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应了声,握紧了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和力道。
周围是大片的红豆杉和其他不知名的高大植物,还有莫名的昆虫和鸟类,湿漉漉的气息从泥土中窜出来,像是一张细软的网罩住他们,一点点地增添他们的疲惫感。
湛明澜吃了两块封慎递过来的巧克力,虽然分量小,但至少胃没有刚开始那么空了,头晕乏力也缓解了一些。
每一步都很沉重,像是走在荒芜的世界尽头,逐渐的,她的耳畔嗡嗡声轻下去,周遭慢慢安静下来,她只是牵着他的手,靠着身体的惯性,本能地一步步往前走。抬眸可以看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这是她视线唯一的着落点。
不敢多看周围的恶劣环境,不敢抬头看那红艳艳的太阳,不敢回头看他们走了多少路,也不敢远眺无止尽的前路,她只敢看他,似乎只有看他,她才能心安。
走了近两个小时,湛明澜的体力消耗了四分之三,终于一个踉跄,她站不稳了,封慎转身就扶住她,带她往附近的一颗大树下的岩石快步走去,让她坐下。
“我去弄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湛明澜无声地摇头,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笑了一下,轻声安抚道:“很快的,就在附近,你看得到的范围。”
封慎走近一个茂密的草丛,用刀子挥割开枯枝,拨开树叶,果然发现后头有一条盘旋起来的蛇。他以前迷恋过户外探险运动,有丰富野外生存训练的经验,可以迅速分辨蛇是有毒还是五毒,经过目测,他取刀对准了蛇的七寸,迅疾地飞过去,那条蛇就被钉在了土壤中。
他走过去,拿起仔细看了看蛇身上的纹理和蛇头的形状,再用刀撬开了蛇的嘴,检查牙齿的排列和大小,确认没有毒腺,才开始处理这条蛇。
湛明澜坐在原地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脚步声才睁开眼睛,看见他手持一条蛇过来,有些惊讶。
“就吃它吧。”封慎找来了有些潮的木头,拿出打火机点火,将蛇身串在一条树枝上,靠近火源,缓缓地转动,边转边问,“吃得惯蛇肉吗?”
“可以。”湛明澜轻笑了一下,“就算现在是耗子,我都照吃不误。”
在恶劣的环境下,有口肉吃就不错了,傻子才会挑剔。
封慎将蛇肉烤得很熟,直到冒烟,边缘发焦后递给湛明澜,湛明澜吃了口,味道非常腥,有些难下咽,但肚子实在太空,不进食无法维持体力,她还是吃了两大段。反观封慎,他倒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从容地啃着蛇肉。
她很佩服他的生存力,在这样的环境下,带着她这样一个累赘,他面上依旧没有流露出紧张和焦虑。
吃完蛇肉,封慎又去附近摘了几颗果子和芦荟叶,返回来递给她果子,将芦荟叶放在边上。
那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果子肉汁丰富,一口咬下去,整个口腔都很湿润,非常解渴。
湛明澜啃果子的时候,封慎就拉过她的腿,检查她腿上的大包小包。
这些包块都是被密室的毒蚊子咬的,又红又肿,到了现在,色泽呈淡紫色,质硬。
他伸手取过芦荟叶,掰开后,挤出汁水,用指腹沾上黏黏的液体,涂抹在她被咬伤的地方。
“痛吗?”他边为她涂抹,边问。
“不痛。”湛明澜摇头。
他沉默了,没再接话。
“封慎。”她叫他的名字。
“嗯?”他抬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乖乖地听你的话。”源源不断的愧疚袭上来,湛明澜道歉,“我应该老实待在酒店房间里,不出来惹麻烦的。”
“夫妻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他淡淡道,将她的小腿轻轻搁下,轻轻拍了拍手掌。
一股属于芦荟的清苦味充盈在周围,她看着他冷峻的脸,坚毅的面部线条,心生怜意,伸手帮他擦了擦鬓角的污渍,轻声问:“你累不累?”
