,你今晚先回去吧。”
厉益贤抹了一把脸,他是精明人,看出情势不对,憋出句“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才走了。
简姑娘站在厨房门口,端着茶牛饮了一杯,茶味居然也有些沉闷,她抿了抿唇,呆呆道:“凉了……”
再热的茶,也会凉,直至凉透。
那么感情呢?要想不凉,谁去添火加柴?
“唉——”
水般的夜色里,一声叹息幽怨地划过,惊出几圈涟漪。
自闭眼起,超过半小时无法入睡即可定义为失眠。简姑娘掐指一算,承认她失眠了。
对策往往与问题同时出现。
她在想这句话,这话恰是十八岁的小姨教会她的。漂亮、聪明、自信,拥有得天独厚的张扬资本,这是七岁的她对苏槿的全部印象,并且至今根深蒂固。却没想到碰上了感情/事,强势的小姨照样束手无策。
简默去翻了新华字典,查到黄昏迎女为婚,女之所因为姻,前者表结婚时间,后者表结婚对象。可是这年头看多了婚变,而根据偏旁,婚姻大事又似乎与女人关系密切。
她大胆给出定义——婚姻是女人昏了头种下的恶因。
可听说大多数的女人用上半身思考,故结婚对象无非两类:最爱的和最合适的。就算女人为了钱权势而婚,也在于对象可供,同属最合适一类。
说得正经点,就是补偿机制。男人没有貌,可以有才,没有才,还可以有财。至于什么都没有么,什么都没有你还敢追我?挺有幽默感的啊?嫁了!
归根到底,多数情况下,男人谈的是“感”,女人谈的是“情”。
那么,就是男人,也即是女之所因出了问题?
翻来覆去想不通,简默坐起身,入秋的夜很凉,她披着被子,发了条短信给明霏。
谁知明霏很快回电,语气相当乐呵,“有钱的男人容易变坏,不论这个钱是谁给的?这神结论不像是你能玩味出的啊,简仙子?”
“唔,发生点事。”
“凡人推断与仙夫无关。”
“没事我挂了。”
那头明霏总算止住了笑,“Ok,不调侃。不过我向你保证,你家钟先生绝对有这个贼胆,但没这贼心,understand?”
这句话貌似不太中听啊?简默思忖着要不要说句“他敢”以表威仪,想及自己的熊样还是算了,凉凉地问:“我有这么弱?”
“不,你不强谁强?但强也是相对的,简默默,四四拍里的强弱次强弱,懂么?”
“懂。”简默闷闷的,想起那些没被接起的电话,未经过求证,她不打算贸贸然告诉暴脾气的明霏,于是转开话题,“对了,你和楚衡怎么样?”
“和他?忘了和你说,我的猜测错了,他在美国没惹上桃花债,但欠下了菊花债。”
“……”
“我算长见识了。历史上似乎只有两女侍一夫者如娥皇女英,两男侍一夫者如易之昌宗,真没见过三人行还男女通吃的。”
闻言,简默眨巴下眼,觉得今天的明霏有点天真,“历史上的皇帝大多有豢养男宠的癖好,尤其是汉代,基因的作用强大得无法直视,属于N人行还男女通吃。至于女皇没有面首三千,一来谋朝篡位需要低调,二来考虑老太太的需求问题。女宠方面,其实武则天几番容情,上官婉儿也算其真爱。”
“咳,少跟我拽史实,你声音不对,真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的闺蜜也不是白做的,明霏早早听出简默心情不佳,问出这话就是心里有了底,见她答不上来,默了片刻,敲打她,“小默子,最近我想通句话,十八个字,你听好。过去的,别计较;现在的,须抓牢;未来的,要瞅好。”
“这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楚衡被接收了?”
“这是给你的忠告!补充一点,就算收了他,也是回收。”
简默直接定义该行为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傲娇向,心头宽了不少,也开起了玩笑,“接收可以退货,回收经过筛选,主动性更强,你确定是回收?”
“……”你丫的这等好口才,以前怎么不进校辩队啊?屡战屡败,明霏越性不战,撂下话,“本女王要睡美容觉了,赏赐的金玉之言,卿务要三思而行。”
“诺。”
挂断电话,重新躺下,简默看着白乎乎的天花板,心情好了点,没忍住,编了条短信发给远在美利坚的人,收件箱内的“抵美皆安”依旧醒目。她又去翻看通话记录,与他的最后一通电话在十几天前。搁在平时,到达出差地,他会给她一个电话,通话时间通常在十分钟,内容覆盖衣食住行。现在只有短信也就罢了,字数还是个位数。
发生这样的异常状况,她失眠一个晚上,也不足为奇吧。
正纠结,手机突然震动,屏幕显示钟磬来电。简默心头大跳,匆忙接起,那头却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请问是老板娘吗?”
很年轻的嗓音,简默估计对方不会比她大,“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老板的秘书孙子琦。老板正在开会,我看您发了好几条信息,如果您有急事,我可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