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娘忧郁地道:“那才是我担心的事情,你看你身边……”
香逸雪的四周,忽然冒出数十香逸雪,散落在院落四周──有的轻摇扇子,有的拈花一嗅,有的饮酒作乐,有的舞剑生风,有的弹琴冶情,有的盘膝打坐,有的喝茶聊天,有的斗鸡赌博……
卉娘担忧地道:“你看看,这麽多个你,这身子到底听谁的?”
此言一出,所有的香逸雪都抬起头来,齐刷刷地望著他。
下一秒,顿时喧嚣,香逸雪们围过来,口中叫喊──听我的、听我的、听我的……
金戈铁马,战鼓喧腾,香逸雪们打成一团,你掐著我的脖子,我咬著你的鼻子,你拧断我的胳膊,我撕下你的大腿……
住手,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卉娘又变成师娘,道:“邪气冲破任督,跟你的师叔伊寒海一样,你会变成杀人魔头!”
不会的,不会的,你滚开,别来烦我……
一个香逸雪拔剑,冲著师娘刺了过去,一剑封喉,万籁俱静。
耳边响起孩童的尖叫,树杈上的鸟都被他吓走了,道:“哇……好漂亮的瞎子呀!”
香逸雪被惊醒了,挖挖耳朵──死小孩,叫那麽大声干什麽,没见过瞎子吗?
孩童扑到他身上,双手摸著他的胸脯,道:“果然是个男人……”
废话,别告诉我,你也是瞎子!
孩童道:“你叫什麽名字?”
香逸雪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对方惊人之语,道:“等我师父回来,我让他把你变成女子,好不好?”
“……”
孩童咯咯笑道:“这样我就可以娶你为妻了!”
死小孩,你怎不变女人,让我来娶你呀!
“我叫秋言,你叫什麽名字?”孩童说道:“你为什麽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不,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香逸雪歪头想想,道:“我叫……我叫……香逸雪……”
秋言道:“你来找我师傅的吧,可是师傅不在家,家里只有我跟师兄两个!”
香逸雪呼吸紊乱地道:“别吵了……我听不见他说话……”
秋言奇怪地道:“谁吵了?你要听谁说话?”
香逸雪调整呼吸,道:“没什麽……秋言……你的师傅……是谁?”
秋言自豪地道:“我的师傅就是神医岁无情!”
岁无情,岁无情,香逸雪身子摇晃两下,却被一双沈稳的手臂扶住!
怎麽啦?香令艾的声音传来,一贯的冷漠镇定。
香逸雪摇头,半晌道:“爹,岁无情不在,我们走吧,洛阳那批香料急需处理。”
香令艾沈默不语,心中万般无奈。
听到岁无情从关外回来的消息,他就带著儿子匆匆赶来,谁料神医根本就没回家,而是又搭上蝶国船只,飘洋出海去了。
秋言拉著香逸雪的袖子,道:“瞎子别走,我师兄很厉害,我让他帮你治眼睛!”
秋言跑进屋子里,很快屋子里就传来呵斥!
“秋言,你又乱应承人,你自己答应下来的事,你自己去做!”
“师兄,这个瞎子长的很好看!”
“他长得好看不好看,跟我有什麽关系?”
“叫师傅把他变成女人,可以给你做老婆!”
“胡扯!”
“嘻嘻,我开玩笑的,师傅留给我们的银票快没了……”
“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去赌坊了!师兄,他们看起来象有钱人……”
死小孩,算你厉害,居然是冲著钱来的,悬壶济世的精神,你师傅没教过你吗?!
兰之谷番外──2。光明(下一)
中秋之夜,素净清寂。故乡遥远,千里婵娟。
衡阳山落雁萍,院落四周的晚婉花,入夜绽放,绚丽多姿,香气馥郁。
花丛中,秋言正在浇水,一勺泼出花叶摇曳,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叶尖欲坠不坠,惹得人分外怜爱。
听到窸窣的脚步,秋言拿著勺子转身,见香逸雪握著扇子,顺著小径,慢慢走来。扇头触碰径边花丛,若是碰得密了,脚步就往外偏一偏。
这位公子倒是位聪明人,心肝儿玲珑剔透,此刻素净白衣,花径青苔悠步,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小径另端,师兄和香令艾尾随而来,远远看著交头接耳,讨论著病者情况。
半月诊察,师兄春知认为,香少爷眼睛不是瘴毒之害,而是体内一股神秘的邪逆之气,有点象古书记载的冰之毒,又象走火入魔的前兆,还有点失心疯的症状。
总之,症状复杂,难下定断。
秋言鼻子哼哼,什麽症状复杂,根本就是学艺不精,要是师傅在此,三下五除二就解决的事情!
