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啊,他们给的戏称。”常许人似乎想了下说道,那倦慵无神的眼如同将死的鱼般枯惨而毫无生意,“说来,你不畏惧么?‘大人’——什么的。”
“有何可惧?”冷言相对,慕倾墨看着那常许人,而他背了身去幽幽踱步,去了堂上坐下,靠在那处,抬手支了脑袋。
“就是,那个了——有权有势,为所欲为——比如,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谁知道。”
“私囚私刑都是罪过,更何况伤杀。”
“那又怎么样。”他取壶,直倒在嘴里,水流声与吞咽之声同起,让慕容歌忽觉得有些作呕,“我只是请你来玩玩而已。玩玩什么的,伤亡一类,在所难免啊。你说是吗,重昌。”
一阵跺得地摇的脚步声传来,进了这处的,竟是个可谓彪形大汉之人。那建硕非是寻常,高大的身形与体态更非慕景域内所能见得的。
慕容歌骤然凝了眉头。那双空茫的眼同是毫无生机,他手缚铁链,许是那重量让他微俯些身,虽是这样,犹需得慕容歌去仰视。而他颈侧一片烙红引得慕容歌目光,慕容歌眯了眼去看,只见那烙印之下还隐着层图纹,所绘样式,却是——
“桓连!”
慕容歌忽转身如似质问一般的喝说,“他身上是桓连罡狜族狂兽之纹,你手下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哦——是么。”常许人长长感叹,却毫无感染,“我还想,那烙铁盖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竟能认得,哦,这就是博学么——”
慕容歌咬了牙,真生得愤怒。他自是认得,他回宫之初桓连来犯时,桓连中一只队伍,便尽是被缚锁链训如奴隶一般的罡狜族人。非只那时,还有之前,种种事情,让他极为愤怒于对桓连卑族的轻慢歧视利用之情,而眼前,又是这样一个慕景之人,不知从何收来了他,许多念想转过,慕容歌神色愈加沉重。
“你是从何处寻来的他,说!——”
“寻?他是什么东西,要我费力气。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叫我捡了来罢了。”常许人说着,沉沉哼了声,抬眼,看向慕容歌和那唤作重昌之人,厌厌摆了手,“开始吧,重昌。你今晚的饭食,就由他来帮你定下吧。”
重昌那目光升至常某,缓缓落在慕倾墨身上,默默的看了他许久,伸了手去,却是就要碰在慕容歌身上时,门外骚动骤起,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先是冲进了堂来,便是戈木和午罗。
“常家之人听令——遵奉国法,以欺凌百姓依财霸势伤杀抢掠之罪、家财贾道不明之罪、胁迫威压官府之罪,及——冒犯我朝崇元景皇之罪,将尔等归案查处!”
戈木撩起衣襟单膝而拜,那气势,吓得午罗一惊,也拜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野之外不必多礼。”松了手,那绳稀稀索索的落了地上,慕容歌不理常府其他之人,只伸手握在重昌手上,如似坚定,转身,于来此俯跪臣子、和那渐渐睁了眼的常某之前,难得威严的厉声说令。
“即刻查封常府,由理狱速速查实常府之事后,收其勉强所得,整理日来其收刮来源尽数以其家产还齐,依律惩处入狱;此地官府执任者知罪不报治理不周,惩其官降一级,罚去一年薪禄,留职察看,视其行事再做安排——另,此人乃桓连罡狜族人,此地官府解其束缚后详查因由,如有惩治刑罚减半,由此地官府派人将之送回桓连。一切处理四日之内上尽数报不得延误,如有拖漫,必以严惩!”
那下臣之中几个当地官府之人都摄出一身冷汗,忙惶惶的叩拜了身,颤颤应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卖萌有人爱。。但是这只不会卖萌的说。。。。 =3= 怎么办喵~
☆、安排
那次事件,在这般严厉的威势之下意外的很快完结。半月后,护送重昌一行人动身时,慕容歌亲自前去送行。那名唤作重昌的人始终不曾言语,只是向慕容歌深深地行了礼便离去了,而对慕容哥来说,看着他,虽有宽慰,也是极为沉重的。
一面,慕容歌以帝皇之身初展威严,其行事的利落确实使他崭露些头角;另一面,他这番私出和大胆的举动,也着实叫他自己陷进了麻烦。
“皇上,您该知道您的身份。擅自离开不留言语,您可知给臣等带来多大的麻烦?至于此番事宜,就结果似还尚可,但您可想过,只身入那般险地之中是有多大的隐患。若您有三长两短——您可想过我们这些臣子该如何?”
