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玉笑道:“以德报怨……”
天空一个炸雷,香逸雪‘哇’的一声,一头扑进皇甫玉怀里,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边哭边喊娘亲,弄得皇甫玉都快掉下泪来,一边搂著他一边叫道:“雪球不哭,雪球不哭,叔叔陪著你,叔叔给你讲故事!”
清晨,香令艾回到房间,就看见一大一小睡在床上,小的把头埋在大的臂弯里面,睡得很是香甜。
从那一天起,香逸雪跟皇甫玉亲近起来,天天赖在馨雅阁不肯走,闻闻皇甫玉的头发,嗅嗅皇甫玉的衣服,後来自己认了这个干爹。
干爹长,干爹短,叫得比他这个亲爹还要热乎,看得香令艾眉头深结!
最终有一天,他把香逸雪叫到书房,很严肃地跟他说,要送他去卉娘的姑苏老家!
卉娘只是莫水云的陪嫁侍女,跟香逸雪并无血缘关系,香逸雪就算再笨,也明白了香令艾是要赶他走!
香逸雪愤怒了,冲出门外,叫道:“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我要去找舅舅,我要去找舅舅!”
反抗是没有用的,皇甫玉也拗不过香令艾,眼睁睁地看著香逸雪被拎上马车,送往姑苏卉娘的住处。
第三天傍晚,护送香逸雪的心腹,十万火急地传信回来。登船的时候,香逸雪纵身跳入江水,眨眼就被卷流吞没了。
得到消息,香令艾跌坐椅上面如死灰,半晌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道:“叫所有人沿江打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小就喜欢游泳的香逸雪,上辈子好似鱼儿投胎,注定了不会被水淹死。
被激流冲了一段距离,在他快不行的时候,被五凤船行的渔网捞了上来!
船上还有一个叫梅风的小孩,跟他差不多年岁,跟著爹爹出来玩,顺便去拜会华山掌门。香逸雪很快就跟他玩熟,两人从此结成玩伴。
梅风的爹爹梅铁真,是个豪爽的北方汉子,把梅风扛在肩膀上,问香逸雪叫什麽名字,家住在哪里,怎会失足落水。
香逸雪想了一下,说家中父母双亡,仆人带他去找舅舅,登船时候无意落水。
梅风信以为真,抱著他爹的头,道:“爹,雪球真可怜,我们送他去舅舅家吧!”
梅铁真一口答应,问了他舅舅的地址,让船夫先往洛洲方向驶去。
香逸雪羡慕地看著梅风,拉拉梅铁真的衣角,说叔叔我也要骑大马,你扛扛我好不好?
梅铁真哈哈一笑,放下梅风,抱起香逸雪,扛在肩上转了几圈。
船到洛州,梅铁真租了一辆马车,带著两个小鬼走了两天旱路,终於到了莫秀子的诗画小筑。
踏进舅舅家门,香逸雪叫了一声舅舅,就呆立当场。
闻声而出的人,并不是莫秀子,而是香令艾,身後还跟著几个家丁。
看见香逸雪,香令艾眼神波动,从头到脚地扫视几遍,又恢复冷漠神情!
梅铁真见到香令艾,也是吃了一惊,皱著眉头,道:“香庄主,雪球是你的侄儿?”
“不是,他是犬子逸雪!”香令艾淡淡地道:“梅堡主,多谢你将犬子送回!”
梅铁真吃惊,梅风道:“你骗人,雪球说他爹爹死了!”
香令艾嘴角一抽,不作解释。
莫秀子抓著画笔,慢吞吞地走出来,香逸雪扑了过去,抱著舅舅的腿,口齿不清地哭诉著。
莫秀子抓抓脑袋,看看香逸雪,又看看香令艾,结巴著道:“姐,姐夫,让雪球留下……我,我做兔包给他吃!”
香令艾看著莫秀子,道:“不行!”
莫秀子肩头一缩,胆怯地看著香令艾,又可怜兮兮地看著香逸雪。
香逸雪尖叫:“为什麽?你反正要把我送人,为什麽不把我送给舅舅?”
香令艾道:“你不需要明白为什麽,总之就是不可以,你叫破嗓子也没用!”
香逸雪不叫了,歪著脑袋看著他,坚定地道:“不去!”
这一次,香令艾亲自押送姑苏城,在寒山寺外的一户农庄里,找到了卉娘夫妇。
两个月过去了,从姑苏回来的人带信,香逸雪很快适应乡下生活,和农庄里的孩子玩得不错,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香令艾放下心来,撤回了跟去的心腹,从此让他们安静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十天之後,卉娘就跑来山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少爷又跑走了!
香逸雪走前留了封信,让卉娘夫妇不要担心他,以後还会回来看他们!
