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青君低低地呜咽了一声,金眸里流露出了一丝悲哀。
他应该知道那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徘徊在生死之间的迷梦,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为自己伤心,为自己难过。
等到青君昏睡过去之後,林皓羽才蹑足退出了屋子,锁上了门。
林皓羽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青君咬得惨不忍睹的手,忽然轻轻地笑了笑。
不管如何师尊又活了过来呢,这真是太好了。
林皓羽走到了四合院外,然後撩起袍带坐在了池边的一块石头上,他微微转头过去便能看到那棵繁茂的梨树仍在飘洒著落英。
虚境之中,这里的时光流淌得优雅而缓慢,让人遍生倦意。
疲乏的林皓羽坐在石上很快也打起了盹。
模模糊糊的梦里,他梦到师尊化身为兽与他在雪地上嬉戏追逐,两人躲在旧时破败的极乐宫里一起烤山鹧鸪的屁股,以及师尊手把手地教自己酿制傲雪酒的认真模样。
脑海里翻动著往日的片段,闭目小憩的林皓羽嘴角竟也随之不知不觉地牵起了一丝笑意。
然而那些快乐的梦境却被一片黑色的雾气渐渐掩饰,林皓羽又像是看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父亲惨死的场景。
凶神恶煞的青君像一个疯子似的闯入了玄天宫,对方见人就杀,而自己的父亲则试图阻拦他。
在自己心中宛如神祗一般的父亲最终也惨死的青君的刀下,他分明看到那个满身鲜血的恶魔瞪著一双漂亮金眸痴痴地看著父亲的尸体,然後在一阵狂笑之後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林皓羽永远记得母亲是怎样地紧紧抱著自己躲藏在供台的後面,对方压抑的泪水伴随无声的哭咽一滴滴地滴落到自己的脸上。
──记住我们的仇人,你要为林家报仇,为你父亲报仇,也要为我报仇。
那是母亲对自己说的最後一句话,之後林皓羽就眼睁睁地看著对方带著微笑自尽在了父亲的坟前,不管他扑在母亲身上怎麽哭喊怎麽哀求,对方再也不肯睁开眼看看自己,再也不肯伸开双臂抱抱自己。
林皓羽一下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梦中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痛楚鲜明得让他感到一阵心悸,林皓羽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双臂,然後又往院子里走了去。
推开那扇关著青君的房门,林皓羽看到对方仍保持著四肢大开的姿势躺在青竹床上,青君胸部和腹部漂亮的肌肉线条正随著每一次呼吸而缓慢地起伏著。
林皓羽忽然觉得自己松了口气,他悄然接近了青君,然後静静地看著对方,最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被口枷分开的唇瓣。
那里柔软和饱满,摸上去似乎还能感到对方骨子里的温柔。
突然,青君猛地睁开了眼,他的胸腹部的起伏也变得剧烈。
“呜!”青君冷冷地看著林皓羽,咬紧了嘴里那根铁棍,冲他发出了一声警告的怒吼。
“师尊,别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尽管青君在林皓羽面前表现得凶悍,但是林皓羽却从对方那双目光慌乱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对自己的畏惧以及软弱。
他苦笑了一声,替青君打开了口枷,然後在对方试图咬到自己之时迅速抽开了手指。
“你到底要干嘛?!”青君皱了皱眉,沈声对行为古怪的林皓羽问道。
林皓羽没有回答青君,他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然後推开了一直尘封的窗户,让一缕阳光照进了这间阴暗的屋子。
“师尊,我想过了,你害死我的父母,还害死那麽多无辜的人,你是要遭报应的。”
“是啊!本座最大的报应就是收了你这只白眼狼!”青君冷笑一声,仅剩的三根尾巴竟变得有些僵直,这也是他愤怒到难以抑制之时的表现。
“或许是吧。但是不管如何,你也算吃够苦头,以後,我不想再伤害你,但是我也绝不会放走你。你就安心在这里好好地为自己所犯下的恶行思过吧。”林皓羽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敢回头去看一眼青君,然而这的确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甚至,他还想以後的岁月还那麽长,或许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原谅青君,青君也能重新接纳自己也说不定。
“思过?哈哈哈哈!本座最大的过错就是没有把你们全家斩草除根,留了你这个小畜牲来祸害我自己!”
青君狂笑了起来,言语里充满了愤怒与懊悔。
林皓羽双目一睁,当即便感到一股血气上涌,若说当初他捕到青君之後对方若肯老实认个错,或许自己也不会对他那麽残忍,可这个魔尊在得知自己是林非尘的儿子之後竟敢嘲弄自己,更把自己的父亲母亲痛骂得一文不值,这叫他如何还能念及丝毫师徒旧情。
林皓羽猛地转过身,他看到青君正仰起头望著自己,对方屁股後面使劲摇动的三根尾巴竟是如此开心。
激怒自己,对方就真地这麽开心吗?!