已身为丞相、正暂代慕容歌主理政事、又担有教引之责的何卿冷颜斥训,虽用些敬重言辞,那意味,分明当慕容歌无知小儿。
久日来他早已看出何卿对自己的不满,多加管制又或偶尔刁难之类,因着无力,慕容歌也都是忍了下。这一次便也是同样,慕容歌自知己身理亏,听着何卿毫不避讳当着众人所说的话,他垂首而立静默不语。
“还望皇上日后三思而后行。此次行程,何某还望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朕……知道了。”
……
“皇上?”
从一时的回忆中醒来,慕容歌抬眼望去。
“皇上,前面就是潺郡城门了。”
“……嗯。”沉声而应,短暂的思虑,慕容歌向来禀那人示意,“随行之人直去休整便是。安戈铭可在,叫他随我同去府衙。”
“这,皇上,”那人似乎有些犹豫,又听慕容歌探问之声,忙说道,“安大人一早就不见踪影,此时……”
“是么。”
慕容歌一时也想不到戈木能去哪里。或许是先行一步又或有什么要事之类,考虑潺郡闻来治理安好,想必不会逢见四年前同样的事,慕容歌也就没有在意。只是想到这些,他苦笑一下。因为那次的事而变得好像谨小慎微一般,可真是别扭得很。
“无妨。只去便是。”
“可需人通报吗?”
“不用。”
皇巡之礼乃是极为重大之事,像这等错了时间的事本不该发生。上次来时,慕容歌与此地郡守高互有过来往,他不觉那处事认真之人会犯下这种错误。可是因何事延误?慕容歌也不想将此事闹大,便有意支开何卿,先行与高互探明相关。
“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歌踏入府衙后院时,高互正与其他几人神色忧急的说着什么。望去一眼,示意身旁吏卒退去,慕容歌走向那几人,抬手过个简礼。
“高大人,别来无恙啊。”
高互转身,看见是慕容歌时,顿显了惊讶,“这——皇上——微臣参见皇上。”
高互欲要行大礼,又被慕容歌阻住,倒也没有执意,只是用忧切的目光打量过慕容歌,觉见失礼的退后一步,“皇上,您是什么时候……微臣还正担心不知皇上行踪何处,这是……”
高互早已将诸多事宜准备妥当,就待传来消息下令行船迎驾。相互联络的书信一类都还是正常,可是高互依照信上所说推算时日派出行船后,苦等了几日也不见消息,既不见再有联络、也不得皇列行踪,又不曾听说哪里发生了什么祸事,这情形直叫人惶惶不安心神不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愁苦了担承几人。
于是依他所言,慕容歌讨要了传信存案,与所携行程明细对照过后,慕容歌凝了眉——
高互所获悉的行程时间,与他一行整整差了半月。
“怎么可能?”高互不能相信的反复比对着,可那分分明明的两版行程扭曲着真实,叫他的手也不觉攥了紧,“皇上,此事背后怕有蹊跷,还是谨慎调查过的好。”
“你所知祭祀之礼在何时?”
“这……四天之后。”
“这时日倒是准的。就书信留案来看,这事是自出了长永才有的。传信可是特用的红额信鸽?”见戈木也不在此处,慕容歌收回心来整理相关。
“是。”高互肯定的点头,“皇上,怕这真是有贼人作祟,也不知是何意图,可要将祭祀之礼暂且延后,待查明此事再行安排?”
“……不可。”考虑了下,慕容歌说道,将手中诸多递还了一边,“皇祀之时早已昭告天下。自从前这就是极为重要的事,岂能不加交代随意改动?”
“旧例难改,但皇上安全也是不能轻慢的啊。”高互还有意劝阻,“在这种事上动手脚,而今又过了许久,恐怕……”
“无妨。”慕容歌只是摆了摆手,“若是高大人的话,皇祀之事应该准备近全了吧。如期便是,不必再多疑虑。既然不能查实状况轻举妄动,倒不如一切如常。而且安戈铭也同我来此,处处安排了妥当也就不怕那些变故了。”
“皇上是说东羽之首安大人么?”高互略显惊讶,随后似乎松了口气,“既然安大人在的话……想必是能够放心的。那,若是这样定下,臣便去准备了。皇驾至此的消息还不曾告知下属——啊,随行的诸位大人可都已到了么,可用派些人手?”
“哪里用的那么娇贵。”慕容歌笑起,“高大人,这次日期差误,叫随行众臣也吃了些苦头,我已明白状况,自不会归罪于你,但你也知何相性情。只能说,那些麻烦回旋周转了去便是,高大人不必有何自责之意,诸多事务就待皇祀结束后再行言说,如此可好?”
高互躬身拜礼,“谨遵圣意。”
而这一番君臣之礼行过,两人相视而笑。叫退了旁人,两人神色也缓和了些,再见举动,更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
“皇上,”
“只叫我慕容就好。朝堂之上为君臣礼数不能荒废,平野之间只做好友不讲劳杂——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是是。慕容,既然安兄也来了此处,怎么不见他?”