“不累。”他说,“你再休息一会,我们再走。”
她微微眯着眼睛休息的时候,他就躺在旁边,伸手轻握她的手。
四周的嘈杂声一点点退去,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她看着他的侧脸,心很平静,也有了种错觉,她像是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似乎是开天辟地,远古蛮荒的时候,她第一次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他的存在。
时间过得非常慢,但和被关在密室里是不同的,这一刻,慢而静,她的神经却无限地松懈下来,满目的苍翠由眼投进了她的心里,竟然有些凉爽了。
“其实是我不该让你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的手背上,侧头看她,“不应该带你来的。”
湛明澜凑过去,头靠在他肩膀上,唇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无声地一笑,没说其他的。
他垂下眼帘,伸出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脸颊,低头精准地吻住了她的唇。
经过长时间的折腾,他的唇带着粗糙感,味道还有些苦,他没有用深吻,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她的唇,而她却伸出舌尖,轻轻抵开他的唇瓣,第一次主动,深入地亲吻他,亲吻她的男人。
从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她非常清晰地认知,她需要他,他可以保护她,照顾她,他是她的男人,属于她一个人的。
休息过后,两人继续前进。
灾难却突然降临。
眼前竟然是一片沼泽地,充斥着令人不舒服的恐惧感。
湛明澜知道在这样人烟罕至的森林里,沼泽地等同于死亡之地,一个不留神,命就悄无声息地终结在这里。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脚心窜上来,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抬眸看他,他平静的神色第一次裂开了一条缝,变得有些凝重。
他感受到她的恐惧,回头笑了一下:“没事,我去找点东西。”
他在附近找到了一块近腐朽的木头,以及一条粗而长的树藤枝条,因为使劲力气去折,他的大掌被磨出了好多血泡。
他用朽木探路,走在前头,为她开路,每一步都很小心,每次都要说:“澜澜,可以上来。”才允许湛明澜走上来。
精神高度集中,纤细的神经紧绷欲断裂,湛明澜面色苍白,非常谨慎地跟在他后头,他走一步,她跟上前一步,并轻声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像是行走在钢丝上一般,心脏几乎要跳出口腔,气血汹涌,她强制自己不要发抖,跟着他一步步走上前。
却在下一秒,一股强韧的力量突然从腿间袭击上来,短暂的空白后,泥水像是伸出一只成型的手将她狠狠地往下拽,且速度快到令人惊骇,几秒钟的时间,湛明澜整个身子迅速往下沉,泥浆已经吞没及她的腰。
封慎转身的时候,眼眸露出浓浓的惊恐,他镇定自己,迅疾地拉住她的手,却不敢使出全力,沉声道:“调整一下呼吸,慢慢地呼气,不要紧张,慢慢来,不要轻举妄动。”
湛明澜从没有体会过这样无力的恐惧,她的腿像是完全使不出力,粘稠的泥浆像是一个无底的漩涡,带着强烈的吸引力,一直一直将她的身子往下拽。
吞噬的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神志,她的眼眸逐渐模糊,眼前的封慎越来越模糊。
原来濒临死亡是这样的感受,身体骨骼非常无力,但心里某个部位在做最后的坚持,她要活下去,不能松开他的手,绝对不能……可是再不松开,他就会被她一同拖到这可怕的绝境中,一想到这后果,她逐渐放弃了挣扎,呼吸越来越急促,轻声道:“你放开我吧。”
想放弃,但他的手却死死地拽着她的,没有丝毫松开的念头,却越来越紧。
“你放开我吧。”她轻声沙哑道,眼眸里的他越来越模糊,“快点松开。”
她竟然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去挣脱他的手。
他突然做出最后一搏,松开她其中一只手,在她身体迅速沉下去的同时,将身边的坚韧树藤丢过来,命令她抓住,她本能地抓住探过来的一头,他收紧藤枝,一点点,很是沉着冷静地往外带她出来。
不能用力,如果用力,泥浆会更迅速,大力地反噬她。
他不顾自己的身子正逐渐往下沉,依旧抓紧藤枝,慢慢将她带出来。
终于,湛明澜的身体一点点地重新浮上来,逼近他的身边,他赶紧伸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出来。
重新贴在他灼热,厚实的胸膛,像是重生一般,抬眸,天光乍现,他眼眸清澈,黑亮,像是这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她的心神恍恍惚惚,颤抖地咬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带她出来后,狠狠拍她的臀,吼她:“你刚才竟然敢松手?!你还要不要命了,蠢成这样?!”
