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要老奴张灯吗?”才发现屋里不止他和他,还有一个人蹲坐在最里面,守着一口金玉小炉,身边腾起的不知是烟是雾。
不该这样的,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心境,无论何时何地何种令自己不安的境地。
何琪应摆了摆手,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把帘子打开”说着话,人已经走到床前。
床上的男子看着他,瘦到突兀的睛珠随着他走近,再呆立,始终不发一言。
“太医说皇上受不得风,老奴还是去把灯张起来吧”
“出去”
“太子殿下,皇上他。。。。。。”
“出去!”
何琪应已经不耐,眼前的人让他失了平和,扭身拎起张公公扔出门外,没有意料之中的落地之声,想是谁接了他。门已经关上了,他趴在门板上久久无法回身。一门之隔有人在大声讲话,又有人出声喝止,两厢开始争吵,都与他无关,无关。。。。。。
“唉”低低一声喘叹“你又何苦如此待他。。。。。。过来,让为父再好生看你两眼”声音里满是疲累,仿佛是一身,又仿佛是一生。
何琪应没动,房间里有那人压抑着的喘息,有咕嘟嘟开个不停的药锅,还有那被气顶到一下一下张合的锅盖,这么多声音本来应该很吵的,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甚至能听到自己双拳紧出的骨节交错声,和,‘扑嗒’有什么落在了脚尖上发出的声音。
何琪应有种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那年的那人与这年的这人
遥梦的翔雁已经启程,三不五时从头顶呷呷飞过,一群群,一队队,俯视着这片北地之城,眼里装满着对盛春与炽夏的不舍。而,城是四方城,宫里金顶宫,红色宫墙圈起的一片片亭台楼阁,大大小小,错错落落,连绵起伏着伸到眼的的尽头,心的尽头。
那个终年忧郁的男子临水而立,目光淡淡撒向一池秋水,微风带起的发丝随着落叶漠漠飞扬,一根一根都像是要缠进观者心里,紧得人无法呼吸,亦不愿呼吸。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绝美的侧脸好似一幅绝美的画,无论是低垂的眼眸还是浅锁的眉头,都被如蒲扇般的睫毛拢着,透着与生俱来骨子里的伤,让人不得不望而却步。
小孩子在他身后看了很久,无声一叹,抬抬手让静候的宫人退出更远,然后,幽幽唤了声“父皇”
男子闻声极慢极慢的转过头来,脸上尚来不及收回的感伤揉了小孩子一眼,忽然心里便生起了些许涩意,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要流泪的感觉。他并不想去过早体会,所以慌忙低下了与男子三分相似的小脸,错过了,男子瞬间盛开的笑颜。
“琪儿快过来,过来父皇这里”
一把好声音,如阳春三月吹在坊间的清风,徐徐荡入被男子唤做琪儿的小孩子耳里。点点头,近两步,被人大步向前抄入怀里,于是开始挣扎“父皇。。。。。。”
“朕的好琪儿,竟比前几日又重了几分,说说看,你母妃都给你吃了什么?”
才累积起的淡漠开始破功,被那人高高举起转了几圈,眼扫着远处宫人低脸埋入双肩的笑意,只能无力的再次重申“我已经是太子了,您别老这样好不好?”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朕疼朕的好儿子,你应该高兴才是。来,给朕笑一个”男子紧着怀里的小孩,边说话,边把额抵上了小孩的额头。见小孩终究垮下小脸,甚至还恶意的来回轻拱。。。。。。
脑海里这些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到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记忆中的男子与眼前这个,眼前这个明显已经步入未路的病者相溶合。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怎么他会落得如此境地,宫里的御医难道都死绝了吗?还是说,凌王的死真的对他打击有这么大。
“父皇”艰难的找回属于自己的声音,何琪应握住一直在自己脸上细细抚摸的手“我放您躺下,房里要通通风,不然。。。。。。”他有些说不下去,别过头,大力眨着双眼,生生憋回心头那份久违了的酸。
重病的皇上没有反对,缓缓抽回被何琪应紧握的手,又缓缓点了点头。悠悠看向窗口的目光,似乎还隐含着一丝期望。
