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来做不到。
就这么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哭的声嘶力竭,人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手机的屏幕是黑的,那串号码已然是输了进去,只可惜,差了那个她不肯按下的通话键。
上一次的烧还没退干净,这次肠胃问题再一次引起发烧,轻漾一连在屋里躺了三天,新一年的开始,她缠绵于病榻,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初五的时候终于好了些,勉强能在外面走动,又歇了两天,到了初七,轻漾一早出门去了花店,挑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花让店员包好,打算带去给母亲。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尚来不及问母亲她喜欢什么花,也就再也没了这种机会。她想,母亲喜欢她,她喜欢的花,母亲大概不会讨厌吧。
打车去城外的公墓,坐上车,报了地址,忽然听那司机说道:“小姐,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一愣,望向那司机,正是她刚到那天把她从火车站带到旅馆的师傅,不由得微笑,“师傅,好巧。”
司机也很高兴:“看起来咱们很有缘分呢!对了,你是要去看人吗?”
轻漾不想瞒他,“是,去看我的母亲。”
司机有些诧异:“那个公墓里的人都是死在十八年前那场地震中的,你的母亲……也是吗?”
这事是轻漾心头的一道伤,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司机更加奇怪:“那你是本地人?”
“不是”,轻漾顿了一下,转头望向窗外,“我已经离开十八年了。”早已认不出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已记不清这里的一人一路,哪里还算得上是本地人?只不过是一个比外地人对这里更多一份感情的过客罢了。
那司机似是也有些怅然,“都十八年了……真快,记得当初我曾经以为人生也不过就是那样了,如今想想,人生其实还很长。”
的确很长,可是就像这路一样,再长都有一个尽头。
下了车,轻漾拿着花走进公墓,找到母亲的墓碑,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自是也看到了她,然而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竟生出一种恍惚,他禁不住开口唤道:“清意……”
在这里看到他,轻漾的本就不那么高兴,此刻听到他唤她母亲的名字,胸中有火气烧起。
冷冷地道:“伯父,你认错人了。”
许父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轻漾,慈爱地笑了笑:“轻漾,你也来看你母亲啊。”
轻漾走过去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是,我来看我母亲,因为我的母亲想要看见我。”虽是回答许父的话,眼睛望着的却是母亲的墓碑。
许父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轻漾继续说道:“而我的母亲不会想要看到伯父你的,所以您以后还是不要屈尊来的为好。”
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不客气的对许父说话,他养了她十八年,她知道她亏欠他的恩情,可是他缺欠了母亲一生的幸福,此刻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些内心的慰藉吗?
许父听到轻漾的话,脸色变了变,随即说道:“三十年前的事,兰清已经告诉你了吧?”
清意……兰清……无论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他都能叫的如此亲切。
“是,伯母早就告诉我了,为了让我离你们的儿子远一些。我自是要离他远一些,毕竟是您的儿子,大概会和您一样吧!”口不择言的话,伤人又伤己,其实她再清楚不过,不会一样的。
“轻漾,你不用反应那么强烈,兰清大概没有告诉你,当初的事……当初的事其实是清意自己的选择。”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人犯了错,不都是习惯于给自己找个借口做掩饰的吗?
许父苦笑一声,“我知道你不会信,当初谁都没有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清意她恨极了雨过,打定主意要让他进监狱,可是如果报了警就意味着她被……她被强暴的事不再是秘密,而她知道许家一向重名声,不愿因为她让我被人嗤笑,所以执意和我分手。”
王雨过,王兰清的弟弟,也就是许南城的舅舅,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轻漾无法原谅许家的原因之一。他喜欢她母亲很久,可是她母亲却不喜欢他,一次醉酒,做出了错事。
小时候轻漾也见过王雨过几次,每一次他见到她时,总是让她觉得怪怪的,后来她才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她的母亲。
“所以你也就同意了。”轻漾冷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不屑。
许父的面色暗淡下去,“是,我同意了,她报了警,父亲断不会让她进许家的门,若惹急了父亲,他甚至会对清意下手,所以我同意了。后来有人指责我因那件事抛弃清意的时候,清意主动站出来,维护我说她本来就已经喜欢上了别人,决定和我分手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算是她移情别恋的报应。她说喜欢上的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我和清意的大学同学,我知道他喜欢清意很久了,只是没想到最后他真的娶了她。”
轻漾起先并不知母亲是因此才嫁给父亲的,因此有些吃惊,转而又笑了,“这才足以可见我的父亲才是最爱我母亲的人。你大概不知道吧,我的母亲患上了精神病,原因你清楚,正常的时候什么都好,可是一旦发病……父亲一个人承担着整个家庭的重担,还时常被发病的母亲伤到,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抛弃我的母亲,换作是你,你做的到吗?”
