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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而来的蚊子 。。。
宁城的春日总来得早些,颇有些甜腻的味道。
碧湖河畔,柳枝轻拂,暖暖的日光如同乳酪般铺洒在地面,被翠柳碧绦割成碎碎的一片一片,伴随着某个不明物体的左摇右摆轻轻晃动。
“丫头。”这声音分明好听,却有点感觉从外星传来的不大符合眼前这春光美好灿烂的温暖景象。
池边高高的岸上坐着一个不到七岁的女童,披散着乱糟糟的发,穿着一身怪异的服装:说是睡袍吧,短了;说是外衣吧,更短了。哪有女孩子家穿成这样不成体统露胳膊露腿的跑出房的。
此女童正是杀纹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孩。
此时的杀纹纹正敲着二郎腿,吊着一只细细白白的小脚坐在湖边嗑瓜子,身子还跟着脚的摆动,很有节奏地摇晃。
像磕了药似的。
不对,杀纹纹以一种很没道德风范却很自以为优美的姿势吐了瓜子壳,做出一个她自认为很大家闺秀的表情——咧开嘴笑了,露出白森森的却被她认为是贝齿的东西,古代哪有药磕啊,古代只有羊癫疯。
在自己来到这儿以前,她的大姐就不小心舔了那药。啧,那蹦跶得,叫一个爽快。最后把翅膀都给摇散架了,从此瘫痪。临死前还握着杀纹纹的手,如血如泣地劝说:“我在场的一百零三位妹妹们,记住… …远离毒品,真爱… …生命”说完这遗言,便一哽脖子,下地狱去享福了。
至于她是怎么穿过来的,说来话长,还是长话短说。
她是一名貌美如花闪亮四射风情万种的花蚊子,却被一只硕大无比奇丑无比恶臭无比的苍蝇拍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一拍子拍死了。
苍天,她只是想学蛾子去飞蛾扑火而已。
哦,还有一只被它一起拍死的蛾子,不知道过来了没有。
她穿过来就算了,偏偏穿来一个祖上都跟蚊子有仇的家庭,他亲哥叫杀虫剂,确切点说,是杀珫季;她不知道爹娘的名字,问的时候,她老娘只是将那双艳丽无比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双唇一挑:“就叫杀千刀的老娘,杀千刀的老爹,这名字,我爱听!还多亏了那些正道人士,给我夫妇俩取了个这么有爱的名儿,千刀不死啊。”
于是史上就出了杀千刀的老不死这么一对夫妇。而她,身为一只以蚊子为无尚荣耀而有尊严的蚊子,竟然叫杀纹纹,杀蚊蚊!
苍天,老爹老娘取名字也忒有天分了吧。
在她还是四岁的时候,她那取名儿很有才的老爹和老娘就双双携手退隐江湖了,那走得叫一个潇洒,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临走前还特郑重地拍了拍仅有八岁的杀珫季的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季儿,纹纹和离宛山庄就交给你了,做了什么坏事儿惹了麻烦,别来找老爹老娘;不过你要是做了什么好事,我们是不介意你报上老爹老娘的名号儿,做了一辈子坏事,老爹老娘不希望被人指着坟墓骂乌龟王八蛋啊。”
于是,他俩老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遗臭万年,因为——
杀珫季自接管离宛山庄以来做得每件事说出来都可以称之为惊天地,泣鬼神,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气的人要咬舌自杀的事。
想到这里,杀纹纹打了个寒颤,但立马又镇定下来,哼哼,常常老娘的无敌机关的厉害。
三。
二。
一。
预想中的惨叫没有出现,还闻到一股淡而清甜的,杏花香。
好罢,这是第几百次失败了,恩?
杀纹纹正在缓慢氧化中,只能僵硬地转动脖子,仰头看着眼前这张如花似玉美得让人无地自容五体投地魂飞魄散的倾城笑脸,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杀纹纹觉得杀珫季此刻一定是想用手中的柳条勒死她,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细细瘦瘦的脖子,吞了口唾沫,艰难无比想坚强无比却勉强无比地挤出一丝笑容:“哥,我错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这是她这么年来唯一的觉悟。
“你哪里错了?”杀珫季笑容可掬地看着杀纹纹。
你这不是在问我有没有吃饭,你这是在问你想怎么个死法,爷赏你。
杀纹纹欲哭无泪:“我再也不对您设置机关了。”从小到大,除了第一次他中了她的机关,就再也没有过了,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袋是什么构造,自己好歹活了两世,这家伙莫不是穿越了几世的千年老妖?
“杀纹纹,你还给我装傻啊。”杀珫季笑得眼角都微微弯起来。
祸水。
杀纹纹在心底暗自咒骂,猛地一下跳进了水里,大声叫道:“谋杀亲妹啊!救命啊!救命啊!”
