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记得。”云夫人哂笑,“妹妹不提这件事,我也搁在心里。”
“请夫人念在我思乡情切的份上,帮帮我。”
“好吧,我尽量吧,只不过此事是否能成,我无法保证。”云夫人拍拍她的手,“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夫人慢走。”
杨娃娃望着明黄色的倩影慢慢走远,收回目光,勾唇一笑,看着若有所思的秋霜。
秋霜被她的目光与微笑看得很不自在,垂眸敛气。
杨娃娃抬起秋霜的下颌,秋霜看着杨娃娃,只见她温柔地笑着,墨玉般的柔发在风中飘飞,目光柔和,却有一种逼人的犀利,让人无所遁形,令人惊怕。
秋霜禁不住她的目光,再次低头,涨红了脸,结巴道:“阏氏……有何吩咐?”
“秋霜,你想家吗?”杨娃娃柔声问道。
“秋霜没有亲人,在哪里都一样。”秋霜怅惘道。
“你想回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吗?”杨娃娃握住她冷凉的手,“如果我逃出月氏、回匈奴,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这些日子你服侍我,陪我解闷,帮我很多,我早已当你是妹妹,如果你愿意随我回匈奴,我会待你好。”
“愿意,秋霜当然愿意……”秋霜激动道,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却迟疑道,“可是,假若秋霜随阏氏一起走,只怕不妥,还可能会拖累阏氏。只要阏氏能顺利地离开月氏,秋霜就留在飞雪苑吧。”
“秋霜……”杨娃娃惭愧了,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阏氏不必担心,我不会向大王禀告,我也希望阏氏尽早回匈奴,与夫君团聚。这些日子,阏氏真心待我,并没有把我看作卑贱的侍女,而是把我当做妹妹那般疼着,我很感动、也很开心,阏氏这份心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秋霜语带哽咽,泪水滑落,情真意切。
杨娃娃为她拭泪,动容道:“对不起,秋霜,我不该怀疑你……”
秋霜一笑,“阏氏别这么说,阏氏也是为了顺利回到匈奴。”
杨娃娃点点头,想起云夫人临走前所说的话,心中沉重。
云夫人如何帮她,能否成事,还是未知数。
————
三日后,云夫人派人来传话,后日城中有一个传统的春季闹会,各方商旅都会来到昭武城,热闹非常。
杨娃娃明白,云夫人已经答应帮自己,并且计划在那一日帮自己逃出昭武城。
**娃娃能否顺利逃出月氏?
、大结局【二】
做好了万全准备,春季闹会的前夕,她向大王未蓝天请求出宫游玩。
未蓝天不答应,她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称自己一直待在王宫里,闷得慌,心情郁悒,身子不适,会闷出病来,应该出去走动走动,对身心都有所裨益。
磨了好久,未蓝天才同意她出宫,派遣十名侍卫保护她。
那夜,未蓝天拥着她,在她的眉心落下羽毛般的轻吻,然后笑着回宫。
杨娃娃看着那个俊伟的背影慢慢溶入王宫的明媚与灰暗中,脑中浮现出一幕幕:
乌云密布的草原上,那个威风凛凛的神勇将帅,那个灿烂春光下丰神朗傲的月氏王子,那个明火闪耀中气宇轩昂、心狠手辣的谋逆王子,那个穿上王袍、俊朗威严的月氏国王,那个痴心绝对、深情脉脉的孤寞男子……
一滴珠泪,缓缓滑落……
最终,她背叛了禺疆,也伤害了未蓝天,为什么她不能平淡地过完一生?
顺利地出宫,在闹会上瞎逛,人潮汹涌,谁与谁擦肩而过?
眨眼间,她与十名侍卫失散了,有一双强硬的手臂拖着她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此人正是云夫人安排的一队商旅的头儿,负责把她带出昭武城,带出月氏。
没有任何阻碍,杨娃娃躺在商队货物的最下面,一步步地离开了月氏。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顺利,为什么那十个侍卫没有追来,为什么各个关卡没有仔细盘查,为什么没有从王宫追来的侍卫或者将领……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尽快离开月氏,尽快回到辽阔的草原。
未蓝天发现她不见了,为什么没有派人来追?
