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不仅湿滑,还莫名其妙粘乎乎的,一不小心,整个人直直扑倒在地上,胸前火辣辣的疼。手臂上鲜血未干,又浑身剧痛,方才一跤还把袖中藏的那块桂花糕摔飞出去,四围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陆宁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啜泣着落下泪来。
因为失血的缘故,陆宁昏昏沉沉的神志有些恍惚起来,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他只好维持着古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大概是在黑暗中待太久的缘故,陆宁的眼睛似乎适应了些,眼前模模糊糊的显出手边檀木盒子方方正正的轮廓来。
陆宁动了动冰凉的指节,想把盒子捡起来,却意外触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正顺着他指尖往上蠕动。陆宁惊恐万状,大声哭喊着胡乱挥动手臂,稚嫩的童音回旋在暗室里,凄厉而悲凉,而那只不知名的虫子却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愈发快速的游到陆宁的手臂上来了。
无尽的黑暗之中,陆宁苍白的小手努力的抓了抓,却除了一室虚空,什么也没碰到。大概是实在哭得累了,原先还清晰可辨的童音,只余下了几个破碎的音符呻/吟一般从干涩的喉咙深处翻滚出来。因为长时间维持着古怪的姿势,陆宁的腿渐渐失去了知觉,完全感觉不到了。
巨大的恐怖倏然笼罩了陆宁小小的心脏,他甚至可以听见蛊虫啃咬和吞噬自己骨血的声音,他极慢的挪动右手,像是在触碰什么极珍贵的易碎物品一般小心按到自己的大腿上,却冰凉的一丝温度也察觉不到,至于盘踞着蛊虫的左臂,陆宁是丝毫也不敢动弹的。
起初的剧痛已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去知觉的麻木,最先感觉不到的是被阴湿的地面包围的双腿,它们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被投入到了某个不知名的缝隙里,陆宁在昏迷和清醒之间折返数次,唇舌中溢出腐坏的味道来,胃中翻腾不止,半刻之后大量的秽/物汹涌而出,陆宁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精致的小脸直直泡在那些早已失去形状的秽/物之中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宁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他突然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惊讶。整整一天,他不仅水米未进,还把最近几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现在居然还能精神奕奕的清醒过来,耳边还传来自己不快不慢的心跳声。即便极端的腐臭还充斥着陆宁的口鼻,他却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只是喉咙无力的滚动了几下。
一转头,陆宁意外的发现一团紫光在自己左臂上明明灭灭的闪烁着,他努力将僵直的脖颈往前面伸了伸,暗沉沉的眸子里反射出蛊虫茧蛹上扭曲的纹路来,带着不祥的死灰。陆宁抬起右手想把虫茧从自己左臂上推下去,刚一碰到虫茧从灵魂深处便升腾起剧痛来,皮肉烧焦的味道从手掌中飘散出来,右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陆宁精神一松,正要再度昏厥过去,左臂上的虫茧中却传出细微的震动,伴随着细微的雷电之声,一只七彩的虫子带着惨绿绿的萤光从茧中爬了出来,之前黑漆漆的陆宁虽然看不清蛊虫的模样,却明显的能感觉到虫子长大了许多。十岁的陆宁惊恐的盯着蛊虫,片刻也不敢移开视线,清秀的五官扭曲的连眉眼都混乱不清了。
毫无预兆的,胸口传来锐利的刺痛,如同被什么怪异的器具穿刺了一般,钻心的疼。蛊虫带来的紫光、绿光瞬间散了,房间重新沉入黑暗之中。陆宁无助的抱着自己硬木一般的双腿,垂了眉眼,精神恍惚,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从此刻开始,自己的身体里便住进了一个可怕的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脏六腑都扫荡一空,好在陆宁浅淡的眸子里微弱的光亮却始终未曾散去。
、拾欢(续)
龙毅站在将军府园子里的大树阴影之中,远远的看着陆宁半眯着眼在慵懒的卧在软塌上喝茶,心中焦急不已,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出来。天蒙蒙亮的时候,段临便自带一队军士急急往北齐行了去,到现在也将近有两个时辰了,如果按陆宁的料想,主子应该正带人追了去,趁着这个空挡出城不正是绝好的时机么?