稀薄晨雾,四野蔓延,香逸雪雾中游走,漫无目的。
雾中飞来白衣仙子,飘落花海,眉目好似莫水云,空灵地道:“你不该来这里!”
花海传声,似怨似叹,靡靡幽幽,妖妖娆娆。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漫山遍野的晚婉花,它们是那样的缭乱,那样的绢狂,那样的动人心魄……
白衣仙子轻声慢语地道:“这里是怨灵之海,每一朵花都是一个迷失怨灵!”
迷失的怨灵,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白衣仙子目露善光,声音似几百年前传来,道“每到夜晚,它们会用香气迷惑路人,让人流连花丛,忘记来时之路!”
雾气氤氲,花海寂寞,香逸雪走进花丛,袖袍拂过花枝,一叶一花,孤独之魂。
仙子摘下一朵婉花,抽出花蕊做成耳环,递给香逸雪道:“送给心爱女子,闻到它的香味,就能让她永远爱你!”
永远爱我,那是我一直的渴望吗?
渴望而不可求,所以心生怨恨,所以迷失花海,所以变成怨灵,所以迷惑众生……
“瞎子……瞎子……”
漫山遍野,谁在唤我?我又是谁?路在哪里?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滔天巨浪,吞天噬地。仙子,仙子你别走呀……
“咳……咳……”香逸雪呛一口水,按著胸口咳嗽,被人淋成落汤鸡。
“秋言!”春知猛然提高的声音,道:“你怎麽这样对待病人?”
“谁让他不理我……”秋言委屈的声音,还带著赌气的成分。
“那你也不能用水泼人家,太没有礼貌了,快向人家道歉!”
“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疯,师傅说过,用凉水一泼就好!”
“师傅什麽时候……香庄主,师弟顽劣,真是太失礼了!”
“不妨事”香令艾的声音,道:“小孩子难免会顽皮一点,犬子小的时候,比他还要淘气呢!”
屋内,香逸雪坐在桌边,手搁在腕枕上,春知一边把脉,一边问道:“香少爷,最近可有头疼?”
“没有!”
“胸口呢?闷不闷?”
“不闷!”
“有没有看到什麽……比如不真实的东西?”
“没有,我什麽都看不见!”
“真的没有?”春知对这位少爷的回答,越来越是怀疑,对大夫撒谎是天下最蠢的人,虽然他还没有出师,但已经把自己当成大夫,神医榜上排名第二,第一当然是岁无情!
“没有!”香逸雪表情平静,断然否决!
舅舅躲在他身後,恐惧地看著一屋子人,在他耳边悄声道:“雪球,别让他们发现你病了,他们会把疯子关起来,让你永远失去自由!”
舅舅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关著我,不自由宁可死!
春知的声音响起,是对香令艾说话:“……冰之毒,我先帮他施针,邪气逼到天玄之脉,然後……”
“……可行吗……”
“目前也无更好法子,除非师父回来……”
“他的眼睛……”
“试过才能知道……”
“会不会有危险?”
“这我可不能保证,庄主害怕的话,就请等师父回来……不过说句实话,令郎脉象不妙,能不能撑过……”
“……也只能……”
半个月後,香逸雪双眼复明,体内邪气消失,脉象恢复正常。
落雁萍,院落门口,香令艾再三拜谢春知,香逸雪跟秋言告别,答应到洛阳後送些香料过来。
马车驶离衡阳山,往东而去,一路上父子聊些生意上的事情。
到了洛阳,香令艾去找老友叙旧,香逸雪处理香料的事情,还托人带了些香料给秋言。
前後不过三日,事情就处理完毕,父子二人一同回去。
马车来到渡口,香逸雪下车,道:“爹,你先坐车回山庄,我想坐船回华山,过年我再回去!”
香令艾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也好,路上小心!”
香逸雪摇著扇子,笑道:“我已经痊愈,爹就放心吧!”
马车绝尘而去,香逸雪走到岸边,冲著一条船上艄公道:“老伯,你这船走不走?”
艄公说:“公子去哪里?”
香逸雪道:“华山”
艄公道:“几个人?”
香逸雪道:“一人”
艄公道:“一个人?那公子是包船还是搭客?”
香逸雪道:“包船!”
艄公道:“几百里路呢,五钱银子,少了不能去!”
香逸雪扇子一晃,托著一锭五两银子,道:“够了吧?!”
白帆点点,大河滔滔,秋意转浓,雁往南飞。少年伫立船头,看著两岸景致,两个时辰纹丝不动。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皇甫玉在身後吟诗,柔和地道:“雪球,打雷了,快过来……”
我说过,别来烦我!香逸雪反手一剑,刺中对方咽喉,皇甫玉跌落船头,化为一江春水。
抱歉,杀了你,我才能得到安宁!