她说不出话,只是愣怔一般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他伸出手掌擦去她脸上的泪,然后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没有一丝缝隙。
她清楚地听到他胸膛有力,快速的心跳,伸手环住他的腰。
“你以为自己一个人掉下去就行了?”他呼吸略促,声音沉沉而坚定,“我怎么可能允许你这样?以后不许自作聪明,任何事都得听我的。”
她的身体,头发都湿漉漉的,蜷缩在他怀里,咧嘴笑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依偎着走出了沼泽地,回头看那黑乎乎的如同恶魔的沼泽地,差一点将她从人间拖下地狱,心有余悸。她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个瞬间,如果不是满脑满心的他,她会丧失最后一点生存的念头。
他对她的重要性,比她原以为的重要太多。
这个森林太大,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走到了近傍晚,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体能的消耗太大,湛明澜完全走不动了,封慎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很心疼地趴在他背上,时不时地帮他擦汗。
最后还是无法避免在这里过夜。
封慎生火,篝火窜舞动,他整理出来一块空地,让她躺下。
越到晚上越冷,她紧紧依偎在他身侧,看着他冷硬的脸,伸手抚摸他的眉心,她知道他很累,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强撑到现在。
夜空上缀着几颗星星,两人都没说话,平静地呼吸吐纳,调整气息,休养身体,储存体力。
过了很久,他主动开口:“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温柔地笑:“没有,别担心。”
他伸出一手臂枕在脑后,眼眸攫住夜空的星星,笑而不语。
“我突然想起在J市那次,我出了车祸,你就捧着书坐在沙发上,也是这么笑着看我。”湛明澜测过身子,伸出手很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下巴,“我又没有说过,你笑起来很帅很迷人?”
“现在也迷人?”他反问。
她立刻点头。
他点了点她的鼻子,笑意不减:“我现在全身又脏又臭,脸上都是污渍,虫子见了都要躲开,哪里迷人了?”
她的手抚摸在他的五官上,说:“真的很迷人,好MAN好MAN,我是说真话。”
他懒懒地拿过她的手,放在唇上咬了一下:“那你爱吗?”
她仿佛听错一般,愣怔了几秒,他问出口的是,爱吗?
“我也忘不了J市那次车祸。”他突然翻个了身,将她软软的,轻盈的身子压在身下,双手撑着泥土,对着她的眼睛深邃又悠远,“你昏迷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嘴里一直喊着你哥的名字,一共喊了三十七遍。”
湛明澜彻底震惊,倒不是她对这事没有了印象,而是她惊讶他竟然记住这件事,默默将这事记在心里,一直在介意,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你很介意?”
封慎压低身子,唇几乎擦过她的唇尖,微冷的笑中带着讽刺:“还是封太太觉得我应该大度一点呢,嗯?”
她伸出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为自己解释:“可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嫁给你。”
他不语,眼眸又凛冽了几分,呼吸沉沉地打在她的脸上,气压迅速变得很低。
“所以,你要我也在梦里喊你的名字,整整七十四遍,才消气?”她试探道。
他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眼眸认真而严厉,一字字地问:“在你湛明澜的心里,我永远不如他,这辈子就是一个输字?”
湛明澜直直地看着他,没有选择立刻回答。
“好,我清楚了。”他说完,迅疾松开了她,翻个身,继续躺回原地,闭上眼睛,双手枕后脑勺,呼吸逐渐清浅下来。
“其实是这样……”
“闭嘴。”他命令,声音凉了下去,“安静点,我现在要睡了。”
湛明澜眨了眨眼睛,也翻了个身,趴在他的身上,低头说:“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呢?我的意思……”
还未说完,他猛地睁开眼睛,淡淡道:“哦?你还有其他意思么?”
“你怎么这么没有自信呢?”湛明澜轻声叹气,伸手戳他的脸,“竟然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在选择嫁给你的时候,心里就没打算放其他人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实向你坦承,我曾经很爱他,他对我而言,可能和命差不多重要……”
话音还未落地,就被某人坚定地秒杀。
“够了。如果你说的是这些,我真没半点兴趣。”他平静地打断了她,挥了挥手,闭上眼睛,俊脸被寒气笼罩,声音沉到了谷底,“你还是留在心里自己缅怀吧。”
“你怎么那么……幼稚呢?”她戳他的脸,却被他扣住手臂,冷声命令她下去,躺好睡觉。
她躺了回去,感受到他的身体持续散发出生人勿近的高压气场,不怕死地继续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我今天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对我而言,是相反的。”
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作者有话要说:大封又被我虐了。
哈哈哈哈哈……泪。
请大家安抚傲娇的大封,没洗澡的大封,得不到纾解的大封,各种……!
55
夜很静;风吹过,篝火摇晃。
湛明澜侧头看封慎,他已经闭上了眼睛,面色沉静。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尖下探了探,感受到他匀长的呼吸,温热的气流。
她也打了个哈欠,觉得非常困倦,闭上了眼睛;睡意很快袭来;带着她去会周公。
封慎微微睁开眼睛,眼眸带着警觉性。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不可能安心入睡;要时刻提防野兽的出没,做好防御准备,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注定是一夜无眠,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她刚才说的话。
“他对我来说,曾经如生命一样重要,但是现在淡了,因为时间在过去,还有因为,我和你在一起。”
我和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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