“呵,你现在也就嘴上这点本事了。师尊这是要逼我对你使用禁声之术吗?!”
“你敢!”
青君怒目以对,摇动的尾巴也再次变得僵直,是啊,林皓羽说得对,他整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若是连声音也被剥夺了,那岂不连一点乐趣也寻不到了。
“你且试试我敢不敢?!我连你的皮都敢扒,我还有什麽不敢的?!”
“逆徒,你有本事再扒本座一张皮岂不更好!你这小畜牲,小王八蛋!”青君怒上心头,当即斥骂不已。
林皓羽是真被青君那冥顽不灵的模样气到了,他一手掐住青君的下巴将对方的头往下摁住,一手在虚空中结出一个法印,指尖也闪烁出了点点金芒,林皓羽借著指尖这点金芒在青君的脖子上密密地写下了一圈字符,双唇轻轻一动,那道金色的字圈随即闪亮了一下,之前一直骂骂咧咧的青君则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任何言语能力。
失去了声音连骂骂这个逆徒也做不到了。
青君心里到底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懊恼地看了眼林皓羽,倦怠地闭上了那双华光流滟金眸。
看见青君这副消沈的日子,林皓羽也微微吃了一惊,他松开自己摁住青君的手,然後又摸了摸对方脖子上那圈金色的符文。
“……师尊,你冷静一下。我也冷静一下。”
林皓羽不敢再在这间屋子里继续呆下去,他心中那对青君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实在太过纠结,以至於每次他只能以伤害对方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再这麽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被心魔所吞噬吧。
林皓羽苦笑了一声,背负著双手缓缓离开了关押著青君的西厢。
步入院子里,听到外面清泉流泻的清脆声响,看到小道旁翠色欲滴的大片竹林,林皓羽的心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里是虚境,若说是他的法力幻化出来的地方倒也不对,这里其实早在数百年前就存在於碧岘山中了,准确的说,这是由青君一手创造的世外桃源,而他不过是在青君失却功体法力後以自己的法力让这个世外桃源可以继续维持下去而已。
百年前,青君就经常独自来到这里闭关修炼,林皓羽一度以为对方在虚境里藏了什麽好东西,後来在他彻底获得青君信任之後,他也被带到了这个地方,这时林皓羽才发现这里原来如此朴素温馨,全然不像是一个魔尊应有的住处,更像是山下凡人的居所。
此处四季如春,山,林,水,舍四色一景活像一副工笔勾画的山水卷轴。
林皓羽猜想或许青君是想日後修得大乘之时在此处逍遥自在地避世而居吧。
只可惜,对方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过往的事情终究只能带给林皓羽沈重的心情,他修眉微敛,强自打起了精神。
此地气候温暖,房舍用具也都一应俱全,比起富丽堂皇的极乐宫来说虽说少了些许奢华,但是也少了外面的酷寒。
林皓羽恍然大悟。
他原本打算将唐古道托付给自己一位住在某处气候宜人之地的道友,可那孩子却哭著不肯离开自己身边,这著实让林皓羽感到有些为难。
而如今……若能将这虚境善加利用起来,或许也可以成就一桩善事吧。
至於青君,林皓羽也知晓这百余年来自己将他一个人关在此处,实在把那魔尊也憋得慌了,或许这院子里有些人气之後,也会让对方的不那麽无聊吧。
第二天,林皓羽对其余弟子交待了一番之後,便牵著不知所措的唐古道一起进入了虚境。
唐古道身上还裹著青君那身金红色的皮草,他不解地看著林皓羽,尚不知晓为什麽会被师父带到一个这般漂亮的地方。
“古道,在你身子彻底好起来之前,你就住在这里吧。”
林皓羽慈爱地摸了摸唐古道的脑袋,然後将对方带到了东厢房中,这东厢房的布置与西厢房大同小异,俭朴而整洁,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倒也是个住人的好地方。
只是林皓羽从不在此处过夜,他把青君关在了背阳那间西厢之後,也不曾去其他房里走动,久而久之这些屋子里已是积了一层灰。
不过区区灰尘而已,对於已有半仙之体的林皓羽来说要清除他们简直轻而易举,他抬手一挥,口中咒术默念,这间屋子顿时变得焕然一新。
林皓羽亲自动手为唐古道铺好了床,又耐心对一旁的唐古道叮嘱道,“以後你就睡这里。”
“那师父你呢?”唐古道扭头看了看,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呵,为师乃是半仙之体,睡觉与否并不重要,你不必操心。只是我需得告诫你一句。”
想到或许还在西厢里受困的青君,林皓羽的眉峰微微地皱了皱。
“师父有话请说。”唐古道一脸虔诚地望著自己谪仙般人物的师父,眼里充满了敬慕之色。
“那边厢的屋子,你不要靠近。”说著话,林皓羽随手指了指四合小院对面的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
唐古道侧身望了望,有些不太明白,莫非那屋子里藏了什麽不能被人碰的奇珍异宝吗?
