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数人,只有陆宁不会武功,他既已经开了口,自然没人反对,莫小五自觉的去打野味,而孟九则是去周围收集些枯枝权当柴火。
吉生穿的依旧是那一身莲花般的素白,只是合着他天生媚骨,清静的衣衫也生生透出几分妖娆来,甚是惑人,明明是只是七八岁大的幼童模样,语气里却带着反差极大的沧桑:“随云方才对宣伦所说可皆是虚言?”
陆宁早料到吉生会有此一问,因而故意放大了音量:“吉生君媚骨天成自是不假,可不能与人亲近却的确是由毒物所致,只是这毒甚为奇特,若是用一般方法解毒,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亦不可尽除,随云方才所言,倒有大半是实话。
因为你所中的便是西羌兰极部落中的蓝莲花之毒,若是我所料不差,你中毒之时不过十岁左右,故而毒性早与你五脏六腑合在一处,极难根除了。我既知道你是被兰极部落所伤,自然明白其中必有隐情,又岂会轻易让宣伦君觉察到?
随云虽不才,可信誉二字还是懂的,孟九对随云,先有赠剑之谊,后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随云自当尽力为你们解决此事。吉生君大可放心,况且日后随云也有诸多地方需要吉生君帮忙,又怎会自断后路?
吉生一句话也没说,随意的靠在一颗歪树上,色泽浅淡的长发遮蔽了满身的魅惑,素白的小脸上神情复杂,末了却颇有些哀戚的扫了孟九一眼,孟久立时便回了一个日光般耀眼的笑,英挺的眉眼朝气勃发的散开来,似乎四周暗沉沉的暮色也因着这个爽朗的笑意明亮起来。
吉生秀气的眉眼里漫溢出薄薄的湿气,风铃一样空灵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藏不住的忐忑来:“随云是第一个不用诊脉便知道是蓝莲花的人,只是此毒凶险难测,不知随云有几分把握。”
陆宁纤长的手指胡乱拨弄着地上枯枝,蹙眉仔细斟酌许久才在唇舌之间极慢的挤出几个字来:“蓝莲花无药可解,唯一的办法便是给孟九种上蛊虫,若如此,则今生今世便只有一人可以相守……”
陆宁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龙毅来,心中一阵苦涩,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得干涩的停顿下来,声音很快逸散在荒郊之中,突兀的寂静莫名的沉重起来。
这样的安静里,吉生本就素白的脸上稀薄的血色瞬间褪去,惨白中渗出凄厉来,伶俐的眉眼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烟,眸子里的神采隐没下去。良久,孟九沉稳的声线才刺破了这尴尬的静默:“给我种上蛊虫,吉生便丝毫负担也没了么?我虽不是一定要与他行那欢好之事,到底还是比现下这般,他谁也不能接近要强上几分才是。”
陆宁心中苦涩,却不欲被人察觉,便直直从莫小五手中接过鲜嫩的兔子,利落的动手料理起来,刚要坐下,却发现莫小七早已经体贴的把刚剥下的一整张兔子皮毛垫在身下,雪白的兔毛亮得刺眼,一如当日龙毅笨拙的为他做的那把兔毛团扇,陆宁心中一痛,身形摇晃几乎歪倒在地上,好在莫小七眼明手快拉了陆宁一把,他才不至于跌的太狼狈,陆宁酿跄了好一会才精神恍惚的说了句:“小七,你该随身带着白盐才是。”
莫小七虽察觉到陆宁神色有异,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忙不迭从怀中取了一小包调料递过去。陆宁木讷的接了,提线木偶一般动作僵硬的把调料涂到兔肉外面,就连杏黄的衣袖被窜起的火焰烧去一截也仿若未觉。
孟九何等眼力,他拣拾的枯枝都是干透了的,火势极大,兔肉本就嫩,不出半刻便熟了,五人安静的围坐在野火旁,谁也没多说什么,莫小五将特地留下的一小块的生肉放在脚边,响了一生口哨,灰褐的鹰隼疾风一般掠了过来,欢快将肉块叼了去。
吉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顿时大奇:“随云,这等猛禽是如何驯化的?”