何琪应像对西西一样小心呵护,两臂一上一下,分别插入后腰与腿弯,膝盖着力将人平放在床上。顺了顺落在枕上的发丝,又展了展蹭起的衣襟,这才拉起锦被严严实实掖好,确定不会有一缕风能进入被间,退后一步,放下床帘。
一脸隔帘而望的伤痛。
窗外正是好春光,锦丝厚帘被何琪应一拉开,室里便充满了生的希望,光线如水银般泄入,一扫方才沉闷的晦暗。更别说推开格窗后落入窗内的几声鸟鸣,清新入耳,令人精神大作。
狠狠的揉了揉僵硬的脸颊,何琪应倚着窗对床上的人说道“父皇,您真该早点好起来,要不然错过这么美的春景,岂不太过可惜”
床上的人低低两声笑,喘道“尽量吧”
“怎么能这么说?”何琪应皱眉走到床前,小小拉开个缝,挤身帘内。然后左脚蹬右脚,右脚蹬左脚的甩了两只鞋子,盘坐到皇上身边道“之前我也不追究,只是往后有了我便只能见好,不能见差。什么狗屁御医,快再别听他们那套了,没得把人越治越差”
这番话何琪应说得极快,连珠炮似的把其父击了个目怔口呆,怎么这孩子。。。。。。忽而又失笑“罢了,就知道我那妹妹带不出什么好样来。说来听听,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好,怎么不好”何琪应夸张的做着表情“您是没亲见着我那几个师傅有多变态,一个个的恨不能将她们所有的东西都扔我这里,我是早也练晚也练,赶上西西来还得再挤出空来跟着五师傅学东西。你知道我五师傅是谁吗?那可是当年在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虽然是女流之辈可您也千万不能小瞧了她。那人妖着呢,记得有一回。。。。。。”
亲子归来多少对久病缠身的皇上有些作用,平日里久不能撑的精神也似找到了些恢复的力气,时不时浅浅回两句,低低笑两声,证明他还没有睡去,还能支持到下一刻。
而下刻是哪一刻,谁也不知。
门外张公公勾着腰紧贴门缝已经好有些时间,从最初的担心,到现在的宽心,眉目间的变化显而易见。
清王依旧坐在最靠外门的位置上,手下的杯盏空空如也,可门外的人不敢进来,门里的人又查觉不到自己的本职所在,碍于上位的大娘一直心不所属,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做着乖巧有礼状,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提渴不渴的事情。
西西坐不住了,东挪挪,西蹭蹭,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颗钉,怎么也坐不安稳。可刚刚张公公跟大娘争吵的情形太吓人了,他生平第一次见个老男人说话跟塘里的鸭子一样扁平,又长成那样,连凌伯都要比他好看出三四分。
好怀念,好怀念,要是凌伯在就好了。凌伯最有眼色,自己渴不渴、饿不饿,除过琪哥哥,最知道的人就是他。凌伯不是无处不在的吗?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小小一叹,西西又把屁股挪后几分。
“是不是饿了?手边就有点心,别怕,自己慢慢吃,不用管他”
难得大娘终于心回心神,却没猜到小西西的心,西西觉得委屈。那点心干的要死,不信你自己尝尝去,保证一会儿你就想喝水。才要开口,恰逢那边张公公好死不死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含义在里面,就是寻声那么一望,看不出什么喜怒,可西西觉得还是蛮吓人的,顿时失了言语。待那丑老头回过头去,大娘已经又开始神游太虚了,西西扑嗒扑嗒两眼,失望的看回自己脚尖。
糟了,大娘这一呆不知又要呆到什么时候,绝不能打扰,绝不能打扰。。。。。。呜,琪哥哥,上次大娘打你那掌到底疼不疼啊?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情血
内屋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浅,直至完全听不见,张公公竖着耳朵恨不能化成一缕风挤进门去。许久,久到张公公的老腰都开始止不住打颤,毫无征兆的,内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有人把自己泼出一地。
张公公慌忙从地上爬将起来,没站稳,被直端端冲过来的身影又抽得开始满屋打转“琪哥哥”西西见何琪应从门里出来,欢着声的扑过来,根本没留神他撞到了谁。
“嘘!”何琪应赶忙伸出一指压在自己唇上,一手揽着扑过来的西西,一手反身轻轻将门合起“怎么渴成这个样子,他们没给你水喝么?”说着话,牵了西西坐到大娘身侧。
大娘视线始终在何琪应身上,见他抱着西西坐下,急冲冲劈头一句“怎么样?”
