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舟摇头道:“以前不习惯你没我高,现在又不习惯你比我高了。”
这时候离那场名叫“月下小舟”的演奏会已经过去了半年,这半年间,他俩基本没上过游戏,要玩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玩法,因为让俩忙着一起旅游,弹琴,加班,打电话,还有见家长。
最后那件事,开端仅仅是一次闲聊。他们两个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也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家庭这个话题,周小舟的父母在国外定居多年,平常想见一面不算容易,可他心底也是眷恋亲情的,于是便向江明绿道:“你和你父母关系应该很不错吧?”
“当然了,我妈那可是我从小到大的良师益友……外兼妈,”江明绿说起游薇来就开始眉飞色舞,可他还没说完,那表情立刻一缓,“至于我爸……没见过。”
周小舟手上的玻璃杯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言而伤害江明绿。
“没事没事,没见过就没见过啊!”江明绿知道周小舟的心思,马上宽慰他道,“我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因为他好像也从没把我和我妈当回事。我妈怀孕以后,他就跑得人都找不着了,之前什么海誓山盟都变成了空气。”
他的手背忽然一热,不用看也知道,能把他的手握得这么紧又不肯放的人,一定是周小舟。
于是他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肌肤贴着肌肤,温度交换着温度,漂亮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叫人顿生出眼花缭乱之感。
“我知道你不会的,”江明绿说,“光是想想你始乱终弃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真的很好笑啊!”
虽然江明绿说得认真又诚恳,周小舟还是有点后悔认识这个人。
“对了小舟,跟我回去见见我妈吧?其实她念叨好几次了,不过之前你的巡演没有结束,时间不充裕,可现在好了,怎么样怎么样?”
从一开始,江明绿就没打算向游薇隐瞒他和周小舟的交往。在这个时代,性向早就不是人们会关注的事情,而游薇想必也会非常喜欢周小舟。
周小舟几乎没做犹豫,点点头道:“好。”
三天后,江明绿领着周小舟站在了自家门口。
钥匙刚□□去,他像想起今天忘记买鸡蛋一样想起一件事,“哦,那什么……我爸,就是始乱终弃的那个,以前也是弹钢琴的。”
要不是江明绿扶着,周小舟可能真会摔地上去。
游薇热情地招待了周小舟一整桌家常好菜,看得江明绿直直感慨,果然是亲妈,儿子喜欢的她也满意得很。
“小舟是做什么工作的?”饭桌上,游薇随口问。
“阿姨,我是个钢琴家,”周小舟的喉结好像滚动得很艰难,“我……”
“哦?周小舟?呀!对,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游薇完全没有想象中的伤心难过气急败坏,反倒是惊喜重重,“我听说过你啊,你是个很有名气的钢琴家。可惜我们家没有琴,不然就让你来秀一手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喜欢听钢琴的。”
周小舟笑道:“以后有机会一定弹给阿姨听。”
江明绿喝着汤,用余光扫到家里那堆老古董一般的光碟,曾经积满灰的那套古典音乐集不知道被谁拿了出来,擦得干干净净地摆在那里。
那晚回去以后,周小舟刚练完一首曲子,想起什么似的,对还没陶醉完的江明绿招了招手。江明绿颠颠儿跑到他身边,和他紧紧挨坐在一起,周小舟顺势捧起他的手,灯光下的手指透明的一般,他道:“难怪你的手那么适合弹琴。”
“小时候我还想学呢,不过我妈那时候生气,我连提都不敢跟她提。”
“没关系,”每当周小舟看向江明绿的时候,他眼睛从来都那样干净,“以后我教你。”
江明绿还是改不了脑补一番无限光明的未来的习惯:“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能弹出世界上最棒的四手联弹!”
“既然都坐到琴边了,那我先教你认琴键好了。”
他用指头一个琴键一个琴键地扫过去,认真地把这堂课上完了,最后即兴来了一段对手指协调性与灵活性要求比较高的急板。
这一段听得江明绿又是开心又是崇拜,“小舟,你的手指真的很灵活!”