站在岸边的杀珫季笑得更欢了,薄薄的唇弯成一个极深的弧度,眼眸的颜色愈见转浓。
无视他。杀纹纹继续扯着嗓子吼叫。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的地盘,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有人来救你的,我今个儿就坐这儿等着了,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杀珫季缓缓说道,就真的一撩红锦,敲着二郎腿坐在岸边,左手托着下巴,右手向杀纹纹的果盘里抓了一大把瓜子优哉游哉地磕。
那小样儿,要多美,有多美;要多优雅,有多优雅;要多妖,有多妖;要多混蛋,有多混蛋。
他这话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以为这离宛山庄里像大叔猥亵纯洁小女孩儿的专用地似的。
杀纹纹“嘁”了一声:“我就不说了,你怎么招,来抓我啊。”
“啧啧,我就在想,我杀珫季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妹妹啊,没有继承到你老娘那仅存的一点点优良基因,要相貌没相貌,要武功没武功,就是嘴硬,行,你嘴犟嘛,我们来看看,结果是怎样。”杀珫季不以为然风轻云淡地吐槽了一番,自顾自玩起个人思想世界来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杀纹纹泡在水里,浑身发抖,不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冷的,抓着左岸便得水草的手一场的冰冷无力,脸也动的青紫,双眼却死死盯着岸上某人。
一身火红的锦袍垂落在地上,因未及弱冠而披散的黑发未经打理,凌乱却愈发妖异,略显狭长的双眼轻合,细长的睫毛在他玉似的脸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手指美得跟青楼的姑娘似的,托着比大家闺秀皮肤还要细腻的左脸,另一只手被袖子挡去了,垂在地上。
杀纹纹挫了挫牙槽,找时间,毁掉你的脸,看你丫的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想清楚你错在哪里了么。”杀珫季睁了眼,满脸笑意地问。
“不该用机关算计你。”杀纹纹死鸭子嘴硬,谁知道他指的是床上有蟑螂,还是梳子上挂了正在吐死的毛毛虫或是鞋子里推了一群死苍蝇,她才不会这么傻都说出去咧。
一想到杀珫季从很久以前开始一遇到这事就气得浑身扎毛到后来淡定无比仿佛原子弹袭击他脑门都正坐如松的样子,杀纹纹就很不爽,非常不爽。
“好,丫头既然觉得舒服,那么继续。”说完杀珫季用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望着水中如同落水蚊一般细细的杀纹纹,没错,还是一条头顶正在制造冷气的蚊子。
再三个时辰过去了。
十个小时啊,没吃早饭和午饭的杀纹纹已经被饿得冷得头晕眼花了。
“丫头,你招还是不招?”杀珫季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懒洋洋地问着杀纹纹。
“不招。”杀纹纹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一眼姿势舒服的杀珫季,心下又是一怒,手一滑,身体便随着水波渐渐倒下去。
这一松手,就感觉心里所有紧绷着的弦顷刻间全部松懈下来了,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几乎可以想象那抹火红从岸上冲下来的情形,在所有感官全部丧失功能前,她只嘟囔着说了一句“打死也不承认”就不省人事了。
“还‘打死也不承认’?蠢货。”杀珫季手里抱着浑身透湿杀纹纹,气得牙痒痒,“淹死你最好,省得给我惹事。阿离!”
“庄主。”一个青纱女子瞬间来到眼前。
“把小姐照顾好。”杀珫季淡淡说道,将手中的杀纹纹丢到她手中。
“是,庄主。”阿离接了杀纹纹,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啧啧,想不到逛一趟离宛山庄,收获不小啊。”一个身影从树上跃下,从身形和嗓音来看,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夜行衣,脸上蒙了面,只露出一双眼,满是戏谑的笑意。
“你收获到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多让你活了三个时辰现在也该死了了。”杀珫季双手负在身后,语气平淡的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仿佛在说你知道什么不关我的事,请你滚。
少年微微愣了愣,嗤笑道:“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你离宛山庄有一个这样的女孩… …”话音未落,少年就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压力袭来,也不急了,一个转身站到了树后,这棵百年老柳瞬间四分五裂,露出少年漆黑的眼眸,还是继续说道,“为了她,你竟要杀我灭口。”
杀珫季眼底透出浓浓的杀意,一挥衣袖,击向少年。
少年一边闪躲一边好奇道:“为什么不用武器,你的天离不是很厉害吗。”
“没带。”杀珫季淡淡开口,右手上的招式还在不停变换。
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大战在即少爷我堪破你的惊天大秘密面对几年来无人可知的秘密即将泄漏出去的危险你居然如此淡定地跟少爷我讲你没带武器?丫的欠抽!