不可思议。
来到月氏与匈奴的边界,商队的头儿突然发难,想杀她灭口。
此时,她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云夫人安排的,云夫人要她死,永绝后患。
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不过,云夫人根本不知道,杨娃娃并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以一挡十的好手。
商队中会点拳脚的男子,武艺很粗略,几个回合就被她打趴在地,连声惨叫。
杨娃娃牵着一匹肥膘的骏马、带着充足的水和干粮,走过荒漠、戈壁、草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她根本不知道,一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也就是真正的燕国深雪公主,被十名侍卫带进了王宫,取代了她的位置。
这个真正的深雪公主,经历了多年的流离失所与艰辛困苦,丧失了所有记忆,胆小如鼠,惊慌失措,变成一个楚楚可怜的十岁小姑娘,让人怜惜、心痛。
————
又是一年五月春华,芳草茵茵,叶儿抽芽,花儿吐蕊,草原上展现出姹紫嫣红的瑰丽景象。
扑面而来的春风暖人心房,淡淡的花香流淌在风中,流散在花草丛中,熏醉了那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蜻蜓、蝴蝶。
深蓝的天空高旷无穷,棉絮般的流云冉冉飘逸,艳阳高照,一束束金灿的光芒照在每个精兵亲卫的脸上,冷肃的黑脸毫无表情,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是单于庭三十里外的草场。
百名勇士跨立马背,分两列排开,各守一边,阵仗齐整、严明,气势夺人。
与暖风、阳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严肃的脸、冷酷的眼。
他们的眼中只有手中握着的弓箭,只有大单于随时发出的鸣嘀。
勇士的前方,一匹浑身乌黑的骏马上坐着一个身姿如山的男子,黑色风氅迎风飘飞,霸气纵横,傲挺的身躯摄人心魄,眼眸如鹰,隐隐闪现着冷酷到骨子里的光。
正是匈奴大单于,禺疆。
他缓缓举起硬弓,风氅的下摆霍然一荡,力贯双臂,硬弓如圆月。
“咻”,尖锐的啸声在草原响起。
响箭追星逐月般地飞射出去,射向不远处悠然嚼草的骏马,啸声惊破了静谧的草原,震动人心。
冰冷的箭镞刺入骏马的大腿,霎时,百支利箭追风而至,飞蝗似地射向骏马,无一不中。
骏马被射,怒蹬而起,仰天长嘶,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骏马那肥膘的躯体,就像箭靶,插满了利箭。
经过一阵痛苦的抽搐,骏马倒在地上,死了。
此种演练,已经进行了两个月,各种飞禽走兽射杀无数,不射者,立即斩杀,百名亲卫中已有二三十名被斩。然而,大单于的鸣嘀只是瞄准了牲畜,深雪所说的宝马、阏氏、父亲,毕竟过于冷血。
大单于刚毅的唇角轻轻一勾,一抹孤涩的笑滑落风中。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然而,心中那处柔软已经残缺,那个心爱的女子不在身边、不在眼前,不在他的怀里,他的生命不再完整,他的心也不再完整。而这百名亲卫,能有什么作用?能夺回他心爱的雪吗?
无论如何,夺妻之恨,他一定会讨回来,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训练结束,大单于命亲卫队回单于庭各司其职,孤身一人留在训练场上,席地而坐,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冥想中。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与心中的女子深情对话,或许他在自欺欺人,但是他无法克制对雪狂热的思念……
大地轻微的震动,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逐渐趋近。
大单于转头看去,那人那马飞掠而来,脸上的光芒灿烂得接近于透明。
他清冷一笑,站起身,墨色风氅一抖,“兄弟,好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来单于庭?莫非单于庭的奶酒比你呼衍部的好喝?”
呼衍揭儿拍着大单于的肩膀,天青色的长袍迎风飘动,“大单于,我的儿子总是嚷着来看看瞳瞳,和瞳瞳一起玩,我被他闹得没办法,就带他们过来玩几日,大单于不会不欢迎吧。”
“兄弟一家子都过来了?”禺疆挑眉问道。
“大单于,方才的训练,我看见了,好像有点残忍……”呼衍揭儿英眸微敛,迸出锐光。
“假若我不残忍,各部单于将会比我更残忍。”禺疆的眸色一分分地沉下来。
“自单于庭北撤,各部单于蠢蠢欲动、各自为阵,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已有三四个小部落投靠韩氏。倘若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呼衍揭儿怅然地点头,面色凝重。
“匈奴的统一来之不易,我绝不会轻易地让人破坏,谁都不行!”禺疆切齿道,语气绝冷,让人脊背生凉。
闻言,呼衍揭儿不寒而栗,此时此刻,忽然有点明白深雪为什么会爱上大单于。
大单于是大漠南北稀绝的苍狼,是匈奴草原上绝无仅有的苍鹰,注定由他统一这片辽阔的草原。他骁勇善战,胆略过人,睿智英明,有王者的霸气,也有首领的气度,在他眼中,只有匈奴辽阔的草原和天空,只有牛羊和马群,即使偶尔过于自信,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匈奴的强大与牧民能够过上好日子。
除了匈奴,大单于的心中只有深雪一个女子。这些年,他多次拒绝各部单于的好意,坚决不再另娶阏氏,呼衍揭儿终于相信,大单于对深雪的深情,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
深雪的眼光确实与众不同,怪不得她看不上自己。
呼衍揭儿坚定道:“大单于,呼衍部会听从大单于的号令!”
