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漾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兜,下意识地按下了通话键,然后听到电话里的人这样说:
“喂,轻漾,南城他出车祸了……”
……
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医院寂静的走廊上,轻漾满面焦急地找着廖迎初在电话里所说的病房,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门号,终于寻了到。
紧走几步到了病房门前,手已然抬起,就在要推开门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一路催着出租车的师傅快点开,只希望能早点到这里,可是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进去以后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口气说出什么样的第一句话。
哥,你怎么出车祸了?不行啊,太像质问了。哥,伤成什么样了?还是不对,更何况他们刚刚吵了架,只怕原本关切的话说出来就会变了味,再一次不欢而散,倒不如不相见。
原本已经扶上门把手的手又渐渐缩了回来,她想,也许应该先去买个果篮,起码可以免的太过尴尬。
就要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怎么,来都来了,不想进去看看吗?”
轻漾一愣,回头,看到廖迎初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不是不失望的,小说里写到这里通常不都是说男主好端端地站在女主后面,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吗?
可现在……轻漾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哪里做的起许南城的女主?
廖迎初显然没有察觉轻漾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几步走近,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果断地拧开了房门,就像是刻意断掉她的后路一般。
廖迎初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阵风一般滑过轻漾的耳畔:“就这样走掉,不会后悔吗?”
这话他也和许南城说过,五年多以前了呢,在他得知许南城决定出国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问他的,就这样走掉,不会后悔吗?
那个时候,许南城便是那么一副老成的模样,他什么都没说,廖迎初却觉得其中大有深意。
如今,轻漾呢?
他从她来到这里开始就注意到了她,注意到她在这里竟然站了足足五分钟,若不是他及时出声,只怕她早已经扭头走人了。
明明不是不在意的,可为什么她却那般的懦弱,懦弱到连一个开门的动作都无法完成,懦弱到他几乎忍不住冲过去问她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他不知道她与许南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许南城出车祸时超速并且闯了红灯。这不是他一贯沉着冷静的风格,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在这世上恐怕只有苏轻漾一个人了。
他打电话给她,刻意用了那一种欲言又止的语调,刻意不告诉她因为措施及时并且汽车的安全性能好,许南城并没有受太重的伤,此时已经醒来。他只是想不通,凭什么许南城为她受了伤,她却还能那么心安理得地缩在那个她自以为安全的壳子里。
廖迎初正要迈步走近屋子,忽然听到身后的人声音极小地问道:“他……他怎么样?伤的重吗?”
他冷哼了一声:“还好,好的很,不过是头上围了几圈纱布而已。”顿了顿,又说:“你与其问我,还不如自己进去看。”
“我……我……”她嗫嚅着,半咬着下唇,一副无措的模样。认识这么多年,廖迎初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样子,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眼里一闪一闪,委屈地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廖迎初严肃起来的样子,很凶,也很吓人,可是他说的句句在理,她没有办法反驳。
“你什么?”廖迎初的眼死死地盯住她,难道到了现在她还是一心只想着逃吗?
她禁不住又低了低头,却还是坚定地说完了这句话:“我也许……并不适合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适合?她说她不适合?廖迎初蹙了眉看她,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只是抓了她的胳膊拽她进去。轻漾见他生了气,也就不敢使劲反抗了,推就间已经进了屋子,她见到了那一屋子的人,心底不由嘲笑自己想的太多。
是了,许南城出了车祸,许父许母,还有他的未婚妻裴心莹怎么可能不在呢?她大概是到的最晚的吧,也许也是知道的最晚的,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众人听到脚步声,纷纷转头望向他们,与廖迎初的坦然不同,轻漾只觉得尴尬,不适合的时间,不适合的场合,碰见不想碰见的人。
“伯父、伯母好,嫂子好。”她低着头打招呼,隐隐已能感觉到许母的目光扫到她的身上。
裴心莹倒是没有再不好意思,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应了,片刻之后却又说道:“南城这样怕是试不了礼服了。”
头上裹着纱布,胳膊上还有腿上都打着石膏,的确是试不了礼服了。
轻漾隐隐觉得心里面疼,却什么也做不了。她离他那么远,连喂他喝口水都做不到,只能站在这里默默地看,自顾地心疼。
“看来订婚仪式只能延期了。”说话的是许父,他的眉头皱紧,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许南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许母虽然不太高兴,可是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又说了几句话,许父许母便离开了,裴心莹本来想留下来照顾许南城,却被他执意请回了家。
轻漾想也许她也该走了吧,念头刚闪过,便听到许南城叫她名字:“对了,苏轻漾,我住医院的这段时间,你每天把重要的文件给我送过来,相关费用公司报销,超出工作时间双倍付加班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眨了两下眼,迷茫地看着他。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苏助理。”他脸上的表情是一向的不容置喙,特意加重咬出的苏助理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只是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刚刚才跟她吵了架,此刻却能这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很自然地吩咐完这些。明明那会还是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此刻却又让她每天送文件来,这就意味着她每天都要见到他。
也许不只是见到。
回到公司的时候,苏轻漾为了找一张表格,就差没掘地三尺了。旁边的杨晓蕊看到了,凑过来问道:“你在找什么?”