这一次香令艾晚了一步,诗画小筑人去楼空。山脚下的老伯说,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拉著蒙著眼睛的莫秀子,雇了一辆马车往西去了。
能逃到那里去?香令艾暗自好笑,这个小子真是越来越胆大,怂恿舅舅跟他一起逃走,真是天真!
神踪山庄的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的踪迹,在黔州附近的山道上,将他们的马车逼停。
香令艾让人搜香逸雪的身,果然搜出一沓子银票,那是莫水云留给儿子的财产。
香令艾没收他的银票,淡淡地道:“这下子,我看你能走到哪里去!”
香逸雪瞪大眼睛怒视著他,彻底把他当成仇人看待。
莫秀子躲在香逸雪身後,惊恐地看著四周,不安地道:“姐,姐夫,这,这是哪里?”
香令艾淡淡地道:“这里离你的家很远,没有画笔没有画纸,你永远都不能画画!”
莫秀子抱头尖叫,踢著界碑,凄厉地道:“我要回家,我要画画……”
香逸雪大吃一惊,抱著莫秀子,安慰道:“舅舅,别听他胡说,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腹部就挨了莫秀子一脚,疼得跌倒在地,额上冒出冷汗。
莫秀子还在踢著石块,布鞋上涔出血来,如果不再制止,他能把自己的脚趾头踢断。
香逸雪急了,对家丁喊道:“拉住他,快拉住他……”
香令艾冷眼看著,道:“你既然能把他带出来,就没有办法让他安定吗?!”
莫秀子还在尖叫,不顾一切地摧残自己。
香令艾道:“今日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聪明的结果,是你的任性愚蠢害了他!”
香逸雪脸色绯红,突然跳了起来,发疯似往路边冲去。
这是一条盘山古道,一端贴著山壁,另一端悬峭山坡!
香令艾身形一闪,一把揪住香逸雪,冷喝道:“胡闹什麽?从这里摔下去,不死也变成残废!”
香逸雪歪著脑袋,瞪著眼睛,天真地道:“你不要我,我跳下去,省的你再把我送人!逃来逃去烦死人了,还不如跳下去省事,你省的抓我,我也省得再逃,还连累了舅舅!”
香令艾冷著脸儿,说不出话来。
香逸雪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我死了,那就跟娘亲在一起;如果我摔残了,让我跟舅舅在一起,两个残废正好一对!”
香令艾手指一挥,不是打人,而是点了莫秀子的穴道,把这两个人一起扔上马车!
莫秀子送回诗画小筑,回到熟悉的环境,看到画纸画笔,他立刻安静下来。他的人生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画画,第二件事是做兔包。
香逸雪被带回香世山庄,关在落梅院里面,皇甫玉每天都去看他,还给他带来糖人。
年底,香令艾把香逸雪叫去,冷淡地道:“我听说你想去华山?”
香逸雪道:“梅风在华山玩,我也想去……”
香令艾道:“他去华山不是玩耍,而是去拜师学艺!”
香逸雪道:“学艺也很好玩!”
香令艾道:“既然你觉得好玩,那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去姑苏卉娘老家,二去华山拜师学艺,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我希望你自己考虑清楚!”
香逸雪皱著眉头,道:“没有第三个选择吗,我想跟……”
香令艾道:“你没有第三个选择,如果你还想看到莫秀子!”
香逸雪长大嘴巴,不明白香令艾的意思。
香令艾道:“诗画小筑已经不在洛洲,我让人把他和小筑,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香逸雪转动眼珠,香令艾道:“别打鬼主意了,你干爹不知道这事!”
香逸雪翻著白眼,道:“我不能……”
香令艾不容置喙地道:“你不能!”
香逸雪尖叫:“为什麽?娘亲在的时候,你从来不管我,我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香令艾道:“去卉娘那里,你就跟在你娘亲身边一样,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卉娘他们也不会管你,除了你娘留给你的银票之外,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在乡下生儿育女,此生过得无忧无虑!”
香逸雪歪著脑袋,天真地道:“我不要,我喜欢干爹,我要娶干爹!”
书房一阵沈默,父子二人冷然对视,前者面无表情,後者毫不胆怯。
最终,香令艾淡淡地道:“去吧,好好考虑我的话,三天後给我答复!”
香逸雪扭头就走,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就听到香令艾在背後说话,声音难得温和,如慈父在耳边叮咛:“去卉娘身边吧,她会像你娘一样疼你,青山绿水此生逍遥……”
香逸雪转过头,才发觉是自己错觉,香令艾站在桌边冷然视之!
香逸雪失望极了,一溜烟地跑走了!
哼,想让他去卉娘身边,娶妻生子当个农户,偏偏就不如他愿!