“好兄弟!多年来,呼衍部一直默默地支持单于庭,兄弟,我该如何谢你?”禺疆暗眸如海,豪爽道,“你有何要求,我尽我所能为你办到。”
“大单于认为我呼衍揭儿是那种胸怀不阔的人吗?”呼衍揭儿含笑反问,迎着大单于迫人的锐光。
“你不是。”禺疆纵声大笑,拍着呼衍揭儿的肩膀,“兄弟,我很惭愧。这么说吧,我原本以为,这几年来你支持我,是因为深雪才帮我,但是,自从上次你把我打醒之后,我就完全明白,兄弟的支持,不只是因为深雪。”
“大单于明白就好。”呼衍揭儿朗声笑道,“深雪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大单于最清楚,当初她选择大单于,必定经过深思熟虑。”
禺疆怅然一笑,脸膛慢慢地冷沉,眼中深藏的凄痛翻涌而起。
呼衍揭儿轻声一叹,只要提到深雪,大单于就会缄默,不知是自责、思念还是痛苦,或许兼而有之吧。
深雪被月氏人掳去,大单于遭受的痛楚,旁人无法体会。
他犹豫了半晌,终究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麦圣还没回来?”
禺疆摇摇头,“没有回来。”他的目光阴鸷如鹰、森厉如箭,“月氏王,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呼衍揭儿一惊,莫非大单于想举兵攻打月氏?
如今匈奴骑兵已不是春天之前的精锐之师了,数量锐减,雄风不再,军心涣散,最重要的是各部单于不服、不听从大单于的号令,大单于想以武力夺回深雪,只怕很难,至少年内绝无可能。
“各部单于口出狂言,大单于有何打算?”呼衍揭儿担忧地问。
“有些人太不安分,是时候教训、教训他们了!”禺疆冷酷道,语含杀气。
“大单于有何妙计救回阏氏?”呼衍揭儿望着光芒万丈的天宇。
“麦圣回来再说。”禺疆也望着渺渺的天际,目光如冰如雪。
“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大单于一定要开口。”呼衍揭儿诚恳道。
————
躁动的五月,呼衍部带了两千骑兵来单于庭,乔氏、当于氏、韩氏、栗籍氏、沮渠氏等几个部落带着数千骑兵赶来,嚣张狂妄,飞扬跋扈,吆三喝五的样儿令人不爽。
尤其是韩氏部落单于,全然不将大单于放在眼里,仿佛他才是单于庭的主人与统帅。
同往年一样,各项比赛热烈进行,歌舞酒宴在穹庐大帐前广场上举行。
火把熊熊燃烧,将整个酒宴照得明如白昼。
胡乐悠扬,缭绕于夜空中,欢快的舞步,扬起的裙裾,飘飞的黑发,爽朗的欢笑,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五月的激情与快乐。
觥筹交错,美酒飘香,烤肉诱人,众人言笑晏晏,欢声谈笑,仿佛各部单于仍然听命于单于庭,好像单于庭仍然是昔日统摄漠南的雄鹰、苍狼,令人闻风丧胆。
大单于捏着酒杯,仰首饮酒,目光略略微垂,扫向下面延展而去的案几。
各部单于、随行人员依次排座,欢声笑语,互相敬酒。
禺疆心中清楚,席间暗潮涌动,某些人蠢蠢欲动,必定会在今晚做殊死一搏。
想到此,鹰眸微微眯起,杀气越来越重。
洛桑缓步走来,俯在大单于耳边,压低声音道:“大单于,一切准备就绪。”
“韩氏有何动静?”大单于颔首,斜勾唇角。
“不出大单于所料,韩氏两千骑兵藏在在穹庐大帐以外五里处,弓箭齐备,除此之外,还有……”
大单于阴鹜的目光射向各部单于,“还有哪些部落?”
洛桑手心渗汗,深知大单于已将今晚的一切看在眼里,“还有沮渠氏和须卜氏,这两个部落的骑兵暂时没有动静,我觉得,若韩氏有所动作,沮渠氏和须卜氏必会起兵相助。”
大单于不为所动,一杯烈酒入喉,灼热了心房,冷却了嗓音,“即刻派人前往单于庭东北、北向、西北三个方向侦察,切记,一只野狼也不许放过,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洛桑一惊,凝重道:“大单于,难道……”
大单于鄙薄道:“韩氏部落单于还没那个本事起兵谋逆,去吧,万事谨慎。”
洛桑颔首,领命退下,悄无声息地没入草原茫茫的夜色……
夜色浓重,天穹黑暗如墨,清冷的月辉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愈发显得神秘。
穹庐大帐前的酒宴已至酣热,韩氏、沮渠氏、须卜氏等部落单于三人的目光汇于一处,阴沉的面色染了艳红的火光。韩氏部落单于点点头,身侧的部下吹响一声尖锐的口哨,立时,各部落人等惊愕不已,或面面相觑,或惊慌张望,或窃窃私语。
惊讶的目光中,韩氏部落单于兀自啃着一大块羊肉,大单于与呼衍揭儿遥相碰杯、举杯而尽,姿态悠闲,仿佛眼前的惊乱与己无关,稳坐青山,镇定自若。
韩氏部落骑兵蜂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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