“就是那张预算的表格啊,南……总裁等着要。”稍不留神,差一点就说成了从前的称呼。
杨晓蕊先是想了想,随后在一沓子纸里翻出了轻漾要找的那一张,一面递给她一面说道:“真是幸好,等等就要进碎纸机了。”
听她这样说,轻漾也不禁在心里庆幸了一下。拿出文件夹装好文件,她又要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去。
杨晓蕊在她身后感叹了一声:“轻漾姐,你的运气真好,可以天天面对着总裁,秀色可餐啊!”
哪里是秀色可餐,分明是吃不下饭去!
因为许南城身上受伤的地方不少,但所幸哪里都没有伤的很重,没有伤得很重就意味着在饮食上基本和正常人一样,基本和正常人饮食能力一样就意味着和正常人不一样的饮食标准……
苏轻漾坐在病床边上的凳子上,手里端着刚刚订来的外卖,正要开始吃,就听到一旁的Boss不满地问道:“这菜里面怎么有青椒?”
于是苏助理不得不先放下自己手中的饭盒,拿过Boss手中那盒,尽心尽职地开始替老板把青椒挑出来。然而事实是,当轻漾把挑好了饭盒放回许南城手中的时候,他禁不住皱了皱眉:“我讨厌青椒的味道。”很讨厌。
在国外的最后一年,他总是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轻漾”,回头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是一个老外在学青椒的发音,总是把青椒的椒字念成四声。
自那以后,再也不吃青椒,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再吃。
轻漾、青椒,其实并不是很像,可能是因为太在乎了吧,所以才会听错了。
可是不想吃了怎么办?轻漾看着那一盒饭,忍不住犯起愁来。扔掉好像有点太浪费了,不扔掉……她一个人吃不掉!
最关键的问题是,许南城今天中午的午饭要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突然挑起食来?
“那……你想吃点什么?”轻漾迟疑地问。
许南城略微思索了一下,忽而微微一笑:“炸酱面。”
你见过炸酱面馆有送外卖的吗?答:没有。那如果你想足不出户地吃到炸酱面该怎么办?答:很简单,有个能替你跑腿的。
很显然,轻漾就是那个跑腿工,打了车大老远地打的跑去炸酱面馆,再大老远地打的跑回医院,坐在病床边看着许南城心情极好地吃着炸酱面,忽然就在想,为什么她刚才没有要两份面呢?
秉持着浪费可耻的信念,她试图与手中的盖浇饭奋斗,可是很快她就吃不下去了。
面露哀怨地看着吃的正香的许南城,她尝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去:“对了,总裁,那个表格要怎么改一下?”
他将口中的面条咽下去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这种问题都来问我,我养你是干什么的?”