许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手紧握成拳又渐渐松开,“我不知道……清意曾经跟我说,我在施展抱负的路上她帮不了我什么,唯一能给我的就是自由,只希望我能达成所愿就好,如今我离我所愿只有一步之遥,我能做的只是来告诉她一声。”
唯一能给的就是自由……这真的就是母亲当初的选择吗?
那么如今她呢?她没有裴心莹的家世,如今想来,她能给许南城的,如她母亲一样,也不过就是自由罢了。
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她应该和母亲的选择一样,祝他幸福。
许父看着突然沉默的轻漾,自是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伸手想要拍一拍轻漾的肩,却被轻漾条件反射地躲开了。他了然一笑,道:“有的时候,放手未必不是一种成全。”
这便是许父的态度了,他一直对轻漾的母亲有愧,可是愧疚不能代替所有,他不想伤害轻漾,可是也没有阻止许母对轻漾的伤害。
她和许南城之间的感情他是清楚的,他作为过来人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情,从人情上讲他的确不应该阻止他们两个,可是从理智上来讲,作为一个父亲,他的选择和当初他的父亲一样。
裴心莹身后的裴氏在日后对于许南城而言会是事业上强有力的支持,门当户对这样的话并不代表着封建,相反,它是很有一定道理的。他们都太年轻,轻率的做决定只怕日后会后悔。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和你母亲单独呆会儿吧。”许父说着,转身离开了。
轻漾走近母亲的墓碑,蹲下,保持视线水平地望着墓碑,轻轻地说道:“妈,你当初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放他自由,希望他幸福……
可是不会看着他和别人幸福,你真的不难过吗?毕竟自己曾经也离幸福那么近……
她将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苦笑一声:“妈,这是不是遗传啊,为什么我好像也遇到了你当年的情况呢?”
“妈,你知道吗?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很喜欢的那种,可是他是许伯父的儿子,还是王雨过的外甥。他还有未婚妻了,是个大家千金,他们就要结婚了。我想要祝福他们,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点也不大方,我看到他们两个再一起会难受,会很不开心,我知道我不应该,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妈,你当初是不是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所以才会跟着爸来这里的吧?”
“对了,妈,我有男朋友了,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愧疚的那种,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妈,你对爸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可是,没有如果啊,那个一点点放下她的心防并且走近她心底的是他啊,那个人是无可替代的。
脑海中浮现从小到大两个人相处的一幕幕,眼泪从眼眶里滑出,跌落在石板上,在这样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在母亲的面前,她终于肯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哭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妈,你知道吗?除夕夜的时候,他出现在我面前,我真的以为我是在做梦,是他未婚妻的电话把我从梦里叫醒了,第二天早上得知他离开的时候,我想,也就是这样了吧,他终究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了。”
断断续续地和母亲说了很久,再站起身来的时候腿已经快要没知觉了,许是哭了太久的缘故,头也一阵阵的发晕,头晕让她有些犯恶心,刚消停了不久的胃也就闹了起来。吃力地站起身,轻漾扶着旁边的墓碑,一点点地向前挪去。
忽然有人急急地跑了过来扶住了她,她抬头,看到了本以为最不可能出现的人——陈安凉。
“没事吧?”陈安凉关切地问道:
摇了摇头,她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就去问许叔叔了,他说你在这里,又说他正好也要来一趟,就让我和他一起来了。我之前去查你住的地方了,回来接许叔叔去机场的时候,他说你在里面看你母亲,让我在这里等着你,”陈安凉简单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又对轻漾说,“你在里面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就跑进来看看。你真的没事吗?”
轻漾不由得一笑,“你希望我有事吗?”
“明知故问!”
轻漾假装严肃道:“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陈安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却还是认真地说道:“不希望,我希望你永远也没有事,开开心心地直到变成小老太太,牙都掉光了的那天。”
轻漾笑,心里却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她在心底对母亲默默地说道:妈,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是不是对我好到让我心存愧疚?
