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明年五月之后,才会离开的吧。”
“明年五月?为什么?”
彤云散尽,长空不见一丝云彩,远处的大雕呼啸着直冲而上,冲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杨娃娃轻抚小腹,目光悠悠,“因为,我怀了禺疆的孩子。”
呼衍揭儿震怒,拳头握紧,双臂隐隐发颤,体内热血沸腾,“我早该一刀砍了他!王八羔子,我绝不会放过他!”
她刚烈道:“你想做什么?我不许你再挑起部分纷争,不许再滥杀无辜,我说过,你再这样,我不会再见你,我会恨死你!”
我死了,她更不会嫁给你,她会恨你一辈子!
禺疆说对了,她真的会恨他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在乎禺疆吗?那她为什么还要救自己?她到底在想什么?
呼衍揭儿想不明白,脑中乱糟糟的,心慌意乱地上马,策马离去。
那抹孤峭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拔马回营。
————
七八日了,须卜氏部落单于和四千骑兵,一直被扣押在寒漠部落。
杨娃娃使尽各种方法旁敲侧击,禺疆总是巧妙地避过不答。
有一次,他干脆道:几日之后,你就知道了。
他让她乖乖地待在寝帐,不让她四处走动。
她说,怀孕的女子需要经常走动,宝宝也需要舒展筋骨,这样才有利于宝宝的健康成长。
他不听,坚持让她待在帐内,还说帐内也可以走动。
她气得说不出话,只能阳奉阴违,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闲逛。
这日,杨娃娃正托腮沉思,想在这无聊的待产生涯中找些有趣的事情做做。
禺疆掀开帐帘,金灿灿的亮光一闪,高大的人影笼罩下来。
真儿恭敬道:“单于。”
杨娃娃看向来人,这两日,他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些什么。
他挥退真儿,昂首阔步走进来,双手隐在背后。
她站起身,无端地觉得紧张。
自从他表白,自从他为了她的安全而让她离开,自从她回来,决定留下来生下孩子……尤其是这几天,只要他在,她总觉得自己变了,心中似有期待。
期待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禺疆突然笑起来,灿烂如阳。
杨娃娃心澜微漾,呆呆地看着他,移不开目光。
不知何时开始,他炙热的目光,他浑厚的嗓音,他温热的胸膛,他有力的铁臂,他深情的拥抱,他的一切一切,似乎还和以往一样,在她眼里,却不一样了,以独有的魅力吸引着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她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假如我送你礼物,你会开心吗?”他想要给她一个惊喜,想要她开心。
“送什么?”她错愕,哪有人这样问的,开心与否,关键是何人所送。
眼前蓦然一亮,禺疆双手捧着一张雪白的毛皮。
纯净的白,毫无瑕疵,耀眼的白光有点刺眼。
她惊叹地抚触着光滑的毛皮,柔软的触感非常细腻,平滑如丝绸。
这是非常珍贵的动物毛皮。
“这是什么毛?好美!”杨娃娃仰起笑脸。
“白狐。”他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很开心,“冬寒就快到了,我想用这张狐毛做一件裘衣,还有一张鹿皮,可以做成坎肩。”
他还会去打猎,得到各种各样的动物毛皮,让她穿着最漂亮、最尊贵的轻裘。
她含笑问道:“冬天很冷吗?”
禺疆点头,搁下狐毛,握着她纤瘦的肩,“你身子这么弱,要多吃点。今晚开始,每日三餐我陪你吃饭。”
杨娃娃愕然,没想到他也会有温柔的时候。
他抬起她的下颌,吻着她娇嫩的唇瓣,轻轻地点染着……
却没料到,一碰她,他的克制立即瓦解,迫切地想要更多。
他拥紧她,吻得深沉、缠绵。
她竟然忘记了抗拒,或许是没想过抗拒吧。
沉沦在他的热情中,她环着他的腰身,闭上双眸,忘情地享受这个激情四射的热吻。
好久好久,禺疆终于放开她,搂着她的腰肢。
她的雪腮染了桃红,娇艳如花,小手在白狐皮上滑来滑去,“那只白狐,是你亲自打的吗?”
刚才的亲热,他意犹未尽,大掌摩挲着她的后背,“在我们匈奴,男人第一次打的猎物,要把毛皮送给他的阏氏。你是我第一个阏氏,也是此生此世唯一的阏氏。”
————
秋天的山林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缤纷的野花,在风中摇曳;诱人的野果,香飘万里。
苍穹广袤,让人心生渴望,变成一只鸟儿,翱翔蓝天,搏击长空。
山岗上,两个草原男儿席地而坐,大腿弯曲着,两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嘴巴里咀嚼着枯草。他们望着远方,眼睛微眯,目光向天地的穷尽处伸展。
“禺疆弟弟,这些年过得可好?”
