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派人送你回去吧,柳小姐今天好像……不太方便外出。”仁丹胡子诡异地一笑。
我起身告辞。
刚出书房门,一只彩蝶又飞过来,推开我,狠狠地蹬掉鞋子,用日语冲着仁丹胡子叽哩咕噜一通发泄。
生气了?
哦,被拒绝了。
自找没趣吧。
我不介意被她无礼地推开,“洒油拿拉!”我高声说道,往院门口走去。
“站住!”一个气势汹汹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
“优尼考(百合子)!”仁丹胡子威严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百合子不再吭气,但我听到她呼哧呼哧愤怒的呼吸声。
唉,这就是人生。
人生在世,不得意事十有八九啊。
*******************************************
没到上班时间就被老板的司机接走。我陡然想起老板曾经对我说过找我有事。
在老板的车上,我的心开始七上八下。
他找我干什么?莫非他儿子也看上我了?被邹淼玲拒绝后,又往我这里寻求可能性?
他儿子是不是花痴兔啊,怎么尽找窝边草吃?
我想起老板要我挺起胸膛做人那句话,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他如果瞧不起我,不等于否定他儿子的眼光吗?
可是,他儿子究竟长什么样儿?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反正一定不是舞厅里的人。
如果老板果真是替他儿子出面找我谈这类事,我该如何拒绝?
好讨厌,再画个烟熏妆吗,来不及了,刚刚洗干净,早知道就不洗脸了,可谁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见我呢?
“小丫头,身体好些了?”余老板在棋室内接见了我。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彪悍的男人,清一色的藏青色中山装,清一色的面瘫脸。
“谢谢老板,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嗓子还有些哑。”他头也不抬,一直盯着棋盘似在思索走哪步棋子。
我站着,他不让我坐我是不能坐下的,哪怕到处都是座椅。
“一点点而已,不会影响唱歌。”我连忙告诉他,心想淼玲替我顶了很多天,一定累坏了。
“撤掉。”余老板似乎没心思再下棋,冲对面的人说道。那人连忙端着棋盘站起来。“你们都退下。”老板又说道。
五秒中内,屋内只剩下我和老板两个人。
我顿时手心冒汗。他一定是提替他儿子说事情来了。天哪,祸不单行啊。
“来我这里有些日子了吧。我记得你是去年圣诞节前后登台的。”老板威严地看着我。
“是。”我垂下头,避免接触他的目光。这个人的气场绝对很强大。
“犬子曾留学海外,对管理非常有经验。”他提到了他儿子。
啊,开始卖狗皮膏药了。我想,后面就会夸他儿子如何一表人才,如何英俊倜傥了吧。
“他建议把吉祥歌舞厅改建成中国一流的歌舞厅,比上海百乐门的还要高档。”老板继续说道。
原来是谈业务啊,心头一松。
“小丫头,你也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不知你觉得如何?”
“您问我?”我有些疑惑,这是当老板的人操心的事情,拉我一个小歌女谈什么,他为何不去问邹淼玲呢。我们统一过口径,我和她都是留洋英国某名牌大学“家里蹲”的杰出人才啊。
“嗯。”他很肯定。
“会不会太招摇?”我斗胆说道,“汉口舞厅屈指可数,眼下这光景,国土沦丧,有必要大张旗鼓搞吗?百乐门只有一个,上海也只有一个……”
“我知道了。”他打断我的话。“你持反对意见。”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连忙否认,万一站错队,饭碗难免不保,就又得看邹淼玲的脸色过活了。
“嗯?”又是声调,不满的威严语气。
我吓得一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板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小丫头,抬起头,挺起胸膛!为什么像个小瘪三缩着脑袋?”
我拉了拉脖子,但依旧没敢抬起头来。他是什么人?我哪敢在他面前仰首挺胸?
“做我女儿怎么样?”老板突然问道。
我颤抖了一下,意料之外的事。虽然女儿和儿媳都算是家里人,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老板是什么意思?他的遗产多的用不掉希望多个人来瓜分吗?
“小女……小女高攀不起。”我壮胆回道。
“嗯?”又是声调,“不愿意?”
“不是,不是,我有爹的。我怕我爹不高兴,他也是很……那个的。”我急忙把辛老头拉出来当挡箭牌。
“他?”余老板不屑,“永远那副臭脾气。”
我惊偟地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发现他嘴角上勾,露出一抹笑意。他认识辛老头?
“他不认你,就让他后悔去。”余老板的声音恢复了威严,“做我的女儿其实很简单,不必孝敬我,不必看我脸色,不必陪我找乐子,平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他解释道。
“您认识辛——我爹?”