呃,可是她是新手啊,怕做得不好而已。
还没等轻漾再说什么,许南城就直接把碗递给了她,然后躺了下去,“我现在要睡觉,别拿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我。”
轻漾简直无辜极了,明明刚刚他还说这个表格很重要,所以她才会大老远地跑回公司去拿一趟,可是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口了?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睡着了,轻漾气的白了他一眼,很快也趴倒在了床边。半天里,她没少打车满城市的跑,此时一股倦意袭来,她就这么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躺在床上的人渐渐睁开了眼,他微微偏了头,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人,不长的睫毛微微向上翘着,呼吸平稳,被阳光一照,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的心里被什么东西胀的满满的,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甜。
其实她看上去和五年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她从小便是这样,性格上有点守旧,连相貌都如是,时光似乎对她格外手下留情,可是如今,偏偏他这个旧,她不想守了。
没有了以前过马路都要跟在他身后的依赖,她可以一个人跑过大半个城市,也可以忘记他的喜好。
他不喜欢炸酱面里出现萝卜丝之类的东西,但是刚刚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萝卜丝都加进去了,他觉得嘴里发苦,一直苦到了心里,不知道是萝卜的味道还是什么别的。
手就那么不自觉的摸到了她的脸颊,微微散着暖意,同记忆中一般的柔柔的,软软的。他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忽然就想亲她一下。
他也的确在这么做,艰难地俯下身去,他的唇缓缓地靠近她……
门突然开了,他抬起头,母亲正站在那里。
听王兰清似是无意般提起母亲的祭日时,轻漾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揪着疼。
她艰难地微笑:“谢谢伯母关心,我一直记得的。”
其实还有三个月才到,她明白,许母根本不关心她母亲的祭日,不过是想要提醒她,她应该离许南城远一些,再远一些。
许母也笑了,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笑起来也带着不同的意味:“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让我们这些大人多费心的。”
不会……轻漾咬了咬唇。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廖迎初下午过了来,是讨论竞标的事情。许南城的婚期能改,陈氏的竞标日期却不是他们能做主改的,所以整个团队加快速度想要赶出一份完美的方案。
人一进来,便是同往日一般的不正经的形容,看了看轻漾,又看了看许南城,扑哧一声笑了:“你们俩这还挺遥相呼应的。”
两个人头上都是纱布,还是在同一天进医院包扎的,这默契,这缘分,啧啧……
可是,冷场了,出乎意料的冷场了,那默契的两个人又很默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的目光如出一辙,却有着些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
事情很快就谈完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加同事,许南城和廖迎初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还是高度一致的,最终定下的方案还是沿袭天一一贯的高质量风,不会为了减少成本去退而求其次。相信陈氏这样的大公司信念应该是和他们一样的。
将东西收拾好,沉默许久的轻漾忽然开了口:“许总,我想请一会儿假。”
许南城抬眼看了一眼她,竟什么都没有问,直接点头:“可以。”
其实轻漾也不知道请了假要去干些什么,走在城市的街道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陌生。
“冰糖葫芦——”小巷里传来熟悉的叫卖声,轻漾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正往这边走。
她叫住了那人,选了一个糖葫芦拿下来,交了钱,她边走边吃了起来。
又想起了以前,每年这会儿有糖葫芦卖的时候,她嘴馋,总是拉着许南城去买糖葫芦吃。每次买完了,回家的路上,许南城总是告诉她到了家才能吃,不然肚子疼。
可是拿在手里却不能吃是一件怎样痛苦的事情,轻漾坐在自行车的后边,左手抱着许南城的腰,看着红红的山楂直流口水。
偷偷咬一口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想着,轻漾将糖葫芦凑近嘴边,正要咬下去,却在这时听到前面的人出声道:“轻漾,现在不能吃。”
动作一下子僵了住,酝酿了一嘴的口水只能系数咽回腹中,轻漾不甘心地抬起头看了看许南城的后脑,奇怪,也没有长眼睛啊,可他怎么就知道她要偷吃呢?
后来有一次,她好奇心作怪,问出了口,却见他微微一笑,眼里蓄着些光华,可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轻漾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竹签上的山楂,竟然发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虫洞,一下子没了胃口,路过垃圾桶的时候,直接将糖葫芦扔了掉。
似乎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了,虽然依然是酸酸的,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人非,就连物也似是而非了。
小巷里有一家西点店,是在原来古风的建筑上改造的,灰色的砖墙上镶着一块大大的玻璃,显得整个小店有着一种特别的明净。
轻漾推门走进,因为是大多数人的上班时间,店里人很少,她点了杯咖啡,然后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慢悠悠地飘落,仿佛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咖啡上升起氤氲的热气,将手放在杯子的两侧,暖暖的,就好像那个人的手,每当牵着她的时候,总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有一滴液体落入面前的咖啡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很快归于无形。
她听到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接起,竟然是许母的电话。电话那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