禺疆的哥哥,立脱,今日早间才到寒漠部落。
这是兄弟俩分别十八年后第一次见面。
放呼衍揭儿走的那日,禺疆派人去须卜氏部落报信:他可以放了须卜也刚,但必须是立脱亲自来领回去。
“每日跑马射箭,打猎练兵,没什么新鲜的事儿。”禺疆的脑海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这些日子,他很开心、很幸福,每日都很充实,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无边无际的草原不再荒凉,他的下半辈子将会丰富多彩。
立脱个子中等,体格健壮,肤色黝黑,“孩子多大了,怎么没见着?”
禺疆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失笑道:“孩子?我还没有娶阏氏呢。”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不能说,而是还不是说的时候。
立脱“扑哧”一声,“你都老大不小了,赶紧生个胖娃娃。我的女儿爱宁儿,今年十六岁,活泼好动,美丽可爱,只是任性了点,好多小伙子喜欢呢,你见了,肯定会喜欢她。”
“好,明年我就生一个女娃娃,比你的女儿更漂亮,喜欢她的小伙子更多。”
“禺疆弟弟,放了须卜也刚吧。”立脱忽然提起这事,语气真诚。
“立脱哥哥,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阴山合力打死黑熊吗?”禺疆答非所问,目光迤逦而去,荡向缥缈的白云中,跌落在二十几年前的阴山之夜中,“那一年,哥哥十六岁,我八岁。”
“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立脱开怀大笑,“你我哥俩在阴山玩耍,没想到迷路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后来,天黑了,我们只能山里过夜。”
“我们点了篝火,摘了一些野果,打下四只鸽子,拔毛后,烤了吃,很香很香,那种焦香味儿,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禺疆接着道。
“真想再尝尝烤鸽子的味道。”立脱灰褐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吃饱了,喝足了,我们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睡到半夜,我们被那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那是一只黑熊。这只黑熊个头不是很大,却异常凶猛。”
“我很害怕,哥哥叫我爬到一棵树上,哥哥也爬到另一棵树上,黑熊看见我在树上,摇着大树,几乎拔起整棵树。哥哥见我有危险,扑在黑熊身上,拼命地揍黑熊,在我心目中,哥哥很勇猛。”
平静的声音,淡淡的叙述,却想象得出当时的境况是多么惊心动魄。
立脱的声音越来越动情,“弟弟看我和黑熊拼斗,也跳下来,我们合力打死黑熊。当时你还小,射术已很厉害。我被黑熊抓住,黑熊张开大口,就要咬了我的脑袋,弟弟以最快的速度抽箭弯弓,一箭射穿黑熊的头,紧接着又射出两箭,贯穿黑熊的身体。”
禺疆略略含笑,沉默不语,温和的眼眸精光闪烁。
立脱又道:“是弟弟救了我,打死黑熊后,我就发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和弟弟一起分享;如果我当上部落单于,也一定让弟弟当单于。可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逼得弟弟流落北地。”
禺疆望着静谧的长空,面色沉静,仿佛陷入了回忆。
他还在襁褓中,阿妈就弃他于不顾,是哥哥把他带大,教他骑马、射箭、打猎。兄弟俩从小玩到大,感情很好。六岁,他就表现出惊人的力气、身手、智慧,老单于又惊又喜,很喜欢他,经常带他在身边,加以教导。
如此,他的幼年开心、幸福,是远近闻名的小英雄。十二岁那年,老单于病重,没有几日就毒发身亡。汤药是他端进去给老单于喝的,于是,他就背上下毒害死老单于——亲生阿爸的罪名,被关押起来。几日后,哥哥私自放他逃走。
禺疆从经久的回忆中回来,精目凛凛,“当年的事,没想到立脱哥哥还记得这么清楚。当了几年的单于和联盟单于,感觉如何?”
“我宁愿在广阔的草场放牧、射箭、跑马,”立脱苦笑,“你阿妈……哎,算了,现在,你已是草原北地的大英雄,连我那从不服人的女儿爱宁儿,都佩服得不得了,如果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她一定开心死了。”
“是吗?”禺疆淡漠道,阿妈?是啊,他还有一个阿妈。只是,他从来就没有拥有过阿妈和阿妈的爱。
“禺疆弟弟,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阿妈生的,可是你知道,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把你当作最亲的弟弟。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立脱顺势劝解,“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禺疆不语,兀自望着白云万顷的高空。
那悠悠白云,棉絮一样松软、洁净,却是千变万化的,蕴藏着无限的变数。
半晌,他回头,嘴角凝着一朵白云般飘忽的微笑,“回到挛鞮氏部落,我还能活着出来吗?”
