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警觉地道:“你的语气,让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是我多心了吗?”
香逸雪笑道:“哈,你是对你的少主没信心,还是对自己盯人的功夫没信心?”
蝶儿意味深长地看著他,悠然地道:“前年是去了寺庙要出家,去年是去道观想修道,今年你又回到抱月楼,心思却又不在莲蓉身上。少主,你越来越让人难以琢磨!”
香逸雪道:“蝶儿,你跟著我几年,症结究竟出在何处,你早就该明了!”
蝶儿聪明地道:“蝶儿只是负责保护少主的安全,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蝶儿做不了公断!”
香逸雪淡淡地道“什麽父子,不过是红尘中一缕血缘,早就该断掉!”
是他痴心妄想,又执著於人世表象了,说到底还是红尘俗人,堪不透那些羁绊。
蝶儿道:“少主……”
不想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香逸雪岔开话题,坏笑道:“今天白公子还跟我要蝶姐,他说要收你回去当小妾!”
蝶儿歪著脑袋思考,似乎觉得是个不错的建议,道:“只做妾吗?嗯,那比我现在这份活计要简单许多!”
她不是普通的侍女,她是江南第一谋士诸葛玄的後人,她和叶影一文一武,担负著保护少主的任务。
香逸雪瞅了她半响,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搂著她的纤纤细腰,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道:“既然觉得小妾的头衔不赖,不如你今夜就许了我吧!”
蝶儿摸摸他的头,好似抚摸一只皮毛很光滑的小动物,柔声说:“少主,你那套唬不了我!”
放开怀中美人,香逸雪撇嘴,叹道:“和聪明的女人在一起,就是无趣!”
蝶儿捡起地上商函,摆放在台子上面,又把饱蘸墨汁的笔递给他,道:“少主,且撇开感情不谈,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庄主是想让你继承山庄。从这一点就能说明,他还是认你这个儿子!”
香逸雪撇撇嘴,道:“是呀,对外宣称的子嗣,可惜不是我想要的!”
蝶儿淡淡地道:“少主,你真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吗?”
“无所谓明白不明白,做人不用如此执著,没什麽意思!”香逸雪玩世不恭地耸肩,瞅著眼前一堆商函,道:“香世山庄不温不火,用爹的话来说银子有得赚,就怕没那个命去享受。山庄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不在乎那些富贵浮云,我这个少主也当得省心,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蝶儿眼笼轻愁,似陷入回忆之中,喃喃地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安身立命,庄主一贯采用中庸之道!”
香逸雪哈哈一笑,道:“好一句中庸之道,让多少宏图大志无法施展,别人只愁家业发展不好,我家老爹却愁家业发展太好,屡次跟我这个做儿子的唠叨,香家只需要保持现状即可,要记得树大招风满盈则亏的道理。”
百无聊赖地坐回桌边,香逸雪漫不经心地看著商函,提著笔在商函上写下批注。
谁说他是不学无术的纨!子弟,瞎了他的狗眼,没看到香家少主忙到深夜吗?
什麽?白天去干嘛了?这个问题恕不回答!
第二天清晨,熬到大半夜的香逸雪,貌似神清气爽地站在圣坛之前,等著聆听千篇一律的华山晨训。
看上去聚精会神地站著,其实心思早就飘到山下小镇。
小镇上来了个说书老人,七侠五义说得精彩绝伦,昨天听到锦毛鼠出场,今天该讲五鼠会京师。
道骨仙风的掌门已经登上圣坛,深沈内敛的眼睛,扫得八百弟子一片寂静。
香逸雪和梅风站在角落里,表面一本正经,暗地里正在划拳,谁输了谁付今天的茶钱。
台阶上飘来一条人影,银兰又迟到了,昨天是衣冠不整睡眼惺忪,今天是浑身湿漉狼狈不堪。
自律甚严的银兰二次三番迟到,让在座的师叔祖们都觉得奇怪,掌门未发一言,示意他赶快归位。
望著银兰,香逸雪与梅风眼神挑衅,气焰嚣张。
想在掌门面前告状吗?昨夜发生的事情,当著众多弟子之面,他好意思说得出口吗?!
更何况昨晚的事情不过玩笑,三人并没动手,顶多被掌门训斥几句而已。
玩笑归玩笑,但香逸雪得他老爹遗传喜好男色是真,昨晚又摸又嗅,著实把那小子调戏一番,暗亏银兰是吃定了!
银兰并没有归位,在众人的惊诧中,怒目金刚地走到香逸雪跟前。
香逸雪狐疑满腹,众目睽睽之下,这小子想干什麽?
第六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肃穆的圣坛。
那声音绝对悦耳,绕梁三日,余韵不绝!
香逸雪被打懵了,捂著脸呆若木鸡,生平第一次挨打,耳鸣轰轰眼冒金星,只看见梅风长大嘴巴,却听不见他的惊呼。
梅风惊呆了,其他弟子也都惊呆了,掌门和师叔祖都露出严厉目光,从来没有弟子敢在圣坛上滋事,简直是嚣张狂妄,目空一切!
