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救了她。
她就知道。她亲爱的哥哥啊。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坚信了他一定会下水来救她的。但他还是来了。
杀纹纹突然抱住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碗僵在半空中,杀珫季怒了。杀纹纹你是存心让我出丑么!
“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哥。”好罢,虽然有些矫情,但是杀纹纹觉得除了这句话,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能对他倾诉,那会伤了他。
那一年所发生的事,他经历,她目睹。她知道他没有忘,他忘不掉,那是痛入血肉,超越仇恨的记忆。但她要装作无知,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永远永远不要提起。
——打死也不说。
“不会,我不会离开。永远。”杀珫季任她抱着,眼神也流露出淡淡的柔软。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只有她了,她只有他了。
。
韶华逝水,在指尖刻刻的消磨下,破碎得如同琉璃般,散落一地,再也抓不住。
九年之后,那时的杀纹纹已经十六。然而这一年还未开始,便已发生了太多事。
魔教政变,魔尊负伤,七大门派,众英汇聚,群击离宛,死伤无数,魔尊失踪。风起云涌,血蔓离山,大地哀嚎,苍天连暗,皎月染血,春风待亡,生灵涂炭。
那是一场武林浩劫,却不仅仅只波及到江湖而已,离山周围的百姓与村遭到严重的侵害,不论人,房子,畜生,都已无活物,正,魔两道更是死伤近半,所有人都被鲜红染红了记忆。而离宛,只余一座废墟,昔日里不可一世的魔教尊主也不知所踪。
幸存下来的人回忆说,那一次的魔头是真正的疯了,他原本火红的衣衫被浸染成浓郁的殷红,他披散的黑发经过鲜血的洗礼只显得更加华丽,妖诡,凌乱的发丝遮去了满是鲜血的脸和一双比鲜血还要红的眸子。
他疯狂地杀人,杀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魔兽,疯狂地嗜血。
毁烬天下奇异般的华美。
看着如今残破的离宛山庄,草木茂盛的离山,就如同那三天是一场罪恶,黑暗,残忍又几近完美的梦魇。
只是那一场梦,却真实地活在人们的心中,叫他们刻骨的难忘。
杀珫季。
这个已经成为天下人恨得浸入骨髓的魔尊,他所做下的一切。
有传言说,魔头逃跑时,带了一个女子。有传言说,魔头逃跑时,重伤不愈而亡。有传言说,魔头逃跑后,成了平凡百姓。有传言说,魔头逃跑后,伺机卷土重来。有传言说。。。。。。
这一次的变乱,没有哪一方得到了好处,因为没有人会想到,重伤在身的魔头还会如此强大,仅一人杀了白道近三分之一的子弟。魔教也是元气大伤,这几年怕是无法翻身了,更因为魔尊的失踪,内部尤为混乱。
没有人知道魔尊去了哪里。更没有人听说杀千刀夫妇来帮过自己的儿子。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副外表华丽光鲜的图画,实则却是冷漠肮脏的空虚。
而如今,这最后一层外衣剥去,终于。
溃不成军。
整个江湖一片混乱,白道魔道时常小有混战,甚至会伤及到百姓。整个江湖一派乌烟瘴气,所有武林人士敌我不分,自相残杀。整个江湖风平不在,使得百姓夜不能寐,甚至不敢去亲友家投客。
民声哀怨,官府焦头烂额,朝廷亦是无奈,先帝临终前圣旨上清清楚楚写道:
若非江湖之事牵涉于庙堂,庙堂之人不可干预任何江湖之事。若有违者,不论天子亦或高官,凌迟处死。
于是,所有的错,全部,全部,都归结到了消失了的魔尊身上。
有人评价,这场浩劫本可避免。有人评价,这场战争本是错误。
3
3、敌敌畏和蚊香 。。。
已是春末,却奇迹的十几日未下雨,空气里显得有些干燥。
夜里的初蝉有一搭没一搭地叫着,待人走进,便突然隐了声,仿若彻底地消失。
街边的客栈已早早打烊,酒楼与青楼却是日夜不休,此时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街面上也是满满的一条龙贩摊,行人络绎不绝,笑声,骂声,讨价还价声… …绕在耳旁,却显得异常地烦躁。
“笛微,今日落花节,本是喜庆,何必来此喝闷酒?”花色锦袍的少年随意地靠在桌边的藤椅上,半眯着狭长的眼,乌黑的眼眸流转着光华,毫不掩饰的揶揄之色,“听说盟主的女儿倒是个温婉的女子。”
“无聊。”白衣少年坐在窗台上,一只脚曲起搁在槛上,另一只脚垂落窗下,捏着瓷质素胚小酒盅的三脂纤长优美,滑下的雪色衣袖露出骨节晶莹白皙的手腕,月色混合着艳红的灯火淡淡映在他亦如陶瓷般精致的脸上,将乌黑的发梢,漆黑的侧瞳,一角雪裳衣角染上了流光溢彩。
少年的神情有些清冷懒散,略略携着无奈。
