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我不是鹰不是豹也不是蝶,但我比鹰爱自由、比豹更残忍、比蝶更风流……
兰,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後悔救了我……
第四章
香逸雪一天天好起来,话却越来越少,时常支著胳膊望著窗口发呆,他的眼睛还蒙著纱布,根本什麽也看不见。
银兰曾经问他看什麽,他只是微微一笑,说自己是在赏雪。
银兰大为奇怪,眼睛看不见的人怎麽赏雪?
香逸雪慢条斯理地说,赏雪并非要用眼睛,还可以听雪闻雪想雪。
听雪落地的沙沙声,好似蚕宝宝吃桑叶;闻雪的清香凛冽,好似雪莲汁的芳香;想雪绒飘絮的样子,好似琼花烂熳的三月。
“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香逸雪打开折扇站在窗前吟哦,虽然没有见过冬天拿扇子的人,但银兰觉得窗边的人和他描述的窗外雪景一样好看。
对方执扇之姿,从容优雅俊逸非凡,看得他呆好半天,直到香逸雪两次呼唤他的名字,他才面红耳赤地反应过来。
幸亏师弟的眼睛看不见,要不然自己一脸痴呆样,落进对方眼里又被嘲笑了。
想到对方的眼睛,银兰心情多少有些紧张,不知道拆纱布之时,香逸雪看到自己是什麽样的表情。
师门八百弟子,银兰也只是远远见过他,二人连话都没有讲过。银兰又不如他这般耀眼,总是闷声不响站在角落,师弟能认出自己来吗?会不会为师门关系觉得尴尬?会不会气他刻意隐瞒身份?
银兰原本不想暴露身份,可现在二人关系如此亲密,已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是该找个时间跟师弟坦白此事。
这天下午,银兰从溪边打水回来,一路走一路想著怎麽开口,走到屋後的时候听到放肆的笑声。
不止一人的笑声,小屋来客人了,与香逸雪相谈甚欢,齐声大笑。
银兰不由愣住了,跟香逸雪相处几个月,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笑得如此狂狷。
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放下水桶,偷偷绕到窗边……
小屋里来了五六个人,他们都是为寻找香逸雪而来,除了香逸雪的贴身保镖叶影和侍女蝶儿之外,还有跟香逸雪关系最好的师弟梅风,其余的人都是从神踪山庄请来的追踪高手。
梅风掐著香逸雪的脖子,摇晃半天才丢手,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要不是你的老相好突然回来,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他列了一张单子,都是你在他面前提过的寺庙,大江南北好几十家,你老爹只好请丐帮和神踪山庄的人来帮忙!”
香逸雪侧过脸庞,惊喜地道:“嗯?蓉莲大哥又回到抱月楼,这是什麽时候的事情?”
银兰听到‘老相好’三个字,如遭雷击愣在当场。抱月楼是华山脚下一家青楼,从二人的言谈之中得知,那个叫蓉莲的琴师,竟是香逸雪的老相好!
师弟身边已有情人,为何还要来招惹他?
相处的这段时日,他是真心爱慕师弟,师弟是以何心待他?又将他置於何地?
梅风歪著脑袋想了一下,道:“十天之前!”
香逸雪道:“哈,神踪山庄果然厉害,十天就找到这里,佩服佩服!”
梅风‘哼’了一声,道:“什麽十天,人家只用了五天就追到这里,这说明你隐匿的本事还不到家!”
香逸雪惊讶地道:“才五天吗?我真失败!”
梅风唬著脸,道:“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你的眼睛怎麽啦?”
香逸雪淡淡地道:“如你所见!”
梅风半信半疑地道:“真瞎了呀?”
香逸雪调侃地道:“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我想过两天就能复明!”
梅风用手摸著他脸上的绷带,骂道:“你真信那个老和尚的疯话?”
香逸雪道:“咦,对佛门之人不敬,就是对佛不敬!”
梅风弹著他的额头道:“亏你还说自己聪明绝顶,‘看到晶珠就表示与佛门有缘’,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弥陀大师摆明不想收你,才将你骗到晶曦崖去送死!”
梅风顿了一下,捏著自己的下巴,抱肘思索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弥陀大师收你这样的弟子做什麽?难道雷锋寺想败坏山门吗?”
香逸雪笑道:“哈哈,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好奇他为何编出这不似谎言的谎言,所以我才来晶曦崖走一遭。不过嘛……”
香逸雪故意卖关子,调足对方的胃口。
梅风用身子拱他,好奇地道:“不过什麽,你又有什麽奇遇,快快说来!”
香逸雪道:“奇遇没有,豔遇一段,你要不要听呀?”
梅风重新扫视眼前的小屋,碗筷都是成双成对,坏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花花肠子,这一次你又拐到什麽人啦?”