脸颊麻木鼻血长流,香逸雪眸子燃著地狱之焰,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装出小媳妇似的委屈,呜咽道:“师兄,你怎麽打人?”
他装得好无辜,昨夜的事情,他好似都忘记了。
忍,越是气愤越要冷静,这是周旋於黑白两道香世山庄的祖训,作为第二十一代传人的香少主掌握的真好,一点也不像十六岁的冲动少年。
“放肆!”掌门发话,不怒自威:“银兰,圣坛之上,为何伤人?”
这一巴掌力道不浅,可怜的香少主口鼻出血,半边脸肿成猪头,眼睛眯成隙缝,露出猫咪般委屈的神情,可怜巴巴地望著掌门。
香逸雪早已备好腹稿,只等著掌门问起,便用三寸不烂之舌,来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万万让他想不到的是,银兰单膝跪下不做申辩,道:“弟子甘愿受罚!”
掌门皱眉,也不多问,道:“典事殿长老何在?”
一位白发飘飘的老者站出来,掌门淡淡地道:“按山规处置!”
厢院,香少主被人打成猪头回来,衣襟沾著血迹,情绪狂躁,气急败坏地叫道:“镜子,把镜子拿来!”
蝶儿先是吃惊,上前看了一眼,发现并无大碍,笑道:“遭到报应了吧?谁让你们欺负弱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这会子急著照镜子做什麽,还是先擦药消肿才是!”
嫌华山的药膏不好,梅风拿来梅家堡的霞膏给他敷上,那膏子有淡淡梅花之香,抹在脸上凉凉的,还能够去心火。
白湘水已经听到消息,怕殃及池鱼,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香逸雪阴森森地道:“蝶姐说得是呀,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人真是不能太善!”
谁是兔子?谁是善人?蝶儿扬眉嗤笑,仿佛看到了指鹿为马的赵高。
香逸雪故意露出玉齿,眯著眼睛道:“好久没咬人了,银兰呀银兰,你当本少爷是吃素的吗?”
梅风打了香逸雪一拳,骂道:“蠢物,兔子本来就是吃素的!”
大殿上丢面子也就罢了,香逸雪照完镜子後,更是气得牙痒痒,敢在他俊美如斯的脸上划出五道血痕,臭小子死定了!
香少几时吃过这样的亏,从小到大也没人敢这样对他!
他的亲娘死的早,生父香令艾对他冷淡却不严厉,每每犯错好言教导,从不苛责打骂。干爹皇甫玉和蔼可亲,会在他淘气时点点鼻尖儿,他与干爹的感情好过亲爹,可惜又因为亲爹的关系,他无法太过接近干爹。
只有掌门师尊严厉一些,但也只用戒尺打过手心,轻轻一下以示惩戒!
这个银兰算什麽东西,只不过比他早入门几年,竟然妄自尊大扇他耳光?!
半个月之内,香逸雪除了晨训足不出户,并不是他收敛心性,而是那一巴威力太大,脸上印子半月才褪,象他这样的风雅少年,怎可带著这张脸满街跑?!
这日傍晚,梅风和白湘水来了,香逸雪躺在榻上看书,反正哪里也去不了,干脆在家修生养性,此刻见狗友们来了,扔了书本扑上去打闹一番。
三人在榻上打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才住手,书本散落满地都是,连珍贵的龙砚都摔碎了。香逸雪倒也不在乎,反正他家老爹有的是银子,莫说一个龙砚,就是百个龙砚也是砸得起的!
白湘水捧著香逸雪的脸,左看右看,失望地道:“好了,居然和以前一样!”
梅风喘气笑道:“你受伤这些天,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你毁容,江南第一美男的称号就非他莫属!”
香逸雪揍了他一拳,问道:“他死了没?”
白湘水捂著肚子,夸张地惨叫,末了问道:“谁死了?”
香逸雪掐著他的脖子骂道:“你这臭小子,居然不为我报仇,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友!”
白湘水扳开他的手,咳了两声,怒道:“死雪球,那麽大劲想掐死人呀?我没叫你那麽整人,打他一顿也就算了,谁让你真去调戏人家?!”
梅风一屁股坐到香逸雪对面,从六角果盘里拈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悠闲地道:“好啦,别以为全天下就你最惨,你也就挨了一巴掌,银师兄在刑殿挨了三十棍,行刑的人偏偏是怨青平,怨青平和他的师傅逍遥子有一段旧恨,那三十棍子落得一点伤痕都没有,但却是打出内伤,人家的小命差点就没了。”
白湘水佩服地道:“那小子比你硬爽多了,出了刑殿一声不吭,硬撑著替他的师傅下山拿药,走到山门口就昏死过去。听我师父说,上官素为此骂了怨青平,还亲自去後山探望他的伤势。”
梅风手肘拱了拱香逸雪,道:“这件事情正在风头上,师尊对他挺看重的,说他是个练剑奇才,你现在可别动他,等风头过了再说!”