趁着少年郁闷的当儿,杀珫季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向少年的右肋击去,少年蓦地一惊,向后一退,还是被掌风波及到,感觉喉头一甜,他猛地跃起,提起他轻功的最大速度头也不回地向后跑,就像是一只矫健的黑猫,迅速消失在柳林间。
“遗沧。”杀珫季淡淡道。
“庄主。”一道暗影滑过,无声无息,一名男子低头站在杀珫季身前,看不清容貌。
“开启离宛山庄全体防御系统,我看他是逃还是逃不出去。”杀珫季冷冷地看着碧色的柳林,嘴角渐渐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是,庄主。”暗影再次如同鸟投下的阴影般,无声无息地消失。
左手紧紧握住,衣袖湿透,是刚刚捞杀纹纹上来时的那只手。
——他引以为傲的左手,此刻却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
2
2、正邪变乱 。。。
“妹妹,妹妹。”一个小男孩手里抱着一堆东西东倒西歪地跑过来。
“哈,你终于来了!”只有两岁大杀纹纹惊喜地一把夺过包裹,铺在地上,全部都是些瓜果零食。
“爹娘不让我们吃这些,妹妹你确定要吃吗?”小男孩有些迟疑。
“你不吃?正好,给我,你减肥吧。”杀纹纹抓了一只鸡腿开始啃。
小男孩皱着小脸看着杀纹纹大快朵颐,思想却飘得老远。
“知道吗?你们老爹我和老娘她,但年都是郎才女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俩小子懂不懂?所以,你们要节食,节食听到没有,要和你们老爹老娘一样,不然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还有,季儿你别给老子总摆一副又傻又好骗的灿烂得像他妈的夕阳一样的菊花脸,现在刮得是腹黑风,你这哪有姑娘喜欢?
“纹纹也是,长得细就算了,只要别给我长成木板就行,实在不行老子给你找老何拿点药给你吃。还有,你那声音,跟个蚊子嗡似的… …”杀爹讲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就差手舞足蹈了。
很显然,杀纹纹也在回忆这件事,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傻笑。
她的老爹老娘的思想也太前卫了吧,郎才女貌?我看是狼豺虎豹才对吧,他俩不会也是穿来的吧。
她想起自己还是蚊子的时候,就在一个性格很像她老娘的女人家里,仅限于性格像而已,那个女人长得奇胖无比,每说一句话,她那无比庞大而有厚重感的肥肉就在剧烈颤抖中挥洒下浓郁的汗水,就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一样。
有一次,她家小孩出去夏令营了,于是被逼无奈下,杀纹纹只好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胖女人的血。
老天,你知道她吸出了什么东西来么?
一口的油。
害的杀纹纹的吸血管堵塞,好长时间都对吸血有恐惧,差点饿得归西。
一想到这,杀纹纹一甩鸡腿,叉着腰仰天长啸。
胖女人,终于可以不再面对你的肥肉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有多么的诡异。
一个两岁大的小屁孩穷凶极恶地啃鸡腿啃到一半开始傻笑然后又突然站起身豪情万丈地扔了鸡腿还没完全张开的两只小爪子叉着那还不能被称之为腰的部位对着月亮鬼哭狼嚎每嚎一声瘦瘦的肩膀一抖纠缠的头发一颤。
猥琐之至,诡异之至。
小男孩疑惑地看着杀纹纹,如花似玉的小脸蛋上满是不解:啃了鸡腿就会变成这样吗?
于是小男孩咬了咬樱桃似的嘴唇:“妹妹不减肥,哥哥也不减肥,减肥肯定不是好东西!”说完还很自娱自乐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挑了一根香蕉开始啃。
杀纹纹突然停止大笑,看向小男孩。
他是我哥哥?
——他是我哥哥。
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四散开来,然后如粉末般消逝迅速消散,不见。如同浸入了人的毛孔深处,疼得不能自已。
那才是我的哥哥啊,虽然有时有点傻,却很可爱很可爱的哥哥啊。
要不是因为那一年,要不是因为那一年,他被人劫走,又怎么会,又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冷血无情。
他还是待她好,但他对别人变了,都变了,彻彻底底地变得不像一个人。
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会让一个如此天真地少年顷刻间成长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是什么为让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一瞬间冰冷得如同被抽了七情六欲。是什么会让一个在她眼前真实存在的哥哥变得像是经历了地狱磨难。
杀纹纹知道,但她不想说,不敢想,那是一个噩梦。那是一道极深的疮疤。
那是在杀纹纹的脑海里,心里,如同刀片一样的存在。溃烂了,还要继续割下去。越是清晰,越叫人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啊——”杀纹纹一下坐起来。
“你这丫头又做噩梦了。”杀珫季沿床边坐下,接了阿离倒过来的水,递到杀纹纹眼前。
杀纹纹呆呆地看着他,就是现在,他也只有十一岁啊。
她亲爱的哥哥。
她知道,他怕水,那种怕,已经延伸至一种条件反射般恐惧的程度。她也知道,那是为什么。但她知道的是,是他下水去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