周小舟直勾勾地盯着他,什么也没说,却笑了。
江明绿感受到他的眼神,好像想到什么,一张脸像烧起来似的腾地一下变红了。
周小舟的笑意就更浓了。
他在芒天的半山腰回忆起这半年的事,还是觉得生动又欣喜。
“小舟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认真。”江明绿好奇地问。
周小舟紧接着他的话音:“想你。”
虽然月下野狼这张脸上除了黑色不会再有别的颜色,不过周小舟愿意打赌,江明绿肯定又脸红了。
“芒……芒天真大啊,半山腰果然很很漂亮,”毫无疑问,江明绿转移话题的本事非常差劲,“就算遇到小怪也不怕,咱们有衣服嘛!说起这件衣服,我就想到了那个繁露,说起那个繁露,我就想到了冷串串,你说,冷串串怎么这么久都没长进呢?亏我之前还觉得抱了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腿。”
“我觉得他会比你更苦恼。”
周小舟说得一点没错,冷串串此时此刻正蹲在天水的一个小角落里,这里原来是漓漓的驻地,自打半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漓漓也散得七零八落。
他来这里纯粹是因为有人说贾湖土在出现过,如果他能听到千里之外芒天山腰上那两人的对话,一定先捂膝盖后捂脸。
“为什么那个叫旺旺冰的就那么好运气呢?”那两人之中长得格外粗犷的一人对另一人说,“还成了什么繁露的大师兄。”
周小舟的脚僵在雪地里,“什么大师兄?”
“好像他们繁露的人都叫旺旺冰大师兄。”江明绿解释道。
“你一定想帮冷串串吧?”
“帮冷串串什么?”
周小舟歪头道:“帮他当一个合格的繁露啊。”
要想从芒天山去天水城,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坐车,可是这么远的路,一趟下来别说人了,连马都受不了。好在江明绿误打误撞发现了密道,可以省下大半功夫。
“小舟,你说的是真的?那天藏在树林子里的人是旺旺冰?”
“我不知道是不是旺旺冰,”周小舟跟着江明绿走进山洞,“反正我听得很清楚,有人叫他‘大师兄’。”
“如果真是旺旺冰,那他岂不是……在刻意阻挠冷串串?他心也太黑了吧!”
江明绿在前头手舞足蹈正激动,差点没被那个熟悉的大箱子绊倒。他好不容易在周小舟的帮助下站稳,马上踢了踢那箱子,道:“还在这啊……”
“竞争对手太多,不就没市场了?”周小舟针对的还是江明绿前一句话。
江明绿按下机关,密道的入口乍现眼前,周小舟惯常下搭的眼皮微微抬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条无数传说加身的密道。
“来吧!”江明绿抢在前头,顺着梯子慢慢爬了下去,还想给周小舟搭把手,不料对方压根没把这点高度放在眼里,直接一跃就跃到了底。不过那只手到底还是没被当成摆设——它被周小舟顺势握住,温暖直抵掌心。
他们轻悄悄地向前走去,火光将他们影子向反方向拉扯,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过了一小会,江明绿正打算说话,没想却被周小舟一把捂住了嘴巴。
他瞪着眼睛,看见周小舟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地面——那里正飘忽着一个辨不清轮廓的影子。
江明绿尽量把自己的呼吸调整成轻之又轻,细之又细的状态,他和周小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没有动。
“走了?怎么就走了?”
江明绿神色一凛,这是旺旺冰的声音。
“哎呀,夏月怎么还不来……算了,来了也是白来。”旺旺冰似乎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他的声音在密道中被扩大数倍,撞击着几步之遥的江明绿和周小舟的耳鼓。
“不知道那人见到了贾湖土没,要是见到了可怎么办……应该早点上去拦住他的。”
……
大哥你这是想让我们死啊?江明绿冷汗直冒,现在要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难度好像大了点。
“我们怎么办?”他对周小舟做口型。
周小舟嘴唇还没动,地上的影子反倒先动了。
江明绿顿感不妙,旺旺冰这是要回珞山,他回珞山就回珞山了问题是到时候大家大眼瞪小眼就不太好看了,繁露本身不可怕,但要是和旺旺冰这种交友遍天下钱袋随身响的繁露结了仇,那就上升到了一级灾难。
江明绿VS旺旺冰,唯一的优势在于跑得快。
密道七弯八绕,拐角很多,想借助速度优势甩掉旺旺冰还是很容易的。该跑就跑,江明绿从不犹豫,他拉住周小舟的手腕,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回去。
至于旺旺冰,必然听到了江明绿他们的动静,但等他追出来的时候,视线里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时候江明绿和周小舟已经看到木质扶梯,悬着的心总算看见了底。他们正打算加速,不料前方一阵轰隆。
准确地说,是前……上方。
密道的入口忽然被人掀开,灰尘随着光亮一齐涌进来。江明绿赶紧踩了个急刹车,身后的周小舟几乎跟他同时停下,不过他马上又动了。
萤火般的气浪撞击在窄小的密道里,熄灭附近所有的火把,微弱的光照亮了周小舟的半边脸颊,“往前走。”他哑着嗓子说。
“啊?前面?为什么?上面很可能是接应旺旺冰的人!”