船靠泽城,艄公说,小公子,我上岸去卖些吃食,需要替您捎些什麽吗?
香逸雪依靠窗边,托著下巴想想,又摇了摇头。
世上最好吃的,莫过於红烧鱼和小兔包,只可惜他再也吃不到了!
一盏茶之前,他拔剑杀死了莫水云,後来又杀死了莫秀子。
死去的人还会回来,但他不会给他们说话机会,也不会接受食物诱惑!
艄公下船去了,不一会儿,又响起脚步声。纷沓杂乱的脚步声,来的不只一个人!
五六个汉子冲进船舱,不怀好意地盯著他,道:“你就是香家少爷?”
香逸雪望著窗外,淡淡地道:“香,芳也,乃谷与酒臭之合。春秋传曰,香稷馨香。香为姓氏,相传乃神农氏之後,战国齐倾公之一脉。如今,香氏遍布九州,仅仅我城就有香氏一百三十六户,家家户户都有男丁,却不知你们一声香少爷,叫的是哪家哪户?”
汉子们发愣,当中有一人叫道:“香世山庄,香令艾的儿子,是你不是?”
香逸雪回过头来,道:“是我,好汉,你们找我做甚?”
为首的汉子嘿嘿一笑,道:“是你就好办!”
汉子一掌劈向他的後颈,轻而易举地将人打昏,装上麻袋扛了就走。
黑色马车往北疾驰,次日清晨驶进山寨,汉子将麻袋扛下马车,带进一处吊脚竹楼。
麻袋被解开,凶神恶煞的汉子们把少年拖出来,手脚分别被四条铁链拴住。
少年倒无惊恐之态,一副晕晕欲睡的模样,随即被人泼些凉水。
少年睁开眼睛,只是淡淡一眼,又垂下头去,长长睫毛合起,似睡非睡之态。
一位精壮汉子走进来,左手套著玉扳指,右手残废只余断掌,眼神凶残敏锐狡猾,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汉子们见他好似狗见主人,纷纷叫声四爷,一边给他让开道儿!
洞山寨断掌老四,江湖人称洞山赤练蛇,闵江一带黑道老大,凶残狡诈翻脸无情,好色贪财狗彘不如。
四爷走到少年面前,勾起少年的下巴,眯眼打量少年,道:“这就是郭胖子要的人?”
郭胖子是谁?为什麽派人抓我?
梅公子闪现,道:“你忘了,茶庄郭老板,他想要你……”
我说过,别来烦我!香逸雪一剑封喉,梅公子化为羽毛,飘散空中。
“汪,汪!”旺财出现了,呲牙咧嘴地道:“他好心提醒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需要!香逸雪又是一剑,让旺财身首异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四爷眼里闪著绿光,道:“果然是个尤物,难怪郭胖子肯为你花钱,废掉武功金屋藏娇,他想得倒是不错,这等货色在梨香院……”
身边立刻有人阿谀道:“四爷,这小子象个雏儿,您要不要先试试?”
香逸雪抬起头,眼神复杂地道:“别过来……”
别过来,别逼我,我不想杀人!
我跟你们过来,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找我干什麽,现在我已经得到答案,所以请你们放开我。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情我自会找郭老板算账,你们千万不要自寻死路。
“哈哈哈,有意思!”四爷大笑,眼中欲望裸露,一双手摸向少年的腰肢,淫笑道:“这腰比女人还……”
铁链一抖,应声而断。挣脱束缚的香逸雪,抽出腰剑,白光游走,东西南北,天罗地网。
皇甫玉、上官素、香令艾、梅风、蓉莲、梅公子、卉娘……你们统统去死,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剑越来越快,惊起漫天血雨,不可言喻的疯狂,好似昏天黑地的飓风,无情地扫荡洞山寨。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於停下来,浑身都是鲜血,连睫毛都染成红色……
旭日高照,被鲜血染的洞山寨,泛著死一般的沈寂。香逸雪举著宝剑,恍惚一阵,道:“出来吧,叶影!”
树上掠来一条人影,眼底是藏不住的吃惊。
栅栏之上,竹楼里外,走廊上边,车!旁边,干草堆上……到处是尸体,甚至还有几匹马和几条大狼狗,全死在一口锋利的薄剑之下。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平日温雅的少主人,杀起人来如此疯狂!
连狗跟马都杀掉了,洞山寨再无活物。
这个四爷自讨苦吃,竟惹到少主头上,就算少主不出手,他也会出手教训他!
竹廊一端传来嬉笑,一群女子端著盆子而来,她们是寨子里的女人,有些是被抢上山的,有些是窑姐儿,平日里住在後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