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阿诚再迟钝也是听得出的,他感觉他的烦忧,甚为难受。
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无人接。阿诚思忖着他是不是没睡醒,如果耽
搁重要的事情可不好,即上楼去敲他卧室的门。
“少爷,有电话!”数声叫过后总是无人应答。
阿诚隔着门仔细聆听,室内一片寂静。他犹豫片刻,握住房门把手一扭,
门即开,原来没锁。他走进去,有点心慌,好似自己是个小偷。
“少爷……”
不见人踪,床上被褥整齐,看来昨夜没有人睡过。室内半掩窗纱,光线黯
淡,空气中有股熟悉的味道让阿诚脑海中闪出些许回忆,这是情人的味道,任何
时候都能让他心跳加速,贪婪地吸着气,仿佛被他围绕拥抱着。
只是,人呢?
环顾四周,瞥见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张纸条。
阿诚疑惑,拿起细看:诚,书房的钥匙在我枕下。如果我两天内没有回来,
把在书架第二格从左数第十本英文书内的纸封及书架下暗格里的所有纸片全部焚
毁,勿忘!另,抽屉底下有一把枪,是你的。仁字。
什么意思?!
阿诚捏着纸条紧张起来,想起两年前惊险的场面让他不由冒冷汗。
电话铃还在响。从枕下掏出钥匙,连忙跑到书房门前把门打开,冲进去抓
起聒噪不已电话。
“喂?”
“阿诚,太好了,还在怕你没有看到纸条。”电话那头竟是失踪的冯宣仁。
“少爷,你在哪里啊,”欣喜之余,阿诚觉得自己声音都在发抖,“一大
早就不见了人?!”
“呵呵呵,”电话那头的人笑出声,状似轻松,“没事,照我说的去做就
行,对了,记得把看过的纸条给烧掉。”
“知道了。少爷,真的没有事吗,我……我很害怕。”阿诚怎么也笑不出,
他拿着话筒的手冰冷,恨不得把电话那头的人给揪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安好。
“你不能有事,你要保证你一定没事……”话不成句,担心竟如此深重。
“不会有事的,诚,不要过于担心,”对方没有作无谓的保证,只是安慰
着,“相信我,但不要随意相信其他人,知道吗,包括在家中出入的人。”
阿诚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知道。少爷,你现在在哪里?我去寻你。”
“不用,”冯宣仁的口气强硬,略为停顿又沉下声,“我爱你。”语罢,
电话即挂。
如此简短的甜言蜜语让阿诚连话筒都不忍放手,贴着它仿佛能感觉到少爷
的呼吸,让他面孔发烫鼻间发酸,不管少爷是怎么样的人,至少他对自己总是一
贯的温柔,像张网束缚他在其中,无法摆脱。
我也是。这话他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不知今后是否还有机会?这样一想,
不禁慌乱,放下电话犹如生死两隔,身心寒寂。
但眼下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小心地把房门给关上,走到书架前抽出纸
条上所述的书,翻出夹在其中的纸封,里面的东西看来只是薄薄的数张纸片,但
少爷嘱咐要烧掉的想必有其重要之处。纸上有蜡封,阿诚略为考虑后谨慎地剥开
它,把里面的纸片抽出来,上面皆是人名,联系地址,还有些奇怪的符号,抄得
密密麻麻,不大的三张纸上约有近百人的资料,俨然一个团体的模样。在当学徒
时从罗嘉生那里识得不少字,已经能看些药书,但对这张纸上所写的一些名词并
不能懂。他无意识地寻找起少爷的名字,果然在上面,并标了一个密字。不能明
白,单知重要,拿着纸片也觉沉甸甸的,想两天后如果少爷不回来,这张纸条看
来定不能存于世上,万一有什么事不能马上拿到它岂不是糟糕?他把三张纸片
仔细地折叠起来藏入口袋。看着空空的封壳,就往书桌外寻弄一番,找出数张看
起来大小无差的空白纸片塞入其中,再在书桌上找到少爷用的一把打火机,把蜡
印微熔按实,使其看来与开封前相似,重新夹回书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番手脚,但听着少爷的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就觉得这样做较为安心,毕竟所托的东西在自己身上,随时可以加以销毁。
书架下的暗格里有若干文件袋,悉数拿出来捆扎缚好,再在抽屉里找到那
支手枪。他犹豫着是否要把它带在身上,最终还是放弃,枪的冰冷感和威胁力他
极不喜欢,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小老百姓,要这劳什子做什么,难不成拿它去杀人?!