陆宁闻言,先是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哪里是驯养,不过是自小便种下了蛊虫而已,我们这些体内有蛊物的,便能借着蛊虫的活动知会给这畜生知道罢了,这小东西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也没少吃苦头,原本是只雪鹰呢,如今倒像只灰隼了。”
陆宁这话虽说得是云淡风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在坐的几人,谁不是少年时便受过苦楚的,当下更是心有戚戚,愈发的安静了。而那只鹰隼却早已经叼着饲主给的饵食不知道到哪根树枝上逍遥快活去了。
、重逢
龙毅缩着身子蹲在嶙峋的树枝缝隙里,晶亮的黑眸瞅着远处一团模糊的桔色暖光,神情暗淡而委屈。灰褐的鹰隼叼着一块鲜嫩的兔肉,悠闲的歇在龙毅身旁,拿尖利的喙理了理刀锋一般的翎羽,鹰爪一斜,竟将兔肉分了一小块给龙毅。
兔肉皮毛去的极其利索,这手法一看便是死士出身,没由来的,龙毅有些羡慕起这只畜生来,至少还能从陆宁哪里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关心,而现在的自己恐怕要再看陆宁一眼也只是奢望了。
陆宁决绝的声音时不时便会从脑中窜出来:“龙毅,我双手不要再碰到你,双眼不要看到你,耳边不要再有你的声音……”字字句句堪比魔咒,让龙毅一阵阵头晕目眩,心痛得想要死掉。
很长一段时间里,饭食对龙毅而言不过是填饱肚子的手段罢了,自从遇到了陆宁,他也渐渐能从花样百出的菜肴之中分辨出不同的味道来,甜腻也好辛辣也罢,似乎只要陆宁做的,便横竖都能吃出无数的滋味来,龙毅垂着眉眼盯着手里的半片生肉发呆,对龙毅而言,蛇虫鼠蚁,生熟老嫩原本皆不在话下,只是心中的疼痛一阵接一阵让龙毅莫名的失了将兔肉吞进肚里的勇气,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想要见陆宁,看他温润的眉眼,沉稳的浅笑。于是龙毅鬼影一般朝那温暖的归处飞掠了去。
自出了百花谷便一直是步行,这对体力稀薄的陆宁而言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原本一出谷,莫小五便要背他,可陆宁却莫名的想起星夜中绽放的那盏乌金灯笼来,龙毅坚实的脊背上麦色的肌肤灼热如火,深深烧进陆宁心里,和着漫天的星光一起定格成难忘的图景,深深印在灵魂里,似乎连自小便习惯的莫小五,脊背也变得冰凉起来,让人敬而远之。
走了数个时辰的陆宁,虽然只是踱着极慢的步子,却早已是身心俱疲了。他安静的靠在莫小五沉稳的肩上,纤长的睫毛仿若袖扇,于精致美妙中透出少有的风姿来,不过两天没有细细端详陆宁的眉眼,躲在树影里的龙毅便从中发现出无数的新奇来。陆宁俊秀的五官在零落的火光中碎成无数温暖的线条,丝丝缕缕渗进龙毅心里,这样远远的守护对龙毅而言也是莫大的幸福,他锐利的侧脸前所未有的柔和,唇边甚至带着模糊的笑意,孟九敛了气息安静的立在龙毅身后,却不知此情此景到底该不该叫醒陆宁,片刻犹疑之间,耳中传来吉生梦魇里的低语声,孟九摇了摇头,径自去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叶脉的倒影,斜斜投射到莫小五身后的歪脖子树上,他虽早就醒了,身体却未动分毫,因为陆宁依旧香甜的困在他的胸膛里。莫小七带了竹筒本想去远处取些清泉来,却意外撞见孟九和吉生亲密的搂在一起在山坡上看日出,只得尴尬的又折返回来,皂白的鞋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中荡起软绵绵的余音。