香逸雪眯著眼睛伸著懒腰,懒洋洋地道:“蝶姐,送客!”
梅风皱眉道:“你又想发疯是吧?”
香逸雪冷笑道:“小爷我想报复的人,就算师尊护著也不行,这次我非整死他!”
蝶儿笑吟吟地走来,道:“两位请回吧,我们家公子正在思春,恕不奉陪!”
梅风笑翻了,香逸雪翻白眼,流年不利,在外面被人扇耳光,回家还被侍女调笑,爹爹安排这样一个足智多谋嘴皮伶俐的美人在他身边,究竟是想保护他还是想气死他?!
白湘水看到蝶儿,立刻扑上去,柔情蜜意地道:“蝶儿姐姐”
屋里三人打了个哆嗦,蝶儿莲步一移,避开白湘水的猫扑动作。
白湘水扑了个空,有些委屈,但又不死心,用甜蜜的声音叫道:“蝶儿……”
蝶儿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白湘水跟在後面,道:“蝶儿,我带了苏州团扇给你,你喜不喜团扇?”
“蝶儿,古芳斋精品胭脂,你不喜不欢?”
“……”
“蝶儿,蓝田玉石,你不喜不欢?”
“……”
“蝶儿,凤凰焦尾琴,你不喜不欢?”
“……”
“蝶儿,漠山刀法秘籍……”
烦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梅风道:“那方子上的那两味药材,我和湘水已经帮你囤了,听蝶姐说你切断了方圆五百里的药源?”
香逸雪道:“嗯,你们两家的损失,全算我的!”
梅风嗤笑一声,道:“这点小事情,我这个梅家堡三少还能做主,你把这话对湘水说吧!”
香逸雪往窗外努嘴,嗤笑道:“这小子正忙著做春梦呢,我们家蝶儿才不会理睬他!”
一声尖叫,是白湘水惊恐之呼,绝对不是闹著玩,香逸雪梅风对视一眼,飞身出门。
院门外,白湘水直挺挺的站在门边,脸上带著惊惧的表情,嘴巴还没有合拢。
一张白色帖子插在门板上入木三分,锋利边缘贴著颈项,却又未伤其分毫,足以显示出来人扎实根基。
大门口,银兰袖袍飞舞发丝飘扬,傲然而立冷若冰霜,能下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下战帖。
香逸雪折扇轻摇,慵懒的眼神好似狡猾的波斯猫,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对手。
伤势未好完全就来上门挑衅,不知道那小子是愚蠢到家,还是仗著掌门师尊的宠爱,有恃无恐嚣张过头。
香逸雪打听过银兰的家势,那是一个十五年前就开始没落的武林世家──天水剑庄。
为什麽要叫剑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难道不懂吗?赌庄、酒庄、饭庄、钱庄都比剑庄要好呀?!
什麽叫剑庄,就是以剑为生、以剑为死的地方,剑庄之主是追求最高剑术的剑痴。
如何追求?就是天天与人比武,偏偏天水剑庄又有青州第一剑之称,前来挑战的人还得预约排队,当这个庄主不被打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这种稳赔不赚的生意,只有蠢人才会干!
天水剑庄到银梦冉的手上,也就是银兰的爹爹,曾经名噪一时。後来银梦冉遭人暗算重伤,服下九转回魂丹,保住性命却从此昏睡不醒,更有家贼趁火打劫,夥同西域双鹰卷走山庄财物和剑谱,银兰的母亲便死於那场意外。
家道中落,秘籍丢失,银兰当时才三岁。家传武功无法沿袭,跟著银梦冉的结拜兄弟逍遥子回了华山,从此拜在华山门下学艺,成为华山的驻山弟子。
两年前,银梦冉死去,享年三十八岁,与他的发妻一同葬在银家祖坟。
在外人眼里,天水剑庄已没任何威胁性可言,但香逸雪却不这样认为,香世祖训第八条──不可低估对手。
香逸雪派人查了天水剑庄附近三百里的当铺和田庄,发现近一年来剑庄管家素伯,把当初典当的家具器皿逐一收回,贱卖的田产也以高好几倍的价格赎回。剑庄还收容一批落魄的江湖剑客,大约三四十人,养在山庄充当门客。
天水剑庄到了银兰手里,明显逆转颓势的迹象,可问题是这十六岁的少年,从哪里弄来这许多银两?
香逸雪初步估算一下,光是赎回那些东西田产就花了几十万两,还不算他接济那些落魄的江湖剑客的开销。
香逸雪怀疑他背後有势力支持,本想等摸清对方底细再说,哪知对方竟上门挑衅,顿时惹怒了他,当下决定管他有没後台,新仇旧恨一并算帐。
心里愤恨地想著,香逸雪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慵懒地道:“原来是银师兄呀,你的伤势好了吗?”
白衣少年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