阿诚想都不敢想,立即把抽屉关上,抱着文件袋走出书房锁好门。
两年来积压的担忧倾数而出,脑子一个劲地回忆着那场夜逃,他不知道少
爷现处何地。担忧过头,不禁要埋怨他的不够信任,让自己的忧心像飘在空中的
纸鹞,总无落处。当然怨怼根本是自作自受徒添烦恼而已,他知道自己无法介于
其中,少爷对他来说可能这一辈子都处在另一个世界中,让他遥遥相望。
“哥,你在干什么?”阿三进屋就看到阿诚抱着一包东西在自己的床边捣
弄着。
“这是少爷的东西。”阿诚头也不回,依旧忙自己的,把手中的文件拆开,
一一放入自己的衣箱锁好推入床底下。
阿三也没有多问,神色冷淡,自从知道哥和少爷的关系后,他一夜之间仿
佛成熟不少,眉目之间暗藏寂寥,甚至不能用正眼瞧自己的哥哥。
阿诚忙完转身,看见兄弟背对着自己,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肩:“阿三,还
在生气吗?”
阿三摇头:“哥,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难道你不知道吗?”他还是没有
望一眼自己的哥,兀自对着地板说话。
阿诚无奈地淡笑:“是吗,你知道哥不想吓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啊。”
许久,阿三终于转过头幽深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我能理解,但不能原
谅,你懂吗?”
阿诚不懂,他也不会懂。阿三愤恨地收回目光僵直地走了出去,他重踩着
地面好象踩着自己的心,碎成细末,捡都捡不起来。人说双生相通,为什么阿诚
连自己一丁点的心意都感觉不到呢?难道他的心尽数给了那个人?而自己为什么
到现在才明白双生的自己,原来包括了相同的感情?他爱阿诚……自小都依赖到
认为哥是自己的一切是多么的理所当然,只因为爱他,就像爱另一个自己,从没
有考虑过这是不是合量。昨晚在撕心裂肺的痛哭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觉得他
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因为除了他,自己一无所有。
而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这个哥不再属于他。如果没有那个人该多好!他
可以陪伴阿诚一生一世,在兄弟的掩饰下,即使一辈子都不会明了自己的心也总
比在被夺走的痛苦中清醒要来得幸福。他被他遗弃,顶着兄弟之名。阿三拼命咬
着自己的嘴唇压抑心中的痛楚,咬到口中皆是血腥犹不自觉。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阿诚希望听见电话铃响起而总是落空,让心中的不
安愈发得夸大。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从来没有过这种挂念,摸过那胸前的
伤口也问过为什么,对方总是一语带过的轻描淡写,但他知道少爷向来做的是可
能会失去性命的事,不由心寒。两年前照顾伤员之时,他就设想过如果有一天是
他浑身浴血地躺在身边时该怎么办?那时没有答案,现在更不会有,想都不敢想。
直到临睡,冯宣仁终究杳无音信。阿诚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直至钟敲
过三点方才意识迷糊似有睡意,却听得有人在敲外面铁门。
“哥,我去开吧!”阿三看来也是无眠,人清醒得很,起身拖起鞋子就朝
外跑。
阿诚也顿时睡意全消,心想难道是他回来了?转念即知不太可能,冯宣仁
有外门钥匙,夜深回来从不惊醒下人的。这么晚了,会是谁?忐忑起来,想叫住
阿三,人已经在外面,他连忙也披起衣服奔了出去。
来人竟是多日不见的阿刚,身边还跟着三个面相陌生的穿黑色短打的男人,
一行四人直冲进门。
阿三见势奇怪:“阿刚,少爷不在呢,你半夜三更来做什么啊?”
阿刚显然一怔,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随即对阿三笑着:“我知道啊,是
你家少爷叫我来的。”
“哦。”阿三应着,不疑有它,随着他们进门。
从房里走出来的阿诚正看到这四个男人要往楼上跑去,马上快步走前拦在
楼梯口:“阿刚,少爷在哪里啊?”
阿刚眨着眼睛,面带难色口气并不客气:“他不让我说,只是要我来取点
东西而已,快闪开,阿诚!”
略一思索,阿诚把身体让开,让他们上楼。
四人上楼后即分两组。两人直奔卧室,卧室显然会让他们失望,里面陈设
简单,一目了然没有什么可寻处,纵然把带个房间翻个通透,不过尔尔,连丁点
可疑的暗处也没有。在书房前的两人略为慢了些手脚,门是锁着的。其中有人提
起脚准备破门而入,却被阿刚阻止。
“阿诚,”他朝楼下叫着,“你来一下!”
在楼下的阿诚听到叫唤,把身上的钥匙悄悄地塞入壁炉里,走上楼去。阿
刚对他笑着:“书房你开一下吧,快点,你家少爷等着要东西呢。”
阿诚摇头,淡然回答:“阿刚,我没有书房的钥匙,只有少爷有。”
“是吗,”阿刚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渐为阴冷,甚为怀疑,“不会吧?冯
组长对你如此信任,你怎么会没有钥匙呢?”