他们还没得结束争论,地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碰地一声,那道暗门又一次合上了。
而在不知道多远的身后,旺旺冰还在摸索着前进。
周小舟懒得再和江明绿理论,二话不说就拉着人往前走。
“看到没?”他对侧面指了指,“那有个洞。”
“你是说要我钻进去?可是——”江明绿认真思考着自己外强中干的体型到底钻不钻得进。
“试试吧。你先。”
这样的话要不行我也能把你踹进去——周小舟早就打好了主意。
江明绿咬咬牙,使足了劲把自己往那洞里塞。而周小舟在警惕地注意四周的动静,这时,他忽然将手往前一伸,在虚空中抓了抓。
“怎么了?”
周小舟摇了摇头,示意没事。他见江明绿只留了半截手臂在外头,任务算是基本成功,就顺便把他自己也给挤了进去,却没留意到被突出的石块割下来的那支洞箫。
等气喘吁吁的旺旺冰赶过来的时候,自然是找不到他们两个了。
可就在前方却有个陌生人正举着火把笑吟吟望着他。
虽然笑得挺惨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密道之下
旺旺冰没说话。
对方笑着对他点了个头,表情极其自然,充分说明现在真的只是个两名路人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场景。
“这里的火把怎么灭了?”很不幸的是,这么个美好的场景就被旺旺冰生生给毁了。
“不知道,下来的时候就是黑的,我自己拿火折子点的。”
“哦?那你有没有看见谁往这跑上去了?”
陌生人甩了甩漂亮的脸蛋,“没有。”
旺旺冰也不好过多纠缠,笑了笑,默默在脑海里记下这个人的长相就准备走了。
四面的火把被对方重新点亮,光明渐渐在整条密道里满溢。
“我想起来,外面的藤蔓上好像还真挂着个人,难道你找的是他?”
旺旺冰蓦地转身,疑惑的表情似乎在求证自己有没有听错,“什么?”
“我说……你要找的人可能真的在外面,不过我不确定,可是你要是再不过去他就走了。”
旺旺冰急道:“你能看出他的职业吗?打扮呢?”
“我没怎么注——”
密道的入口哗啦一声又响了,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自从漓漓被闹过一次,这里似乎就成了公用过道。
地下的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位不速之客完全现身后,更是把举火把的人吓得丢了半边魂——虽然表面上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然后他吹了声口哨,嬉笑道:“灯灯!你怎么那么久?”
音量正常语调正常总之一切正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他收获了十年灯极不正常的一个眼神。
“垂杨影断?”十年灯的口气过于古怪,最后一个音甚至都变了调。
旺旺冰瞥了瞥这个又瞥了瞥那个,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便问:“你朋友啊?”
“对,刚刚跟我一块过来的,结果在上面回消息,等他好久都没下来。”
无论是回答的内容,还是作出回答时垂杨影断的表情,真诚度都高到简直无懈可击,摧枯拉朽般碾碎了旺旺冰心底那一点点的怀疑。
“……”
十年灯很想开口,但是又怕会因此坏了垂杨影断的计划。虽然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
他只能盯着垂杨影断那张精致到假人一般的脸,用眼神不停质问。
感受到那线目光,垂杨影断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十年灯的心就这么跟着跳了一下。
他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垂杨影断的笑其实是有魔力的,这种魔力不关乎脸,仅仅是笑容本身,是通过这个笑容所传递出来的那一种感觉——类似于异国小巷里一个低调却奢华的咖啡馆。
这个笑容忽然把他勾进了回忆里。很久以前,他和他还没那么熟,垂杨影断把他拉着去做中元节任务,一口一个“灯灯”、“宝贝儿”地叫着,现在想起来都能掉两大斤鸡皮疙瘩,那时候十年灯本想直接拒绝,却奈不住他的死缠烂打和格外灿烂的笑容,当然还有自己本身对队友是谁也不太有所谓的想法。
然后……然后他就被骗了。
比起被骗更让十年灯接受不了的,其实是一种落差感,比如曾经他觉得垂杨影断的笑容是真挚的,起码对自己笑的时候,通过笑意传达出来的感情不是假的。结果搞半天……他突然觉得垂杨影断要是不当演员还真是屈才。
想到这里,十年灯的牙关喀喀作响,差点一个冲动就说“这谁我不认识他”。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