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受林皓羽教养这麽多年,唐古道向来信奉师父的话就是一切,既然对方叫自己不要靠近,那麽他就不去靠近。
“嗯,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听您的话。”
“乖。”林皓羽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说道,“这里不是一般的地方,你其他师兄都不能进来,师父会尽量给你多准备些日常的材料,你要自己学著做饭吃。”
不知是不是林皓羽这番话让唐古道想起了什麽,这小子面色微微一红,忽然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师父不是说以後会做好吃的给我吗?”
“噢……你还记著啊。呵,真是个贪吃的小子,简直就像……”
说到贪吃林皓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青君,可这个名字早已成为一个忌讳,他不便在自己徒弟面前提到对方,吞下了没说完的话,林皓羽只好应承对方道,“好,要是师父有空就一定做好吃的给你,到时候我们在院子里支个火堆烤上一些山珍野味,想必也是件乐事啊。”
“师父您可千万别反悔啊!”
唐古道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听到林皓羽这般许诺自己顿时高兴得转起了圈圈。
林皓羽微笑著看著这开心的孩子,对方身上那件金红色的皮草实在让他觉得有些过於刺目了。
院子里忽如其来的吵闹声让被锁在床上的青君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只剩下三根尾巴之後,青君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是比从前差了许多,以前他即便功体已废,但是仗著残存的灵力尚能精神充沛地和林皓羽对抗到底,可现在……他就是躺在这青竹床上也总觉得身体疲乏,头脑昏沈。
听声音是个孩子在外面,可是这里怎麽会有孩子呢?
青君不解地皱了皱眉,他挣扎著抬起了头,可是怎麽也无法看到门缝外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林皓羽就走了进来。
看到在床上使劲挣扎想看个究竟的青君,林皓羽急忙上前摁住了对方。
“别乱动。”
青君言语不得,只是冷冷地看著这个逆徒。
林皓羽动手解开了青君四肢上的镣铐,旋即又为对方戴了一副脚镣和手铐。
青君有些不解地抬著在镣铐的钳制下尚有一定自由的双手,这还是这麽多年来林皓羽第一次给予他如此奢侈的自由。
“天天把你绑在床上你肯定也不舒服。以後就这样吧,未免你逃跑或是做出别的什麽事情来,我只给你戴上这副镣铐,让你可以在屋子里稍微活动下。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出这道门,明白吗,师尊?”
林皓羽看见青君歪著脑袋望著自己,剩下的三根尾巴,一根向上,另外两根分别往两侧分开,显然是很疑惑。
既然将唐古道带了进来,林皓羽也知道除非自己用禁咒之术封了对方的五感,始终是无法彻底瞒住青君的,但是那样对青君而言未免太过残忍,林皓羽也并不想再那样苛待对方。
“实话告诉你,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徒孙,他身中寒毒,需要在此处休养一段时间。我不希望你这个师祖吓到他。”
林皓羽轻轻地掐著青君的下巴,面色严肃地盯著对方那张渐渐变得戏谑的脸。
青君不屑地挑了下眉,大概是对徒孙这种生物没什麽好感。
他推开了面前站的林皓羽,然後爬到床上,忽然就冲著对方竖起了尾巴,甚至还露出了藏在尾巴下面的粉嫩後穴。
只有林皓羽知道这并非是青君在引诱自己,那三根直直立起轻轻摇晃的尾巴乃是表示出了青君此刻对自己的态度,那是一种极端不屑的态度。
尽管因为脚镣的桎梏,青君跑也不成,跳也不能,再也做不回那只恣情纵意的老妖怪,但是比起之前所受到的禁锢,青君对他现在这仅有的些许自由仍是满足的。
等林皓羽离开了之後,他便又下了床,拖著脚镣东墙边的柜子旁。
小心地打开了柜子,青君的金眸里这才多了几分欣喜的庆幸,柜子里的东西纵然已经铺上了一层灰,但是仍是保持了百余年前的模样,原封未动。要说柜子里有什麽宝贝倒也不是,不过都是些凡人用的生活用具罢了,在柜子的最上册,青君探手进去从一堆杂物和尘灰中摸出了一束卷轴。青君仔细地拂去了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