“不无聊,不无聊,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 …”花锦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浓,颇有一副小狐狸得志的意味,只是话未说完,人已经飞身出去,在夜空中如同一只翩翩彩蝶,散落寸缕银辉。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也跟着跃下窗边,白衣翻飞,发出轻微衣袂间的摩擦声。
正对酒楼下的某条巷口,一道黑影迅速闪过,看得出来,那人的轻功极好。
二人追到巷子深处,早已不见了人影,只余墙垣上一盏破损的灯笼,颤巍巍发出昏黄细弱的暗光。他们也没有就此松懈,屏息贴在两边墙垣的一侧,悄无声息。
脚步声逐渐靠近,从小巷深处的拐弯处转来,音律凌乱而轻小。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虑,于是很有默契地冲向声源,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当他们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时,便确定是找错人了。
然而已经现身。
那人站住了脚,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们,像是在问,又更像是自言自语:“你们是谁。”
只见眼前二人。一人如月下谪仙,白裳无瑕;一人如花间翼蝶,雍容迷醉。
杀纹纹眨了眨眩晕的双眼。我不是在做梦吧。
同时,二人也在打量杀纹纹。
披头散发,长长的刘海挡去了双眼,只露出尖尖小小的下颚和微薄的唇线,一身不长不短尚还看得出是女装的破衫,已经被糟蹋得完全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小布鞋顶尖还绣了一颗夜明珠,在月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少女生得很瘦,极不雅的衣袍露出脏脏细细的脖子,感觉只要轻轻一捏,就会断了,跟一双筷子似的脚杆和脚裸,还有极细的胳膊。
她的声音也是尖尖细细的,听着像给人挠痒似的,特别怪异。
是了,就像是只蚊子。而且是只酗酒过后的女蚊子。
锦袍少年压制住自己心里怪异的想法,笑道:“在下闻香,他是翟笛微。”
噗——
蚊香?敌敌畏?
天要灭我杀纹纹,还送两个美男来灭我,一个胸抱蚊香,一个手托敌敌畏。
不过很不好意思,老娘今天没得心情。
杀纹纹低下头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阵,细细的小胳膊一挥,豪气万丈地说:“老娘管你是敌敌威还是蚊香,先给老娘闪远点,老娘今天心情不爽,惹到老娘了,都他妈的死定了… …”说着还十分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就自顾自地向前走。
闻香怔住了,连素来以淡定为荣的翟笛微也怔住了。彻彻底底地被这个酒气熏天嘴里喊着老娘你他妈的女子怔住了。
谁来告诉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存在。
白衣少年,也就是翟笛微,强忍着内心的震动与快要忍不住的笑意,上前一步抬手挡住了杀纹纹:“这位姑娘,刚才可有人经过这里?”
“你问我做什么。”杀纹纹很神经质地抬起头,额发垂落两边,露出她唯一还算干净的脸蛋,细细的凤眼微微上抹,眼底漆黑一片,只见她双唇一挑,一副彻底的无赖样,愣是将杀千刀老娘的表情学了个足。
闻香一愣,这张脸是… …
眼底一闪而过的古怪,闻香随意地笑笑:“今日落花节,姑娘为何一人在这无人的小巷喝闷酒,外面可是热闹。”
翟笛微突然觉得这句话听着怎么… …有点熟。
杀纹纹闻言身子一颤,低下头去,额发又扫落前额,她开始自言自语,却没再往前走,声音也清晰许多:“哈,热闹,那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有的… …弃我去了,一个,两个,三个… …我呸,我呸呸呸,谁他妈的稀罕呐,你老娘我上辈子有一百零三位姐妹… …现在好了,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 …哇… …”
话没说完,她的身子就向前一倾,一堆秽物就这样倾泻在了翟笛微洁白如雪的衣摆上,然后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脏了。”翟笛微表情很平静却很无语地一手托住即将倒地的杀纹纹,一手指了指衣摆。
“如何?”闻香表示很无奈地摊了摊手,一双狐狸眼里透着无辜。
“扔了。”翟笛微面无表情地左手翻过轻轻一推,将杀纹纹推到了闻香身上,转身离开。
“你真把她扔了?”
“衣服。”
。
当杀纹纹醒来的时候,脑袋奇痛无比。
“哦弥陀佛。”一把稚嫩的声音响起。
杀纹纹吓了一大跳,莫不是穿到了寺庙当尼姑了吧?