在陈安凉的搀扶下走到了车前,轻漾研究了下车型,跟陈安凉开玩笑道:“奥迪A6?你节俭了啊!”
陈安凉笑着回答说:“是啊,送你的练手玩的车是得节俭点,看着太好的车被你撞的烂七八糟总归是会心疼的。”
轻漾听到前半句话就当场石化了,连陈安凉讽刺她的话都没在意,只是结结巴巴地重复道:“送……我的……练手玩的车?”
见陈安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她顿时生出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我没有驾照。”
“我会找人替你解决。”
“我不会开车。”
“所以才让你拿这车练的啊。”
拿这车练?拜托,你这哪里是节俭了啊?分明是奢侈的不能再奢侈了!
“我不要。”坚决不能要,本来欠他就够多了,再加上一辆车,她真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了。
“理由。”
为什么陈安凉也来管她要理由?如果她说不想欠他太多他一定会急的吧?
“开车太危险,我不想因为交通事故葬身马路!”
“……”
陈安凉开着车将轻漾带到了一家宾馆前,然后拉着她走了进去。轻漾之前曾经绕了小城一圈,自是知道这是小城里唯一一家星数超过三的宾馆。看着陈安凉用挑剔地目光审视着宾馆的时候,轻漾终于想起了一个之前被她遗忘但却十分重要的事:“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你呢?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不用啊,我请假了。”反正她就是一个小员工,请假没什么关系的,他可是整个公司的头,他跟谁请假去啊?
“我给自己放假了,对了,你说在这里开一家五星级宾馆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不怎么样!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有钱啊?”在这种地方开五星级宾馆,不是且等着倒闭呢吗?“对了,你要是现在没事的话,就把我送回我住的地方吧。”
陈安凉奇怪地偏头看她,“你住的地方,不就是这里了吗?”
轻漾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坚决反对:“我不干,我在那里住习惯了,懒得搬了。”
“你人已经在这里了,东西不想要就不要了,重新买就好。”
陈安凉这次还真是难得的违了她的意,却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她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值得他执着的。
“不用,你要是不想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说着,轻漾就要往外走。
陈安凉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轻漾,住下来吧”,他放软了语调,“你住在那种地方我不放心。”
原来是这样,他是担心她啊,她刚刚还冤枉他,以为他越来越古怪了呢,想一想真是不好意思。可是她小心一些就可以了,完全不用再搬到这里啊。
“没事的,那里的老板娘还有旁边小饭馆的老板我都混的很熟了,我晚上不出门把门锁好就好了,不用这么折腾的,实在不行,你跟我住过去也行啊,那样你就放心了吧。”轻漾后面的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陈安凉思索了一下,竟然点头答应了,她哭笑不得:“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可是你陈大少爷去住那种地方,太委屈你了吧!”
陈安凉痞痞地笑了一下,“陈大少爷的未来老婆都不嫌委屈,陈大少爷就娶妻随妻,一点也不委屈。”
轻漾望着陈安凉,他依然是那般不正经的形容,可是她的眼圈却有些泛红。陈安凉伸手一挑她的下巴,笑道:“怎么,这会儿发现爷儿好了?”
调戏她?轻漾笑着点头:“是啊,以前一直觉着您就是混球一个,现在发现您还没混到家。”
陈安凉:“……”
两个人又折腾回轻漾住的地方,找老板娘又开了一间房,老板娘看着轻漾,诧异地问道:“这是……”
轻漾有些不好意思:“我男朋友。”
老板娘一脸了然地笑了,“一间双人房?”
轻漾脸红了。等到陈安凉笑着说“我没意见,轻漾你呢?”的时候,轻漾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掐了他腰一把。
这厢刚开完了房间,那厢陈安凉的手机就响了。陈安凉接起电话,没说两句,面色忽然变得凝重。挂了电话,陈安凉对轻漾说道:“公司出了点事,我得马上回去,抱歉。”
之前她就猜他在这里呆不了几天,果然。“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公事最重要。”
匆匆忙忙的来,匆匆忙忙地走,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过客。
这之后,轻漾恢复到了刚来这里时的状态,闲暇时常去找庞杰天南海北地侃,但是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