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笑了。”他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天天都很担心她,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她的坚强,她的倔强。他只是用他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她。他知道终有一天,她会重现笑颜。他等到了。
她握住他的手,“这些日子,谢谢你。”
他高兴地说:“今晚我请一些乐人来,唱你最喜欢听的曲儿。”
“好。”她笑着说道。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一直找各种法子逗她开心。她也似乎真的开心起来,笑容也越来越多。看着她舒展的眉头,他的心也安定下来。可她自己知道,她只不过是努力让自己回到过去的自己。她每天强颜欢笑,也许笑多了就真的会开心起来。
她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做的那个梦。梦中有个人穿着棕色裘毡,却无法看清他的脸。她恍然间明白,那个人就是程希。他就像梦里一样,烟火般地照亮她的生命,然后用灼热的裘毡燃烧她的生命,最后用冰冷的剑刺进她的心,让她倒在冰冷中,从此再也不能活过来。
那天,突然从宁国传来程希要娶妻的消息。任安寻的心跟着一沉,他不让下女侍卫谈论这件事,特别是在她的面前。但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终究还是知道了。他以为她会再一次崩溃,然而她却异常的平静。她只问了他一句,“是小柔吗?”他点点头,“就在下个月初八。”那以后,她没有再多问一句,事后也没有再提。
任安寻见她不再提起,不再多问,心里却越发地担心她。因为会疼,所以才不敢触碰。看着她为另一个人痛苦,他就更加痛苦。写意看着他的痛苦,问道:“大王这么喜欢未央姑娘,为什么不告诉她?”
任安寻抬眼,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他只想着只要能陪着她,就已足够,他讶异道:“告诉她?”
写意点点头,“大王如此喜欢她,可是这么多年来却从没有告诉过她。如今看来未央姑娘已经不可能再和程希和好。”
任安寻迟疑道:“可她从来没给过我机会。”
“大王,”写意握住任安寻的手,“现在就是机会。大王从来没告诉她,怎知没有机会。大王,你要告诉她,亲口告诉她。”
任安寻拍拍写意的手,陷入了沉思。
、第72章 缘尽于此02
十月初八这天,在程希大婚这天。未央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她坐立不安,虽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却难掩内心的伤痛。她站在树下,感觉每一口呼吸都让她痛得快晕过去。
她看着满园的淇芊,觉得是那么的刺眼。她像疯了一样,把淇芊撕扯在地。每摘掉一株淇芊,就像扯断一张回忆的网。那张网禁锢她太久了。她像一只被蜘蛛网网住的昆虫,然而她却浑然不知越挣扎只会缠绕得越深。
满园的淇芊被她扯去了一大半,紫色的残花落了一地。她挣扎的手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不喜欢可以移走,何必要摧毁它!”。
她抬头看着任安寻,“放开,你放开我。”她拼命挣扎闪躲,她疯狂地朝任安寻打去,任安寻只是站在原地任她对自己的发泄。他静静地看着她发疯发狂,然后抱住她的后脑,将她紧紧拥在自己的怀中。她终于不再挣扎,失声痛哭起来。他听着她的哭声,眼神充满了悲伤,心疼地呢喃着:“都忘了吧,他已经娶了他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减弱,变成了小声的抽泣。他仍紧紧地抱住她。此时他突然想到了写意说的话,他觉得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把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告诉她,“嫁给我好吗?”未央没有回答,他又轻轻地问道:“嫁给我好吗?”未央抬起头,用微肿的双眼看着任安寻。任安寻帮未央拭去泪水,“嫁给我好吗?我不会强迫你,我只希望能陪着你。”
她挣开任安寻的怀抱,转身擦去泪水。她似乎有些犹豫,又有些紧张,双手在胸前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见她没有回答,他又继续说道,“那个土豆也很喜欢你,哦,不,我说的是地瓜也很喜欢你。还有写意,她也很喜欢你。对了,还有我,也很喜欢你。”
任安寻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早就想说的话。这句话任安寻说得坚定,如果以前他是缺少勇气,那么现在,他不仅是充满勇气,还带着坚定与自信。他觉得是时候,告诉她,亲口告诉她。
她转身看着他,多少年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终究不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她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欠他太多了,她不忍心再拒绝他,再伤害他。可是她始终背叛不了自己的心,无论如何还是没有开口。
她转身跑开,一连数日坐在房中,烦恼着这件事情。
烦恼的不止她一人。任安寻在那天终于鼓起勇气向未央打开珍藏多年的宝藏时,就做好了耐心等待的准备。他知道这是考验他耐心的时刻,而他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但正是因为等待,即使是一分一秒,也是煎熬。
在向未央袒露心迹的那个晚上,他漫无目的地徘徊在瀚国大殿的每个角落。他内心甚至闪过一丝恐慌,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未央,特别是未央在听到他的心迹后,没说一句话,只是转身跑开,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他想过无数可能,甚至想过也许未央从此离开瀚国不再见他。他突然有些后悔,觉得那样的举动既唐突又草率。他应该仔细考虑清楚,考虑时机和措辞,而不是像下午那样突然地语无伦次,甚至连什么动听的情话都没有说出来。可是他又是那么的害怕错过机会,害怕连这最后的机会也没有把握住。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写意的房门外。他敲开写意的门,写意披着外套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写意,怔怔地说:“我无处可去。”