阿诚依旧摇头,然后满脸疑惑:“少爷要你来拿东西,难道没有给你钥匙
吗?”
“没有,我想他忘了吧。”阿刚回道,扬手一挥示意身边的人可以动手了,
有一人从腰际掏出一支枪对着锁孔准备开枪。
“阿刚,你这是干什么?!”阿诚皱眉,上前一步挡住门锁厉声责问。如
此举动再怎么说总是不在情理之中吧?话未停罢,眼前忠厚的笑脸突然收起,一
只拳头挟着重力出其不意地捶向自己的腹部,强烈的剧痛让阿诚的思想几乎为之
停顿,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头上即被坚硬的枪托连敲数下,当即被击昏过去。
“他已经起疑,你们两个去楼下把另一个小子摆平,不要弄死他,这两个
人说不定还有用处。”阿刚收起枪,转头对身边的两个人说。
同时门也被打开,四人在不大的空间内到处寻翻,结果搜了半天,竟无法
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众人不免心浮气躁。
眼看天要破晓,久留不是上策。
阿刚瞥着倒在门口还未清醒的阿诚,阴冷一笑:“我们不用找了,姓冯的
向来谨慎,说不定已经先把东西拿走了。不过有个办法可以试试,让他自觉交出
我们想要的东西。”
另外三人不解地看着他。
阿刚只是狞笑未作什么解释。这个办法并无几分把握,几百条人命换一条,
姓冯的不知会不会做这笔交易?难说,但可以一试。他走过去蹲下身体,伸手把
沾染鲜血的脸托起仔细地打量。
“这小子果然长得不错,怪不得……嘿嘿嘿。”
另三人更是一脸的莫明,不知他一个人在嘀咕什么,颇为不耐:“你看怎
么办?东西没有找到,我们也不好交差啊?!”
阿刚皱眉:“我不是说了嘛,急个啥?!我们先把这个小子给带走!”
☆ ☆ ☆阿诚清醒后
第一念头就痛恨自己居然没有拿少爷留给自己的那把枪,不管有没有用,总好过
现在手无寸铁地任人宰割。
这是什么地方,他无法知道,屋内都是霉馊味,四周黑暗难以辨物。手脚
被麻绳束缚得死紧,脑子还有些痛晕,额头面颊边皆有凝结的血斑附着,有些叮
痒,而四肢略为转动就酸痛难忍,看来人被扔在这里有些时间了。
真是没用!他忿恨地自责,少爷知道他被人擒来岂不是会着急?免不了的
担心,心里也有些慌张,不知少爷的东西他们是不是搜到?但至少那三张纸他们
肯定不会想到被他带在贴身衣衫的口袋里。
正在猜测着,有人推开门,手里举着油灯。
阿诚惊恐地望去。
“哟,人醒了嘛,我还怕一个不小心下手太重把你给敲死了呢。”进来的
人正是阿刚,一贯忠厚老实的脸现在怎么也看不出丝毫忠厚之相了。
“阿刚,你背叛少爷!”阿诚咬牙怒吼。
“还挺有精神嘛,看来挺耐揍。”阿刚把手中的油灯挂在墙上,冷然一笑
:“阿诚,你错了,这不叫背叛,这叫弃暗投明,明智之举。”
“少爷这么信任你,你却背叛他,你这个混蛋!”阿诚不理他的胡言,他
替冯宣仁气愤难忍。
“啧啧啧,阿诚啊,你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子,”阿刚蹲下身体,好笑地看
着因气愤而涨红的脸连连摇头,“精明的冯二少怎么会看得上你,真是奇怪!”
“……”阿诚一时语塞,他不明白阿刚怎么知道他和少爷的关系。
“老实说,我原来的计划里没有你们兄弟俩的,”阿刚长吁短叹,“姓冯
的太狡诈太难对付,少有疏漏的地方,害我几次落空,这次已经是万全之策,还
是被他抢先一步把东西给取走了。不过……”他眯眼一笑,伸手拍着阿诚的脸,
“人说掐蛇七寸,方能制胜对吗?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七寸?”
“你捉我没用……”阿诚扭过头,憎恶又不免心虚,“少爷不会理你的,
我……只是一个下人……”
阿刚依旧笑着摇头:“又错!看来你不怎么了解冯二少嘛。我一直在想这
几年来他无故在一个毫无搭界的下人身上花大功夫干嘛,特别是两年前救阿三的
事更让我百思不解,现在总算明白了,你明白吗?换句话来说,我现在抓的是张
丽莎,他可能会敷衍一下,但是你嘛……我愿意赌一赌!”
阿诚沉默,此番话虽并不中听而心里却有些甜蜜,又觉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