香逸雪嘻嘻笑道:“我在崖前遇到一位少年,他是进山采石的山民,虽然双手老茧密布,身上皮肤却是细腻光滑,他的样貌我不清楚,身上滋味却是不差,让我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梅风张大嘴巴,惊讶地道:“你真把人家上了?”
香逸雪笑道:“咦,他自己送上门来,我焉有不收之理!”
梅风咂嘴道:“上次是琴师,之後是男伶,现在是山民,你的品味越来越差了!”
香逸雪叹道:“是呀,我也觉得如此!”
方才进门之时,侍女蝶儿就洞悉屋里细节,就连被褥上一些细微的欢爱痕迹,都没有逃过她的锐利双眼。
少主若是闭口不谈此事,她当然也不会点破,但少主竟然主动提起,言谈之中颇为得意,那此事就耐人寻味了!
蝶儿沈吟片刻,问道:“少主,你打算如何安置此人?”
香逸雪懒洋洋地道:“这个嘛,看他的样貌,看我的心情,看我们的缘分。”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办,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先带回家去再说吧!
少年的心纷乱无绪,很多事没理清楚,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需要时间沈淀心情,想清楚他和蓉莲的关系,想清楚他与阿兰的关系。
梅风笑道:“哈哈,山中愚民粗俗顽劣,你还指望能碰到卫玠之类的美男子吗?”
香逸雪咂嘴道:“啧啧,我最讨厌丑陋的事物,他若长得丑,你就多给一些封口银两,免得他在外面乱说,丢了我的面子!”
窗外,隐藏在暗处的银兰,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指甲掐得掌心溢出血来,一张脸已是褪尽血色。
原来,那人是在玩弄他,自己是送上门的傻瓜!
梅风瞪大眼睛道:“喂喂,你玩弄人家,为何要我付银两?”
香逸雪笑道:“咦,你我已好到无分彼此的地步,不过是万把两的银子,还计较什麽?!”
梅风翻白眼,道:“你去死,开口就是万两,你当我家开银矿?!”
蝶儿扬著柳叶眉,问道:“嗯?他若长得不丑呢?美与丑该如何界定?”
香逸雪打开折扇,微笑道:“他若长得似个人样,我就把他带回山庄,让他住在落梅院。蝶儿,你明白了吗?”
只要不是畜生,谁不是长得人样?落梅院是香逸雪的居所,看来少主准备把人带回家了。
蝶儿哈哈一笑,调笑道:“我是明白了,只怕梅公子不会明白!落梅院是梅公子领地,少主安排新人进入,梅公子怕要醋意大发。”
香逸雪道:“咦,我会让梅公子乖乖听话,让他跟新人好好共处,他若敢发脾气骂人,我就将他关进柴房饿个几天,再将他送回怡春院接客!”
蝶儿笑道:“哈,看来落梅院要易主了!”
屋外一声轻响,别人都没有注意,保镖叶影耳廓微动,凛然喝道:“谁?”
只听窗格微响,鬼魅身影消失眼前,看得梅风目瞪口呆,诧异地道:“你这个保镖是人是鬼?”
香逸雪若有所思地道:“不是他武功高,而是你武功低……”
蝶儿绕到屋外察看一圈,发现水桶倒在地上,雪地足印从溪边延伸到小屋,对方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进屋後,蝶儿皱眉问道:“少主,你可知他会武功?从雪地痕迹来看,此人轻功不凡,恐怕不在你之下!”
香逸雪摇了摇头,能让叶影追出去的人,功夫自然不弱!
兰从未说过他懂武功,但水桶和足迹证实偷听者是兰,这一点毋庸置疑。
香逸雪曾惊讶他体力过人,挑著百斤重担去镇上,一天来回不喘不吁。
与山民少有接触的香逸雪,当时并未疑心此事,以为山民皆是如此。
常年山中行走的人,行动自然比常人利索,更何况知道小道捷径,走起山路事半功倍。
现在想想,颇不合理,山民再厉害,也比不过武者。若是香逸雪负重爬山,一天来回也觉疲惫,更何况是不懂武功的兰呢?
二个时辰之後,叶影回来了,面无表情地带回噩耗。对方慌不择路被追至晶曦崖前,走投无路跳下悬崖。
死前,少年凄厉长笑,咒骂自己瞎了眼睛。
至始至终,少年没有回头,好似害怕被人看到他的面目。叶影的印象中,只有他疯癫散发的背影,和回荡在山谷的凄笑。
几天後,门庭冷落的天水山庄大门紧闭,红漆木门斑驳陆离,铁环生锈石狮残损,无一不在显示山庄的衰败。
一位衣衫褴褛浑身泥血的少年,歪歪斜斜地走上台阶,来到紧闭的大门口,把脸贴在门上,用尽力气拍打几下大门。
终於……回家了……
晶曦崖上那一跳,仿佛是前生之事。兰已经死在崖下,连带那人给他的玉佩,一同摔碎在晶曦崖下,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侥幸活著回来的,只是天水山庄的少主银兰,带著伤痕累累的躯体,还有一颗残破的心。
银兰的身子顺著门板滑落在地,手捂著嘴巴咳喘不止,指缝中都渗出血来。
咯咯吱吱的门栓声传来,银兰抹去嘴边血迹,咬牙硬撑著站了起来,不想惊吓到老仆人。
老仆打开大门,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来人後,又是惊喜又是慌乱,带著哭腔地道:“小主人,你可算回来了,怎麽弄成这样?”