以孟九的武功,莫小七难保自己没被察觉,讪讪的垂了头,陆宁满眼的笑意直直撞进眼底,这一眼宛若经年,莫小七恍惚之间,似乎时光又顽皮的退回到隐园之中,他们三人从未越过那些年少的暧昧和欲/念,纯粹而简单。
熹微的晨光之中,陆宁随意伸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安静的站起身来,唇边的笑意也随之被敛了去,莫小七莫名的有些失望,便转头去看仍旧坐在树下的莫小五,却意外的察觉到,光影斑驳之中他黝黑的肤色愈发明亮起来,渐渐取代了陆宁的淡然和俊秀,这份温暖,虽然一直很安静,却难得的持久浓厚。不过片刻莫小七略显女气的小脸上便绽放出无尽的欢喜来。陆宁云淡风轻的扫了一脸呆滞的莫小五一眼,若有所觉,静默的穿过满地碎叶,消失在树后,没一个人察觉。
陆宁不紧不慢的在荒败的树林中踱步,并不是特地要去什么地方,只是莫名的觉得有些寂寞,天光大亮,陆宁却依旧不辨东西胡乱的走,突兀的有什么咸湿的东西落在脸上,陆宁疑惑的扬起头,却惊骇的发现自己整个脑袋都被包裹在一张腥气极重的大嘴之中,锋利的獠牙近在咫尺,几乎压在陆宁浅淡的眼珠上,惊恐到极致的时候往往是无言的,陆宁甚至忘了挪开眼睛,直视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尾随而来的黑豹,野兽琥珀色的眸子淡漠中透着杀意,竟让陆宁不合时宜的想起初次见面时的龙毅来。
黑豹尖锐的爪子伸出来,未曾发出一点儿声音,闪着冷光的獠牙斜斜朝着心脏刺进来,陆宁转过头,合了眼睑将自己投入一片黑暗之中,预想中的抽搐和剧痛却迟迟没有出现,陆宁疑惑的张开眼,黑豹滚烫的血喷溅出来,陆宁猝不及防,整张脸都被染成血色,顺滑的细发被粘稠的血合在一处,死气沉沉的垂下来,掩了面目,陆宁哭笑不得的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宁——”龙毅的声音隐隐约约穿过林木的间隙,一瞬间陆宁以为不过是幻觉,紧接着却是更为凄厉而惊慌的长音,过长的尾音硬生生让一个单字在喉咙中翻滚了几个起落,陆宁笑了,这明亮至极的笑容透着满脸的血色氤氲而出,他努力伸长脖子,却依旧没能捕捉到龙毅熟悉的黑眸,身形一晃,整个人已经被蛮横的抱了起来。
龙毅惶急的吻错乱的印在陆宁溅满血污的脸上,在一片鲜红里描摹出少许素白来,龙毅厚实的胸膛里带着犹未平复的喘/息,强劲有力的心跳鼓点一般在陆宁耳边轰鸣,让他一阵炫目,陆宁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独独没想到在生死一线的惊魂之中,两人会如此错愕的再会,对一个早已背负了数百条人命的死士而言,这样失态的惊惶和无助是绝无仅有的。
这样稀缺的惊慌早就深深刺进陆宁心中的柔软里,所以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顺从着龙毅有些暴躁的唇舌肆意在口中搅动,这个吻虽然深长却没有丝毫的甜蜜,有的不过是难言的苦涩中透出的些许激越,陆宁心中明镜一般,两人唇舌却愈发紧密的交缠在一起,翻滚不休。
碧空之上,一点阴霾也没有,急促的鹰啼声十分刺耳,龙毅浑身一僵,意犹未尽的将放开了环在陆宁腰间的手,起落之间便隐没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过去的短短几天,桔子似乎诸事不顺,看文和写文却分别从不同的侧面治愈了桔子的玻璃心。