写意只是微微一笑,拉着他进了房间。桌上早就准备好了一壶酒,写意斟满酒,递到他的面前:“大王,美酒不等人。”任安寻接过酒杯,一口饮下。写意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安慰道:“不必忧愁,大王只需静静地等待。”
那夜不知为何,任安寻几杯酒下肚,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写意将他扶上床,坐在一旁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而她,也早就适应了他的心不在焉和吝啬。尽管她从来没有说过,但她早就在心里下定决心,她会为了他的快乐做任何事。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他掀开她的红盖头的那一刻,她就决定和他共度一生了。
虽然他后来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但她明白,其实他的内心很纯净,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单纯。这一次,为了他,她一定要劝动未央。
接下来的几天,任安寻的心情突然变得平和,这种心境让他坦然地面对每天的生活。直到那天,一个下女来到了他的书房,打破了他平和的心境。那个下女是他派去照顾未央的,他看见下女的那一刻,就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他知道,此时就是他十几年来一直期盼的那个时刻。
未央让那个下女给任安寻带话,话不多,甚至有些简短,因为只有一个字——“好”。虽然简短,却有如千金的分量。这个字对任安寻来说,是天降惊喜。而对未央来说,却是慎重考虑过后得出的回答。
她能够下定决心,嫁给任安寻,全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写意来找她,告诉了未央这些年的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通过写意的口,未央终于知道,那年在辽国她被辽国公抓去,是任安寻用一座城池将她换回;她中箭受伤,是任安寻爬了几千米的雪山帮她把药取回,为了这救命的药,任安寻受了沉墓大师三招,差点丧命;她在夏州的梦,根本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是任安寻找了秘术师,特意到她的梦中陪伴她开导她,然后又在得知她和程希回采育后默默离开。
任安寻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她却直到现在才知道。写意走后,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觉得这辈子欠任安寻的太多太多了。她叫来下女,让下女给任安寻带个话。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未央明白,从她说出那个“好”字开始,她和程希之间再也没有光可以照在彼此的身上,连光亮下的阴影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受过任安寻与她生命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是从此时开始,她将自己的生命和任安寻绑在了一起,并下定决心去发现生命的另一种幸福。她怀着每时每刻都变成生命奇迹的希冀,去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
然而十月初八那一天,程希的婚礼却并没有如期举行。程希在小柔的房中,只看到桌上留下的一封信和绾昑丝。他看完信,手中握着小柔的信,内心说不出的复杂和酸楚。
“阿希:
我走了。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不过是我们自欺欺人的谎话罢了。从你把我送到任安寻的身边当探子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会爱上一个你真正爱的人。
那天我绑了未央,我问你有没有爱过她,你说从来没有。阿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骗了未央,但你骗不了我,你骗不了你自己。你的眼神出卖了你。每当我看到你和未央在一起,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那是你从来没给过我的。
我知道我输了。纵使我有绾昑丝,纵使我比她早认识你,纵使我比她早听到你说定不负相思意。但我还是输了。
我自小就是个自由的人,困顿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又自由了。
我走了,不必寻我。
珍重。
小柔”
程希看着小柔的信,他笑了。
小柔还是那个小柔,那个不为情牵绊、不为世俗牵绊的女子。她知道什么“定不负相思意”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她却顶着这个幌子,奉献了全部的柔情与忠诚。可她又是如此的豁达,在最终得到了他的时候,却又不要他。
“阿希,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这个多年前的誓言,如今回想起来,像是一杯暖酒,抚慰着程希的心。自己欠小柔的情,这辈子也没办法偿还。可他却很欣慰,他终于不用再带着内疚继续骗她,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眼神真的那么明显吗?他问自己。还好那天未央被蒙住了双眼,他暗自感叹道,希望她什么都没察觉到。
她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到吗?确实如此。她什么都没察觉到。
、第73章 尘埃落定01
秋天来了又走,冬天也如流星般一晃而过。任安寻和未央的婚礼定在了第二年的春天。曾经的“淇淇希望,芊芊未央”早已随风飘散。
“还这么喜欢玉露糕吗?”任安寻问道。
程希苦笑着,“我说了我不似你一般博爱。”
任安寻回敬道,“我也说过我不喜欢分享。”两人回想当初在瀚国酒席间的对话,不禁大笑起来。任安寻顿了顿,又问道,“为什么让给我?”