她还沉静在自己悲伤的思绪中,一转头,杀纹纹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袍的小和尚,吞了吞口水,她颇有些艰难地问道:“我… …怎么会在这里。”
好罢,她承认这个小和尚长得很美好,美好到想要上去蹂躏他一番,但是,这也不代表,她要以做尼姑的代价来换取这个机会啊。
“笛微那里颇有不便,将就带你来寺庙了。”闻香从外面走进来,一袭花色锦袍,像是从标本里跑出来的一只花蝴蝶,狭长的凤眼像只小狐狸。
杀纹纹呆呆地看了他很久,久到闻香意味这个小姑娘被自己迷住了的时候,她突然很从容地伸出一只手指,双眼无比真诚地看着他说:“如果你是那只蚊香的话,你没有换衣服。”
闻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想少爷我每天都换衣服,一年三百六十八天就没一天的衣服是重复的,小姑娘是你眼花了罢。
他无比郁闷地靠近杀纹纹:“你嫌我脏?”这个女人,她的脑地里塞的,是瓜子壳儿吗?
“不会,”杀纹纹摇了摇有,语气诚恳,“我一个月没洗澡了。”
闻香猛地站起身,眯着狐狸眼慢悠悠道:“姑娘的父母在何处?”
“死了。”杀纹纹很平静地回答他。
“其他亲人?”那双狐狸眼又眯紧了几分。
“死光了。”杀纹纹依旧很淡定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昨天可能喝醉酒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也知道你们给白两道在追我哥,不就是怀疑我身份嘛,你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会告诉你?想都别想。还有,大哥你的眼睛再眯就没了。
闻香瞥了她良久,后者还是很无知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阿莲,带这位… …”
“纹纹。”
“恩对,带纹纹姑娘去洗沐。”闻香笑了笑,转身离开,大大的蝴蝶袖一散开来。
。
这是间单独的沐房,寺庙里没有女子,所以阿莲——也就是刚刚那个很很可爱的小和尚打好了水放好了衣物就出去了,只余杀纹纹一人泡在木桶里。
氤氲得雾气弥漫开来,杀纹纹将自己的脑袋沉入水中,让一切感官功能丧失,默默地思考。
那场厮杀,她目睹了,就蹲在山庄门前的石狮子里,或许这跟南京大屠杀来比算不了什么,但那是他的哥哥啊,那个杀红了眼身中十刀却抱着她轻声说一定会保护她的亲哥哥啊。
杀纹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只是那一刻,管他的是非,管他的善恶,统统都见鬼去吧。
她只要她的哥哥,就算是杀虫剂她也认了。但是,但是,他却把她扔下,独自离开。她知道那是为了保护她。
那么多年来,她从未离开过山庄,从未见过山庄以外的人,但她不怨他,因为她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他是为了面临这一天是能让她存活下来所作出的准备。
原来,他早就知道。
杀纹纹感觉到有水涌到了嘴里,鼻腔里,耳朵里。
那会什么要承诺我永远不会离开,为什么… …骗子。
我不要你的保护,你答应了我的。但是,如果你还在,可以来找我吗,或者,我来找你也可以。哥哥。
杀纹纹猛地将脑袋冲出水面,使劲地咳了几声,大口地喘气,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只将身子擦干,换上了寺庙仅有的宽大的青色长袍。
杀纹纹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其实很清冷,也很大,更像是某个寺庙的后院,只有阿莲一个人来来去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蚊香在哪里?”杀纹纹拉着阿莲问。
“寺主和翟少主一同出去了,说姑娘可以四处走走,只要不出这弥远寺便可。”阿莲老实地回答,继续忙他的去了。
这不是便想囚禁么?我才没那个闲情陪你玩,我要找人,我要出去!
想到这里,杀纹纹脸色一变,立马如同三月花开,灿烂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她将凤眼一挑,唇角一弯,用她那无比细小的声音说道:“阿莲,你看见姐姐美不美?”
阿莲无比认真地看了她五秒钟,就在杀纹纹的脸部快要抽筋的时候,他才双手合十无比虔诚无比严肃地回答:“女施主,万物本无美丑之分,而在于心灵,我看施主面色原是清丽,眼眸中却带了一丝尖酸之色,施主因多多静心,积德行善,方可… …”
杀纹纹本来还听着特别满意,但又立马黑了脸,很不爽地打断:“闭嘴闭嘴,我哪里尖酸刻薄了啊,啊?你这个臭小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算了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自己去逛逛。”我怕就还不信翻都翻不出去了。
说罢她看似潇洒,实则内心郁闷地转身而去。
身后,阿莲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嘀咕道:“我刚刚没有说‘尖酸刻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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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古寺闹鬼事件 。。。
逃跑作战计划一:翻墙。
当杀纹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吐长舌汗流浃背白眼直翻地攀在墙檐时,一只脚挂在墙的那一头,另一只脚挂在墙的这一头,却是怎么也扯不上去,一袭青衫,早已被蹂躏地皱皱巴巴的,活像一只半身不遂的壁虎。
“女施主,需要贫僧的帮忙吗?”背后传来阿莲稚嫩诚恳的嗓音。
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