有枫子真好,有个温馨的小群真好,晋江真好。桔子一定努力,明日更新一万字,定不叫大家失望,谢谢你们,其实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就是放这些的吧——
喜欢桔子文的不要大意的出来冒泡吧,可怜的作者君需要很温暖的治愈。
、贪欢
深秋的清晨,铅灰色的云霞薄雾一般在天边涌动着,虽然高处有些清寒,对身怀内力的孟九和吉生而言却不过是真气多循环一周罢了。吉生安静的窝在孟九怀里,幼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连眉目也模糊起来,未曾成熟的身体带着男女莫辨的妖娆。浅蓝色的头发仿若印花的染布,层层叠叠在孟九胸前散开成一束繁花。
孟九拿掌心里厚重的茧子温柔的摩梭着吉生异色的头发,英气勃发的眉眼里满是疼惜,精光内敛的眸子晃悠悠的,像极了了寒谭碧波里的秋水,缱绻缠绵,将吉生包覆其中。暖色的流云随着朝阳渐渐压过暗沉的铅灰,驱散了累积一整夜的白露。吉生和孟九就这样安静的沉在和煦的晨光里,谁也没有开口。
吉生素白的小脸上,忧伤却渐渐掩藏不住,片刻之间便垂了眉眼细细呜咽起来:“若我日后一直是这般幼小,你还会喜欢我么?”
孟九爽朗的笑了,大手却一刻不停的在吉生身上各处圈圈点点:“我承认,你这副身子的确很诱人,但我喜欢你,却决计不因为天成的媚骨。吉生欢好之事好比锦上添花,即便没有,也不能否定什么,即便有也不会改变什么,孟飞云待你何须多言?你根本没必要为了随云口中的区区蛊虫胡思乱想,若是此法凶险难测,飞云自有决断。”
吉生惶急的扬起小脸,眼中的委屈堆砌得快要溢出来,带着掩盖不住的风/情和烟华:“飞云,吉生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又怎会疑你,我只是讨厌自己的软弱,这种时候,我应该果决的劝你不要种下蛊虫才是,可是这不争气的嘴里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九英挺的眉目愈发张扬,面上的笑意却不断扩大,明朗的一丝阴霾也容不下,强有力的手臂回环过来,将吉生小巧的身子紧紧禁锢在怀抱中,力道之大甚至让吉生疼痛难忍:“你的小嘴争不争气,还要待我亲自验证过一番之后才知道,你又何必急着下结论呢。”
吉生心里的那一点凄凉和不甘心一瞬间便散了去,正气凛然的孟九,侠气如他,口中极其难得的吐出直白的情/色来,饶是见惯风月的吉生也禁不住面上讪讪的有些火热起来,满是沧桑的心被孟九无穷尽的温暖治愈,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离吉生他们所在的山坡不过几丈远歪脖子树下——
莫小五随意扫了扫腿上的落叶正要站起身子,莫小七却软绵绵的靠过来:“小五,既然公子坐得,何不也让我坐坐。”
莫小五一阵错愕,轻轻弹了弹莫小七额头,语气里满是纵容:“死小子,又突然说什么痴话呢,从小到大,你坐得还少么。”说着却坐直了身子把修长有力的双腿伸的笔直,莫小七兴奋的将整个人都压了过去。
“最近又没好好练武吧,怎生又轻了不少。”莫小七身子刚一落到莫小五腿上,他便皱了眉头发问。
莫小七并不答话,只是嗤嗤的笑了几声,本就细长的眉眼几乎合到一处,右手一滑腰间的竹筒便直直挂到莫小五头上的树杈上,稳稳当当,一滴水也未曾洒出:“呆子,我和你武学本就取了两个极端,你是刚强锐利,我却是柔软诡谲,毕竟我们若是失了一身武功,便什么也不是了吧。”明明是调笑的戏言,说着说着莫小七玩世不恭的声音却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