何琪应手指还在西西干涩的唇上细抚,听了大娘的话点点头“情况没有看起来那么糟,适才我也给父皇把了脉,如果用药得当的话好起来亦不是不可。不过。。。。。。”手上动作渐顿,眸色中露出为难之意。
“不过什么?”大娘急欲知道结果,所有担忧都毫不遮掩的写在脸上,就连一旁的清王与张公公都开始屏息静听。
何琪应先是一叹,后又摇摇头,道“不过咱们手上还少两味珍惜药材,其中一味倒是可以劝二娘去她师傅那里想想办法,另一味就难了。全只在书本上看过记载,却也是描述的模糊不清,世上究竟有没有这味药还很难说啊”说完又是一叹。
清王听罢道“不想太子殿下竟也是精通医道的,只是不知您所谓这两味药究竟为何物?所幸我幼时也粗读过几本药经典著,不妨说来听听,或许还能解出个一二来也未曾得知”
大娘视线从清王身上收回转投给何琪应,颇有认同之意的点着头。
何琪应低头疼惜的看着西西从刚才起就一脸委屈的模样,安抚性的亲了亲小西西的额头,对张公公说道“烦张公公去替大家添些水来,噢,最好有水果之类再送些进来”
张公公没曾想太子竟还记得自己,激动的连声应答“这就去,这就去,太子您稍等”把外门拉开一道缝,对外面的人安顿了几句。回过头见何琪应还没有要要说话的意思,便又悄悄进到内室去探望皇上。
大娘眼睛一直长在何琪应身上,左右等不来回话,急道“到底是什么,快说啊”
何琪应抱着西西对大娘笑道“大师傅这种事情急不来的,相信我,我比你更关心父皇的身体,这样的你真不像是你,凡事还是淡定些的好”大娘脸色一紧,何琪应忙又道“况且我刚在里面一直口不停的讲话,现在嗓子甚干,容我喝口水再讲好不好?”
“。。。。。。好”大娘生生从牙缝里咬出个字来。
恰好这时门外有个声音传来,轻轻软软,小宫女说茶水果品到了。张公公还在内室应该不会听见,清王起身,隔门伸手将托盘接进来,复又关上“有西番前些天供来的天竺丝桃,太子与公主也尝尝”说话已经将一干物事送到两人中间的小桌上,又掂起水壶给杯里续了水,只八分,做的从容不迫。
何琪应冲他一笑,道“给自己也加上吧”低头把桌上的桃子送到西西手里“水烫,先吃这个”
西西接过,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两手捧着鲜桃很久,才恹恹的咬了口桃尖,只含着,头慢慢靠向何琪应的胸堂。
何琪应抚着西西细软的发丝,一叹,道“父皇这病实属心病,长年累月的心思郁结造成肝脾受损,若早些年发现也还算好,却是到了今日这种情形才得以突现,多少有些棘手。”
大娘苦笑“他打小就是这性子,问死也不说,凡事憋在心里没一日是清朗的”
何琪应点头“所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依我看这病根还在凌王那里,只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紧要之事是要他从这个结里走出来,而不是一味上好药供养着。可完全不给药亦是不可能,所以我想到了材株与情血这两味,应该是最妥贴不过的了。”
清王把着杯碗的手一顿,不由叫好“妙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材株环五脏之气,本是味好药,却是素来毒性居大,一边养着五脏,一边又伤着气血,两害相当最是不能用的。可若配上情血又大有不同”杯子被重重放下,清王两眼精光灼灼“而这情血虽只是个传说,却由来已久,想来无风不起浪,必然还是有根要寻的。据说能解万毒,并在体内自行修成被气之丹,上达下行,终日不间断在体内周天,是个长久之计”
何琪应笑“正是如此,一物降一物,各物皆有妙用”
“只是。。。。。。唉!”清王叹。
“唉”何琪应亦叹。
大娘不解,问道“怎么?这药真的很难寻来么?”
何琪应道“清王方才也说只是个传说了,捕风捉影的事,要从何寻起啊”对上大娘又说“不过材侏却是有的,二娘的师傅是北地部族之人,又习得一手好毒技,他必然知道材株的所在。只要求了二娘,再由二娘去求落草师祖,一年间得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情血,就难讲了”
大娘道“一年?太久,老二办事我最放心,如果不出意外半年间就能成。至于情血。。。。。。你们尽量与我说的详细些,我去找,最好也能在半年间得了”
“又谈何容易”何琪应摇头。
西西已经睡了,抱着只咬过一口的桃,窝在何琪应怀里甜梦一场。何琪应知他嘴里还有没嚼只噙着的桃内,凑上去用舌尖卷了出来,引得西西不满的两声呓语。笑笑,又端过温凉的茶水含了,哺过去,立马有小舌不自觉的缠上来,一口一口。
清王颇有意外的看着太子如此做为,居然公主还一脸理所应当,无意间对上内门处张公公的视线,悠悠闪开,垂眸。
就听公主定然的开口,道“世间凡事又哪有容易的,总还要去寻,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总能寻到,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好吧”何琪应见一杯茶水见底,终于停了喂水的举动,接道“这里的事由我来照管着,大师傅尽管放心去寻,若是寻得来便最好不过,若是寻不来我也有法让父皇长命百岁,只是身子要苦些罢了。你知道的,听天命尽人事,不是所以事都在你我掌控之内”
大娘默默叹了一回,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何琪应看向清王,慢慢说道“我只知道著书人用过此药,是个实例,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清王点头,接道“我知道的稍多些,那人身在南方一个叫伏龙坪的小镇,现在早已元寂,一二百年前的事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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