“你真心的爱她。”
“你难道不爱她?”
程希苦笑道,“你可以给她幸福。”
“她答应嫁给我了。”任安寻突然说道。
程希突然愣住,过了一会儿,他说道,“那就再也不要让她流泪。”
“我会的。”任安寻说道,“从此你再也没有机会。”
程希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夕阳,“她愿意就好。”
任安寻转身离去,程希在他身后说道,“而天下,我不会再让。”
任安寻站立原地,“未央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程希听完,又看着远处的夕阳,眼神透出一种哀伤。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拉出他长长的身影。他仿佛浑身镀上了金色,像是孤独的佛像,在城楼的一角,独自散发着光芒。
三月初六的瀚国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迎亲的队伍华丽壮大,穿着红衣的下女随从两两一排,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迎亲队打头的是一匹白色骏马,马上坐着的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身着喜服,挺拔高大。眼睛望着前方,透着无言的幸福。此人正是瀚国国公任安寻,而他要迎娶的正是未央。
玉庭街两边围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家伸长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听说是新娘子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长的倒是标致,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
“她是越国公的女儿。越国国破时被匆匆送出去的。”
“真的假的?”
“不是越国公主,是魏国公主。”
“真是郎才女貌啊。”
人群中人声嘈杂,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这场旷世婚礼。
随着迎亲队伍的前进,一只八抬大轿落入眼帘。轿身是盘龙雕琢丝楠木,外表被漆上了贵气的大红漆,在阳光照耀下,仿佛能映出人影来,高贵华美。轿身外层是红色帐帘,内层是白色帐帘。帐帘内是一串串红玉珠做成的挂帘。帘子随着风微微飘动,似平添了几分神秘。这份神秘像是春水面上的微风,撩拨的围观的人群更加骚动。
未央坐在轿内,身着红色喜服,喜服上用金线绣着盘凤图案,雍容华贵。凤冠霞帔下,是一张精致秀美的脸庞。两颊微红,高鼻朱唇,喜庆的妆容更添几分娇嫩。只是那双灵动的双眼似乎有着莫名的忧伤。在她身旁,热闹声锣鼓声仿佛都停滞了,她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清丽的寂寞。
瀚国热闹非凡,而在宁国大殿内,一湖池水像死一般,竟没有一点波纹。
程希站在湖旁假山上的白玉柱凉亭内。他眼神空无,望着远方。手中拿着碧色长箫,正吹着“梅花三弄”。程洛衣走到他的身后,看了一眼他,也静静地望着远方。
程洛衣问道:“后悔吗?”
程希的箫声突然停止,他迟疑了片刻,依然看着远方说:“她愿意就好。”说完又吹起了箫。程洛衣看着他萧瑟的身影,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站在凉亭内,像是一尊塑像。只是不知何时,塑像的眼睛湿润了。
瀚国的婚礼还在继续。
门外欢天喜地,宾客满棚。任安寻忙着在外接受各种庆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这样的恭祝声不绝于耳。
门内未央一人坐在床边,头上还盖着喜帕。床边点着一对喜烛,烛火灼灼,丝丝烛光都映在未央的心上。她和任安寻拜过了天地,此身她就是瀚国媳妇了。可此时的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门外的热闹似乎更映衬了未央心中的孤寂。只不过一扇门,就隔出了两片天地。
她坐在床边,不时地咳嗽几声。近来她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经常会突然晕过去,一晕就是几天。任安寻请来药师瞧,吃了药,也不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