龙毅不是不相信陆宁,只是多年以来,云浩缜密的心思和花样百出的手段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那个潜藏在暗处的云浩,和陆宁平日见到的的那副时而阴沉,时而温润的面容有极大的差距。越国本就靠叛国起家,历代越王天生便多了份疑心,所以龙毅隐隐有些担忧,陆宁如此简单的计策能否顺利的瞒天过海。可龙毅心里再焦灼面上也是看不出半分的,这便是死士,就算心底早已经溃不成军,面上却永远都是没有表情的。
。
也许是离的远了,也许是阳光有些刺眼,龙毅木讷的站在树影里畸零的光斑下看不到陆宁面上神情,更不知道陆宁千回百转的心思里那份期待和忐忑。说到底陆宁其实比谁都更清楚什么是死士,他和小五小七相处多年,若说有什么人能轻而易举的让他们两人背叛自己,就算没有蛊虫,陆宁也决然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能理解云浩在龙毅心里是怎样重要的存在,可陆宁所求的并不多,他并不是要把云浩从龙毅的心里抹杀掉,只是期待着他们两人在共同经历了这许多之后,龙毅平静的心里能为他陆宁升起一点特别的涟漪来,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提醒个只言片语,陆宁心中也会温暖的无以复加,也许不能立时将他们之前的罅隙消弭,却至少能确定彼此的心意。
所以陆宁愿意用一个半真半假的计策来求取一个心意,这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是龙毅所不了解的,在经历了隐园种种黑暗之后,陆宁的内心其实是无比坚强的。它坚强的为自己建造出无与伦比的硬壳来,将一切伤害和温暖都隔离在真心之外,只是为了龙毅,陆宁只能将自己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暴露在天光之下,也许这样会给这颗本已伤痕累累的心脏带来更深沉的伤害,但至少陆宁日后不会后悔,一生孤苦掷温柔,陆宁把自己清冷的灵魂之中最温暖的部分都交给了龙毅,终究还是要求个结果的。
只是这样的复杂龙毅终究不懂,也许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明白自己对陆宁的担忧和惶恐便是喜欢,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开口。秋日的阳光本就温润,午时一过便偃旗息鼓的隐没在灰白的云层之中,略带寒意的冷风穿过庭园,扫得陆宁面上生疼,心中凄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陆宁是谁,是在千虫万蛊的煎熬之中被选出的伏龙阁星子,是要翻云覆雨为西凉复国的,是要运筹帷幄天下大乱的。所以,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速度极慢的从软塌上直起身子来,冷寂寂的扫了龙毅面无表情的侧脸一眼,便把双手缩在袖子里,镇定自若的朝门外行了去。这一局棋他又输了,而且还输得极惨,可谓是丢盔弃甲体无完肤,甚至连带着连心上好容易聚起来的那点温热也被打散了。
陆宁框酸涩难当,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便披了外袍朝皇宫御苑走了去,输并不可怕,大不了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只要失了心,断了情谁不是天下无敌举世无双?一无所有的人最不害怕的便是失去,陆宁心中冷淡若冰,眉眼里却透出灼灼的炽热来。云浩啊云浩,既然我避无可避,纵然是陆宁不才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与你斗上一回了。
陆宁回到御苑的时候,云浩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凉亭之中。依旧是陆宁第一次见到段临的那个凉亭,依旧是在初秋,依旧是满园的菊花俱未开的荒败。两人视线相对,陆宁俊秀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浅笑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随云既不过是到长风那边盘桓几日又何必躲躲藏藏呢,要知道欢儿以前也是很喜欢长风的。”陆宁虽不明白云浩又提起陆欢来是什么用意,却也不想在口舌之争上落了下风,浅色的眸子一转,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越王若是嫉恨,只管下旨抄了将军府就是,长风身边的细作怕是也不少吧,如同随云身边的子辰六一般。”
云浩凌厉的扫了陆宁一眼:“隐园早已在南唐被毁了大半,你既一次逃不出去,那便别再动什么歪心思,安心住下吧,随云横竖是要找个人联手,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考虑考虑才是。”
陆宁沉默的看着龙毅跟着云浩往御苑深处的寝殿走了去,心中冷笑不止扬手洒出一团墨绿的粉末来:“小五、小七,你们两个快带着这个玉兔灯笼到东临的松江城中去,找银钩赌坊的老板吉生,至于龙毅我自会想办法拖住他,至于其他死士你们便自行解决吧。”陆宁话一说完,便径自转身往寒园去了。
等龙毅从云浩那里回来的时候,陆宁已经蜷缩着身子在床上睡了。于是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安静的看着陆宁温润的眉眼,眸子里暗沉沉的藏了无数情绪,主子问他陆宁为什么要自己回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陆宁的计策虽简单,却是成功的,一大早主子便带人追到南唐去,可陆宁却只是安静的待在将军府的园子里,从头至尾甚至没说一句话,龙毅心里有些恐惧,这样的陆宁似乎离他越发远了,因为陆宁从没这么安静过,这安静让他惶恐的无所适从。