两个月前,少年带回银票时,还是春风满面神采飞扬,等不及他开门就飞墙头进来了。
怎麽短短两个月的光景,弄得自己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看过小主人如此狼狈。
但是,现在还来不及说这些,山庄内有不幸的事情要发生了。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掩饰,就听到老仆人道:“快去看看主人吧,主人快不行了!”
晴天霹雳,少年人惊呆当场,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身子似箭一般的冲出去。
穿过花厅,来到内堂,满屋子的药味之中,一位中年男子躺在床上,睁著双眼,直勾勾地看著帐顶。
银兰蹑脚来到跟前,跪在床边,俯耳轻唤,哀切地道:“爹爹……爹爹……”
中年男子似乎没有反应,跟进来的老管家哽咽道:“三天前,主人突然睁眼醒来,然後就一直这样,不吃不喝,叫他也没有反应。卢大夫说是……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银兰置若罔闻,目光始终停留在父亲的脸上,仿佛看著自己唯一的珍宝。
父亲,是他在世间最後的亲人,若是连他都失去了,世间还有什麽值得留恋?
一连三天,银兰不吃不喝守在病榻边,握著父亲的手掌,眼珠一转不转地落在父亲脸上,好似石化一般。老管家怎麽劝都没有用,强行拉也拉不开,最後也只得由他去了。
老管家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担心父子二人命连著命,一个不行了,另一个恐怕也活不久了。想起偌大的天水山庄就这样败落,银氏一门最後竟落到断子绝孙的下场,不由得落下泪来。
这天夜里,老管家正在一旁打盹,忽然听到小主人的声音:“爹,爹,你想说什麽?”
老管家揉揉眼睛,看见床上男子眼珠活动起来,惨白无色的嘴唇颤抖著,用尽力气想说些什麽。
就是这个时刻了,老管家心里涌起不祥之念,就看见小主人把耳朵贴了上去。
中年男子在他耳边说了什麽,然後瞪大眼睛注视少年,仿佛在等他回答。
银兰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道:“爹爹,孩儿会取出宝藏,重振天水山庄,您老人家放心吧!”
中年男子表情渐渐缓和,咽下最後一口气,眼睛依旧睁著,好似死不瞑目。
中年男子断气之後,银兰跪在床边一动不动,三魂抽掉七魄,表情麻木眼神空洞,整个人毫无生气。
人死不能复生,哀恸归哀恸,主人後事还需料理。
老管家流著泪扶他起来,口中说著小主人保重,没走两步就见少主一头栽倒,结结实实地晕死过去。
银兰一觉睡了三天,醒来後发现灵堂已摆设好了,只可惜门厅冷落,竟然无一人上门吊唁。
想当年天水山庄如何风光,银梦冉是何等意气,剑扫八方威震武林,失势後却是冷冷清清,连一个慰问的朋友都没有,更不要遑论死後会有人来拜祭了。
银兰默默跪在棺木前烧纸,晚上独自一人守灵,等到棺木下葬的时候,他整个人消瘦一圈,衣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让老管家看了心疼。
棺木下葬的那日,天空飘著小雨,银兰一句话都没有说,冷眼看著父亲入葬。
老管家清晰的感觉到,小主人变得跟以前不同,更加沈默寡言冷漠无情。
老管家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觉得这样的小主人,比以前那个会笑、会叫他素伯的小主人,更加可怜了……
第五章
两年之後,华山,惩戒崖。
傍晚暴雨初歇,红霞映照山谷,崖前青松如雾,一滴又一滴,是千年不变的水珠打落石凹的声音。
一位白衣少年静立崖前,霞光沐浴乌发滴水,长睫沾露眼眸冷清,贵介如兰气质清幽,宛如谪落凡尘的仙葩,合著山水成了一副美景画卷。
少年神情冷漠,似在等人却又不见焦急,仿佛他就该在此,与这山水而融成一片。
山道上走来几个嘻闹身影,人未到语先传,破坏了山中静谧的气氛。
白衣少年眉头微皱,这些无聊肤浅、不知礼数的富家子弟终於来了!
三位锦衣少年走了过来,两人执剑一人玩扇,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