“这我也不怎清楚。说是一早就先行独自来了这处,也不知去了哪里。”
“既然这样,可就怪不得我吝啬了。内人早时酿的酒方才出窖,慕容,可要先行品尝?”
“哈哈,那我可真是得了个便宜。走吧,不等那小子。这是他自己‘擅离职守’的过失,我可不管哪。”
正是这边两人说着,昏暗巷道中匆匆而行的戈木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戈木眉间蹙的哀苦。约莫这时皇驾一行也已经到了这里,想来慕容歌是会先去找高互,莫不是慕容说他坏话?劳什子自己在这里艰辛难苦,弄完了事可定要找慕容歌好好地讹上一笔。
只见他探寻着方向,在一处跃起上了房顶。踏转过身,戈木看着檐上些许碎屑和片点殷红血迹,凝了眉头。驻足片刻,他往正街而去,那身影,转眼消失在人群之中。
而另一边,昌禾城外的郊林中,一辆破损狼狈的马车踉踉跄跄往城门而来,只是还未到城门之前,牵车的马便向旁一歪倒了下去,再不能起来。
随倒下的马,车也翻倒下去,那帘后有人伸出手来,又无力的落下,仿佛失去了生息一般。
殷红之色,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某只别扭君要出场了。。。。{笑】
☆、皇祀
转眼间,皇祀之日,已然到来。
“可都准备妥当。”抬手任仆侍将繁杂的衣物一层一层的套在身上,慕容歌低声向身边问道。
“那是自然。”
戈木早已着装齐整,不似官服拖累,也不似便服散漫,一身劲装,飒爽之意尽然显露。只是,也比不尽那转回身来落了衣摆的灿目之人。他上下打量着慕容歌,还做戏言的点着头,“这可真是人靠衣装——不是这类事情,真不见慕容你能穿上这么漂亮的衣服。”
“就你多嘴。”慕容歌嗔视他一眼,而戈木嬉笑着垂首退去,视野中浮过雪白颜色,见门外已有皇司来迎,慕容歌也正了神色,稳步走出,便是威圣。
街路喧嚣,见到前来的宫车皇驾霎时安静。
那行列敬肃。前四人皇司为领,宫侍相随,皇辇盛华,尊贵相乘,其旁有人驾马随伴,便是戈木。礼乐声漾漾而起,玉笛悠歌,埙声空缈。群臣其后持礼而行,齐整官服,礼势震撼。
队列长蛇弯转前去,过大半潺郡,往山上而去。而皇司所在山上,早已有守于皇庙的僧徒与早前到此的皇司之人沿途而候。种种陈设远处望去,彷如云梯直通云端,又是皇司仪礼服饰雪洁如云,静美难尽。
山下,卸马卸车。行列随行的众皇司或留或从,而垂首礼过后,原在山路上侍奉之人也入到此列中。一旁道路也已打开,平民一类从旁而上,以作见证,虽是摩肩接踵,不见丝毫纷扰。
又一次走在这条通向皇庙的路上,慕容歌觉见肩头的沉重。踏出每一步时,耳边住持所念祖训将历史一页一页翻开在眼前。前朝纷争,前人纠扰,浮尘万物终集一身,是他身上那黄袍华灿下的血泪真实。
抬首,望向山上。
无需感念。当他承下这样的身份,便已没有退缩的余地。他早已誓言,身处此位一日,便要这天下昌盛无衰。
“千言,训毕——”
住持合上手中书卷,合掌而礼,退于那祭祀的台旁。
“皇上。”
一旁皇司恭敬俯首递上礼杖。礼杖上流苏垂落,银铃吟鸣,华美纹缕环绕其上,画出那庄重和华贵。
慕容歌沉眸接过。手中重量并非单纯来自金基,更是万生托付的心念。
“祭祀,起礼——”
寺中钟声响起,沉淀的鸣歌通通透彻,那声音入心,震撼入魂。
慕容歌手奉礼杖向祭祀皇台而去,拂襟正跪,恭敬抬手奉上礼杖,而住持净手接过,放于案中架上。
“儿皇——慕容歌,聆听祖训,铭记在心,誓为天下百姓全尽心力,无躁无桀,谨遵宗皇教导,不复托付之望。”
沉沉三拜,众人随之敬叩。慕容歌起身,接过走来的那皇司手中祀香,垂眸拜过,走上前去插入香鼎。
住持敲响鼎钟,僧徒点鱼诵起经文。
袅袅烟缕浮绕,似乎寄寓着什么一样的飘凝廖散,与那诵经声音渐渐如若融汇,带来意外的安沉。
一切,似乎平常。慕容歌从心事中回过神来,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转回过身,正要示意一旁皇司撩水而净,一道寒光闪过,慕容歌警的凝眸,步履急转,拉过那皇司护在怀中,身后断去的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