立脱道:“我是单于,谁敢把你怎么样?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向大家解释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哥哥相信你,你绝不会害死阿爸。”
禺疆的脸上风起云涌,急切地问:“真相?立脱哥哥知道真相?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脱犹豫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绝不是你害死阿爸。”
他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说着。
禺疆明白了,立脱哥哥一定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他不愿说、不肯说。
立脱转移话头,拍拍他的肩,“好兄弟,放了须卜也刚吧。”
“你知道他杀我多少部民、多少牛羊骏马?要我放了他……”禺疆凛眸瞪他,冷沉的眸光刺得对面的男人有些尴尬,“除非,你把当年陷害我的人揪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禺疆,顶天立地,不是下毒害死阿爸的兔崽子。”
“那么多年了……陷害你的人,要抓也抓不到了……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过,我一定会向所有人解释清楚。”
“立脱哥哥,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傻子吗?”禺疆的嘴角弯起弧度,勾出一抹冷笑。
立脱豪爽道:“那怎么办?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禺疆仿似不经意地问:“哥哥,你不是很想去放牧吗?”
立脱一怔,冷着脸,看着让他觉得非常陌生的弟弟。
分别十八年,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雄才伟略的部落首领,成为骁勇善战的北地大英雄,智计百出,善于谋算人心,精于权术谋略。
他自愧弗如,“为什么?”
禺疆忽然站起身,朝着白云飘飘的苍穹大笑,“哥哥,你还是那么老实,跟你开玩笑呢。”
立脱心中清楚,这不是玩笑。
有一日,弟弟一定会这么做。只要是弟弟认定的,就会去做,就会一步步地完成、实现。
立脱也站起身,双手搭在禺疆的肩上,神采飞扬地说道:“弟弟,跟我回去吧,部落联盟一定有你施展的天地。”
禺疆一掌猛拍哥哥的右肩,爽朗道:“好,听你的。”
————
安静的寝帐里只有一个长发女子睡着,乌黑的柔发垂落下来,令人赏心悦目。
杨娃娃靠躺在床上假寐,半梦半醒。
连续几天,她的妊娠反应特别厉害,尤其是夜里,刚刚睡着,马上又醒来,呕得肝肠寸断。
这么大的动静,连带身边的禺疆也一夜未睡。
真儿进帐,红扑扑的脸蛋堆满了微笑,双手捧着毛茸茸的毛皮,“阏氏,看我带来什么。”
自从杨娃娃决定留下来,真儿就坚持叫她“阏氏”,说再加“姑娘”会被单于五马分尸。
杨娃娃无奈,就随她了。
眼见阏氏睡着,真儿猛地打住,吐吐舌,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杨娃娃“扑哧”一声,笑起来,睁开眼,其实,她已经醒了。
“阏氏,假如把我吓坏了,可没有人把你伺候得这么好。”真儿松了口气。
“看来,我太宠着你了,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杨娃娃轻笑,瞥见她手里捧着的毛皮,好奇道,“那是什么?”
“这是前几日单于让人准备的毡毯,夜里寒凉,阏氏怀着孩子,垫在身子下面,就不会着凉了。”真儿将毡毯放在床上,铺开,拉平边角。
“好漂亮啊,这是什么毛?”杨娃娃眼睛一亮。
“是羊毛。”
杨娃娃轻轻地抚触着柔软的羊毯,垫在身下,必定舒服、暖和。
禺疆想得可真周到,前几天才松了白狐皮,今天又送来羊毛毯,如此看来,他挺细心的。
“对了,阏氏,有一个叫做洛桑的,想见你。”真儿道。
“洛桑?他在哪里?”
“他就在外面,我去叫他进来。”真儿转身出帐,眨眼工夫就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
一个多月不见,洛桑憔悴了,气色不好,脸颊瘦削。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在马场受尽折磨?
杨娃娃深深自责,一个多月以来,竟然对他们不闻不问。就算禺疆禁止她去看望他们,可是,她可以偷偷地去看望他们的嘛。他再怎么反对,她的双腿仍是自由的。
说到底,她是忘记了他们。
她恨自己薄情寡义。
四个护卫中,洛桑最正直、最忠诚,一直把她当作深雪公主而拼力保护。
“公主。”洛桑声音嘶哑,双眼潮湿。
“对不起,洛桑,让你受苦了。”杨娃娃抱歉道,泪光盈盈。
“公主别这么说。”洛桑苦涩道,“阔天不见了,我找了好几日,找不到他。”
“阔天不见了?失踪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她斟了一杯水,递给他,他喝了半杯,慢慢道来。
那日,须卜氏部落夜袭,整个寒漠部落兵荒马乱,阔天和洛桑趁机来到单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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