“嗯,你爹当年开过镖局,我跟他打过交道。”
不知道是什么交道?我心里嘀咕了一下,如果是交恶的那种,我岂不是成为老板用来打击辛老头的工具了?这个女儿可不好当。
我很霉气,走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怎么样,做我女儿你不吃亏。”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我犹豫着回绝道。
“嗯?”升调,带着被人否定的怒意。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而是,我已经有父亲了,不能再认一个父亲。”
“小丫头,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强大的气场压下来,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片子碾碎。
我咬了咬唇,不打算妥协。“您刚才还说做您的女儿很简单,不必孝敬您,不必看您脸色,不必陪您找乐子,可是,您刚才就在给我施压力,这样的女儿不做也罢。”
“哼哼。”老板鼻子里出气,但没有发怒。“说的有理啊。我果然没看错你。小丫头,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不会因为怕我就捡好听的说。那么,做我干女儿吧。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帮忙。你可以走了。”他说完,替我打开房门。
我如同得了特赦令急忙往门外走,陡然又顿住。一丝疑惑漫上心头。
“老板,”我转过身看着这个威严的老头。“当干女儿也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吧?”
“想说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不会变成您的儿媳妇或者变成您的姨太太那种身份吗?”我觉得敞开了说比较好。
“嗯?”老板一愣,随即笑起来。
第一次见老板笑,很不习惯,但感觉他不像看上去那么可怕了。
“小丫头,”他板起脸正色道,“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儿子已经成家,孙子也有了。我有严重的前列腺病,娶你干什么?”
我感觉脸腾地红起来——好囧啊,但是问清楚了还是很让人放心的。
余老板的司机将我一路送到吉祥歌舞厅。
此刻正是下午场的上班时间,舞女们都看见老板的车载着我来到大门口,个个露出颇为嫉妒的目光,并隐隐传来酸溜溜的说话声。
“人长的漂亮就是好啊,走到哪里都吃香的,喝辣的。”
“是喏,可惜没被包养,还得跟我们一样抛头露面、辛苦熬夜。”
“废话少说,还是花点心思子怎么把你那屁股扭得好看些吧。”紫海棠的声音高八度地响起来。众舞女顿时收声。
不久,邹淼玲驾到,我连忙将她拉进角落,将老板今天找我的事情跟她说了。
“还不是因为春树,”邹淼玲一语道破天机,“老板是干什么的你不是不知道,他拉拢你是因为你背后的那个穿日寇制服的人。傻瓜,你还真以为他喜欢你。”
“是这样哦。”我恍然大悟,感觉自己的确肤浅。“但是,淼玲,他儿子早就成家了,孩子都有了,怎么还来招惹你?”我觉得不解,按照他们的作风不像没素质的阔佬。
邹淼玲神色尴尬了一下。“我是故意散播谣言,这样,那些露大腿的骚娘们儿们就更加确定老板跟我一条心,谁还敢动咱俩的心思?”
“那老板他儿子是不是长的很惨?”
“没有的事啦,他儿子其实长的挺帅的。”邹淼玲说到这里笑起来。“我嫉妒他老婆还不成吗?”
“淼玲,你越来越狡猾,我都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我嗔道。
“拾伊,无论真假,我都希望你好,傻妞儿!”她拧拧我的脸。
我鼻头一酸便抱住她。“咱们离开这里吧。”
“干嘛去?”
“打鬼子去。”我低声说道。
“你发什么神经?合同没到期,你想我们都列入黑名单被人追杀啊?而且春树走不了,你让他一个人留下吗?”
“他可以逃啊。”
“逃?亏你想得出!”她翻了个白眼给我。“逃避不是办法。勇敢面对吧。你也该长大了。”
我不知道淼玲为何将我想打鬼子去的事情归结为逃避的行为或是长不大的行为,但我的成长注定充满了悲痛和坎坷。
这个悲痛和坎坷第二天便验证了。
像往常一样,我提早步行前往位于法租界的吉祥歌舞厅,但半道上我被劫持了。反应敏捷的我打开手袋便掏防身用的辣椒水,但寡不敌众,我的手袋被人抢走扔掉。随即被人五花大绑地捆好塞进一辆白色轿车内。
“不许喊,不然捅死你。”挟持我的一个歹人威胁我道。
我惊恐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他们应该不是为劫财而来,因为我的手袋内塞了不少钱,可这些人看都不看就扔了。
这帮人劫持我的目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啦,自己拥抱一下自己,勤奋的某蓝。
关键配角又要出场鸟,猜猜会是谁?