三天之後,香逸雪告诉香令艾,他选择去华山,跟梅风一道学艺。
兰之谷番外──1。黑暗(中)
时间如梭,转眼两年,香逸雪八岁上山,今年十岁了。
师尊师叔师祖师爷,师哥师姐师弟师妹,连同山後的阿猫阿狗,他都混得熟稔非常。
藏经阁的书都被翻过了,再没什麽好看的了,无聊的时候,就从山下找些歪书来看,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溜下山的次数多了,他跟梅风找到一条捷径,自此节省一半路程。
拜师之时,恰逢上官素接任掌门,从此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过一段时间留下一页剑谱,找个空儿验收弟子自学成果,顺便简短地指导两下。
跟别的师傅不一样,上官素从不苛求弟子进步,讲究一切顺其自然,学的进那是最好,学不进也不责备。
对这个好脾气的师尊,香逸雪没有什麽特别印象,除了表面上的掌门威严之外,性子好似一锅温吞水,不温不火不骄不躁,很少见其有雷厉风行的时候。
过於深思熟虑的人,往往缺乏行动力,而且容易错过机会。
这是书上说的,但不是香逸雪操烦的事,他只需要吃喝玩乐便可。
这天晨训过後,香逸雪偷偷溜下山去。梅风老爹过寿,派人把他接回家去,半个月才能回来。
山脚下有个小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茶楼戏园汤池集市,大街上人来人往,倒也十分热闹。
天气寒冷,香逸雪买了一包毛栗,捂在手上当暖炉子。
集市上一家家货郎摊子,香逸雪一路走一路逛,猛然间撞到一个人身上。
毛栗子撒了一地,人也吓了一跳,手臂被人轻轻抓住,耳边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小孩,你没事吧?”
一个好看的男子,蹲在他的面前,温和地看著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淡淡的远山眉,文静的气质,看上去象……象……皇甫玉……
香逸雪眨眨眼睛,委屈地道:“我的毛栗子……”
男子苦笑一下,带著他来到栗摊上,道:“多少钱?”
“七文钱,又大又好的山毛栗,一个坏的都没有!”
男子犹豫一下,看著香逸雪天真的眼睛,窘迫地道:“老板……四文钱……能不能买半包?”
男子掏出钱囊,里面只剩四个铜板!
不,不是吧……
香逸雪抱著半包毛栗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男子,衣著光鲜的中年男子,怎会如此穷困潦倒?
钱袋里的钱都换成毛栗子,那男子自己吃什麽呢?
男子十分淡定的走了,香逸雪偷偷跟在後边,看见他走进挂满灯笼的楼院,匾额上写著三个大字──抱月楼!
香逸雪已经十岁了,当然知道这是什麽地方,他歪著脑袋想了一会,便迈进抱月楼。
第一次进妓院,难免有些好奇,一双眼睛四下转悠,真是个新鲜的场所。
晌午时分,楼里没什麽人,一个穿著木屐、蓬头肿眼的女子走下楼梯,打著哈欠伸著懒腰。她跟外边的女人不一样,厚厚的大氅里没穿外衣,能看到脖子上的肚兜绳。
香逸雪新奇地看著,女子从他身边走过,嘀咕一句哪来的小子,拖著木屐走远了。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女子下来,穿著外衣没有化妆,有几分姿色的瓜子脸,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们一边下楼一边交谈,等看到香逸雪的时候,当中一个女子突然惊叹,道:“好漂亮的模子,老东西从哪里弄来这货色?”
她说著弯下腰来,捏捏香逸雪的脸蛋,眼睛里闪著喜爱的光芒。
她的同伴比她漂亮许多,也分外严肃许多,托起香逸雪的下巴,命令道:“抬起头来!”
香逸雪乖巧地抬起头,顺便仔细打量两位姐姐,第一次与她们近距离接触,可以在她们身上试试,那种当男人的感觉!
同伴冷笑,猛然推开他,啐道:“小小年纪,这双眼睛就会勾人,长大定是个妖精!”
香逸雪揉揉下巴,委屈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敌意何来。
同伴冷哼,道:“小兔子,家里把你卖了多少钱?看这长相,你娘也是个狐媚骨子!”
先前女子比较和气,温和地道:“你别吓到他,人家还是孩子!”
同伴厉声道:“孩子?再过几年,你我年老色衰,这孩子就是头牌!”
香逸雪摸了摸脸,狐疑地道:“我能当头牌吗?头牌不都是女人吗?”
头牌不就是花魁的意思吗?花魁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他长得真有那麽好看吗?
从小到大,人家都夸他好看,他也没当回事,倒是没人说他能当头牌,听上去还是有些陶然。
同伴冷笑,道:“怎麽,你还真想当头牌?野心不小呀!”
先前的女子推了她一把,皱眉道:“你自己昨晚吃了暗亏,拿一个可怜孩子撒气,你算什麽本事?有种去骂那野男人……”
“啪”一记耳光打在女子脸上,同伴怒道:“你算什麽东西,就凭你也来说我?”
女子不甘示弱,一巴掌甩过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