龙毅事不关己的想到主子大约已经不会在信任自己了吧,因为陆宁的计,自己并没有提前报告给他,不过意外的是,龙毅打心底里对自己即将失去主子信任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突然增加的功力,龙毅对自己更多了几分自信的缘故,龙毅丝毫不担心自己,甚至觉得只要能一直这样好好看着陆宁便知足了,至于其他都不重要了。
龙毅一进门便察觉到了陆宁并未睡着,他却并没有拆穿陆宁,既然陆宁想让自己认为他睡着了,那就当是睡着了便好了,对龙毅而言,这些毫无道理的纵容和宠溺是他愿意给陆宁的。
陆宁背对着龙毅睁着眼睛等了许久,龙毅却只是安静的坐在床边,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不由得让陆宁心中升起些许挫败感来,毕竟为了不让龙毅去追小七他们,陆宁可是想了数十个法子的,可现在他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傻傻的睡在床上便可以了,陆宁忽然有些明白了,对龙毅而言,似乎什么都没变过,至于向云浩报告自己的行踪不过一种习惯罢了。即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了,他也不会变得心机深沉,对他而言,不管莫小七他们去了哪里,都毫无意义。
陆宁没由来的觉得自己很傻,于是他不再忍耐,翻过身子气势十足的朝着龙毅吼了一句:“龙毅,你知道我没睡着的吧。”
龙毅被陆宁有些大的声音吓了一跳,木讷的转过头来呆呆的回了句:“知道的啊。”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拆穿我?”陆宁自己都没察觉到这话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无理取闹,龙毅甚至把这种质问当成理所当然。
他抓了抓头发,老老实实的回了句:“随云想睡,我自然不会吵醒你啊。”
陆宁瞬间便释然了,这平平淡淡的一句不会吵醒你,在他耳中却比无数动人心魄的情话还要让人温暖,两人之间的气氛倏然变得温馨起来,间或还夹杂着情/色的味道漫溢而出:“行天,你忍耐不少时日了吧。”
龙毅黝黑的俊脸上飞过一片红云,良久才声若细蚊的回了句:“是因为莫小五和莫小七都不在的缘故么?”
陆宁心中瞬间便升起些许愧疚来,温言细语更胜往日:“他们对我而言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家人一样,虽然带着浓重的感情,和我对你却是大大不同的。”
龙毅虽然不太懂,都是感情到底不同在哪里,但他只要知道陆宁对自己从未变过便安下心来了,至于怎么个不同法,他就丝毫也不关心了:“如果随云想的话,我是没关系的。”
陆宁眼珠一转,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毅,隐园中藏书虽多,可最多的还是那些偷香窃玉的禁书哟。”
龙毅一愣,呆头呆脑的应了句:“既是禁书,那便必有许多独到之处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童鞋提到《半生石》不过桔子相信,只要看到这里来的,都不会再想起来了才是。
、刺心
越王寝殿云锦宫一入夜便安静的可怕,素白的琉璃宫灯孤零零的垂在房檐下,随着萧瑟的秋风无助的摇摆。云浩安静的立在窗前看着幽黑的夜里一成不变的虚空,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黑暗里的什么人说话。
“子辰六似乎也不可靠了,这件事你怎么看?”云浩的语气无端的显得有些缥缈,甚至还带着些许奇妙的虚弱感。
“主子既然有了结论,又何必问属下,死士营和影卫营原本便不同,自习武起便在饭食中辅以毒鸩,到如今早已深入四肢百骸和经脉交织在一起了,主子只要将南枝赐予他,就算不死也能要了他半条命去。”
“白二,我许久未曾动武,突然起了些许兴致来。”
白二一直都不是多话的人,正因为沉默,他才能伴在云浩身边穿过了这许多时间,也许最初是因为陆欢的缘故,他才能得到这个机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浩对他的依赖亦是与日俱增的,也许这一点连云浩自己也未曾察觉。
白二平凡的面容上扬起灰白的笑意来,也是和他的人一般毫不起眼的。不过看得久了也能透出几分味道来,那是一种细微而不合时宜的沧桑感,这些沧桑顿时变让他整个人变得强大可靠起来。
和主子过招自然只是情趣,当不得真的,所谓久首必失,云浩武功本就十分精湛,白二又有意想让,不过数百招,云浩的剑便在白二胸前留下一道锐利的剑伤,还在两人俱是收放自如,云浩瞬间便收了力道,吩咐白二今晚不用伴驾,径自回去休息,白二自然知道主子是要留出时间来处理子辰六的事,也就安心去了。
云锦殿中虽是冷冷清清的,陆宁住的寒园却意外的热闹,云浩带着龙毅一起回来的时候,原先侍奉陆宁的婢子们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已经开始在园子里忙碌了。陆宁安静的坐在中堂宽大的花梨木大椅子上,半阖着眼,朦朦胧胧的在处在睡着和清醒之间。
“随云可真是清闲呢,前几日还一直左右不离的那两个影卫呢?”
|陆宁一时分不清云浩的话到底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意有所指,便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横竖不过是图了钱财才留在身边的,随云既陷在这深宫之中,自然是没什么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