亲们不要吝啬花花,都来砸俺吧。
写到尔挂掉,结果少了两个收藏,
某蓝郁闷啦,求安慰。。。。
129
129、老疤 。。。
在车上颠簸了十多分钟便停下了,从距离测算应该距离我被劫持的地段不太远。
我被一帮劫匪粗暴地拉下车。街道和周围的景物让我认出这是生成里;眼前是一家挂着“札记”牌匾的售吸所。没容我多想,人已被推进札记售吸所内。
售吸所是个什么地方我太清楚了。
日寇占领武汉后,在三镇大开鸦片馆,名曰“售吸所”——把从东北运来的鸦片交由禁烟局分发给各鸦片馆,还给所有的“瘾君子”登记。这禁烟局表面上禁烟,实则推销鸦片。日寇的目的十分明显,不仅从身体上摧残中国人,还消磨中国人的抵抗意志。在日寇眼里,抽鸦片的一定是顺民。沦陷区里的百姓走在街上随时会被日伪警宪检查“安居证”,但凡出示由禁烟局发的抽鸦片的证件,就不用再看安居证。在老百姓眼中,出入这种地方皆是瘾君子,被烟气害得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这些痞子掳我到这种地方难道是逼着我吸烟吗?这跟逼良为娼一样罪恶啊。
就在我慌神时,被人驾着,几乎脚不点地上了二楼,紧接着被推进一道门里。
这是个雅间,铺设讲究,只有一个雕花大床烟榻。一个面色晦暗、骨瘦如柴的光头男子斜靠在高枕之上腾云驾雾,嘴里悠然地叼着一杆大烟枪。烟枪像是象牙制成的,看着很考究。一个浓艳的女子坐在一旁吃着茶果,见我进来俯首跟那光头男子知会一声。光头男子点点头,在女子腰里捏了一把,那女子便一扭一摆地出得门来,经过我面前时顿了顿,上下扫几眼,白眼一翻跨出门坎。
“过去!”推我进门的地痞又使劲将我往里推。我的脑门差点撞上烟塌。
“认得大爷我吗?”光头男子慢悠悠地问道,吹开眼前烟雾。
我看向他的脸,认出此人正是汉口出了名的地痞无赖“老疤”,仗着跟法国巡捕房的头儿私交不
错,又有任法国领事和中国官员翻译的妹婿撑腰,到处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此人在租界里不仅开了盐号,烟馆,也开了舞厅,手里还掌握着很多家旅馆和妓院,平日里飞横跋扈,不可一世,与吉祥歌舞厅老板有不少过节,到舞厅捣乱过几次,因此我对他有印象。
可是,我跟他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绑架我到此是何目的?
“原来是疤爷啊。”我镇定片刻,轻声回道。
“清荷小姐眼神不差,没认错人哪,正是疤爷我。”他说话了,露出令人作呕的大金牙,“闻名不如见面,今日疤爷我算是正式见到你这个大美人了。请坐,请坐,不要客气。”他抓了两只金属球在手里把玩着,请我坐红木椅,并差人将绑我的绳索扯下来。
“我们好像并不熟,不知您今天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有何指教?”
“清荷小姐一看就是爽快人啊。疤爷我也不绕弯了,我想请你到我们黄宫歌舞厅唱歌,不知清荷小姐意下如何啊?”
我心中一凛:“承蒙抬举,真没想到我区区一个小歌女还烦劳您亲自出马跟我商谈这件事。”我大方地走过去坐进红木椅里——到这种地方心里害怕,小腿有些打颤,不得不坐下放松一下。
“清荷小姐这话说的可就太轻贱自己了。”老疤手里的球放缓了速度。
“疤爷知道我们当歌女的不可能来去自由,吉祥歌舞厅跟我签了约,哪能说走就走,总得跟人家有个交代吧。再说,吉祥歌舞厅哪里是好说话的呢,后头有日本人撑腰,恐怕这件事……”我一边应付着,一边想他怕是另有图谋,为何不把我请到黄宫歌舞厅谈事,却弄到售吸所里?直到现在,被绳子绑过的地方还疼着呢,有这么“请”的吗?
“清荷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含蓄啊。”老疤拿起烟枪猛吸了一大口,蹙眉看我。“我怎么听说余铁掌收了一个干女儿,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我一惊,这才是多久的事情,他居然已经知道了,这风声传的也忒快了点吧。
“没有的事情,疤爷,余老板跟我见面没超过三次,而且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攀上余老板那样的大树呢?您一定弄错了。”
“没弄错,清荷小姐,余老板想收你做女儿的消息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他早就放出话来想收你做女儿。我也早就注意上你了,”
我又是一惊,早就被人当做了标的物却最迟一个知道。余老板收我做女儿原来真是有目的的,我不过是他用来混场面的一颗棋子吧。他挑选我是不是因为我傻,什么都不懂呢,还是因为我根本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放弃的棋子?
“这样吧,给你个改弦易张的机会。来我这里唱歌,包你吃香喝辣的。”老疤装作和蔼的样子,露出他那令人作呕的大金牙来。
“请您高抬贵手,我一个小歌女,做不了主的。余老板若知道了一定扒了我的皮。他后头有日本人撑腰,您不是不知道,这——”
“疤爷我也不是好惹的!”老疤将手里的球猛地扣到茶几上,狠狠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