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看见东方辰的痛苦以及挣扎,淳于太后淡淡地说:“腿又疼了,天怕是要变了!”
这是母亲和他深居冷宫时留下的病患,当时床褥单薄,她自己睡在冰凉的榻上,给自己铺上厚厚的棉被,潮湿让她得了腿病,一变天就酸痛难忍。
东方辰内疚更深,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母后,儿子不孝——”
淳于太后凄然一笑,手抚着垂下的发道:“辰儿,你可知母后从不染发的原因?”
烛光宛如凝固住了,残淡如水,昏黄的烛光下,淳于太后一头的青丝夹了星星点点的白,刺得东方辰眼眶发涩。
如斯憔悴,容颜未老,青丝已枯,这是他的错吗?
“母后就是要你记住,我们吃千般苦,挨过万般难才走到这一步,你莫要为了一个女子置国家江山于不顾,作践自己的身体——”
东方辰僵直跪在淳于太后面前,那手紧紧握住她没有任何温暖的手。
“别说了,母后!我只是爱她,爱一个人有错吗?”
缓缓的轻轻的,抽出被自己儿子握住的手掌,淳于太后端起了案上的青瓷茶盏,抵了一口凉透的茶。
“爱是没有错,可是你爱错了人……而人这一生,除了爱情,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跪在乌砖的地上,砖石的冰冷一丝一点的从膝盖渗到了骨子里。
“辰儿,你为她孤身入匈奴险境,你可知母后在为你担忧;你为他冷落六宫嫔妃,你可为母后在为皇家的子嗣操心;她杀你时你竟然不闪不避,你可知母后是如何的心情?”
淳于太后声声诘问,如一支支利箭,让东方辰躲闪不及,瞬间鲜血淋漓。
突然,淳于太后放声大笑,拿起桌上的银剪,蓦地朝自己刺去。
“养儿如此,不听教诲,我生不如死——”
东方辰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夺剪刀,那剪刀太过锋利,划破自己的手腕,血珠子滴下一串,牵得旧伤裂开,顿时剑眉皱起。
心,像放在油锅里煎一样,痛得不可开交,他和程无双,像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死结,彼此缠绕,越缠越紧。
他不是不想忘记,也曾想过避开,但是他们反而更加缠紧,等到察觉到时,已经无法抽身。
“母后,你想要儿子怎么办?忘了她,儿子真的做不到?”
淳于太后眉眼清冷,暴戾之气一闪之而逝。
“你必须学会忘记,因为你是帝王!”
帝王,帝王是什么?
坐享一世荣华,独拥百年孤独吗?
“如果不想母后死,就跟母后到先皇面前发誓。”淳于太后声色俱厉地说道。
东方辰目光幽暗,他脾气暴戾,只有淳于太后让他无可奈何。
勉强起身,由宫人扶起,母子俩来到秦朝先皇的庙堂中。
庙堂中燃着长明烛,摆着时鲜的瓜果,有僧人在一边敲着木鱼,看到两人进来,无声地退下。
列代秦国皇帝的画像高高在挂在上面,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
“辰儿,母后要你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发下毒誓,这一生永远不与程无双有任何交集,否则必遭天谴,不得善终!”淳于太后一字一句地说。
这誓,的确狠毒,毒得如一道咒语,令人闻之惊心。
漫漫的悲凉一层层地涌上来,东方辰只觉得那心忽然又被放在冰窖里,哧一声,冒出一阵烟气,顿时裂成几块——
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呵呵,真的,很毒啊!
缓缓地举起右手,东方辰低沉的声音空洞地响起:“我东方辰,在此对列祖列宗发誓,此生再不与程无双有任何交集,否则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短短的几个字,说完已经费了极大的力气,东方辰额上冒着冷汗,牙关格格地响。
蓦地眼前一黑,陷于了无边的黑暗中。
从今后,唯有夜梦君!
“辰儿,辰儿——来人呐,皇上晕过去了!”
漆黑的夜里,淳于太后的声音尖厉地响起。
南唐。
“御汤”是皇家温泉,具有养颜健体的功效,它是自山中一处活火山下引水而入,是楚国最好的流动温泉。
这里仅供皇帝及其近亲家人沐浴。按例无双虽是郡主,但并非皇族,不该来此沐浴。但程安然却将无双带到此处。
因为无双大病初愈,身体较弱,泡泡温泉对身体有好处。
无双不喜人服侍,也不愿安然在外久候,便告诉他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她稍后就回东宫。
影卫正好有事汇报,安然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无双走进温泉室内,轻解衣带,去掉束发,任乌发散落,然后慢慢地步入温泉。
寻了处池中的台阶坐了,温润的带着淡淡硫磺味道的泉水没过胸部,温暖的水滑过四肢百骸,令人筋骨舒爽。
游了一会泳后,感觉有些累。
因昨晚在看楚国历史卷册,睡得太晚,泡着温暖的泉水,只觉得睡意蒙胧,不一会儿,她竟然靠在池边睡着了。
而奉皇命归来的三皇子程信,风尘仆仆,一身疲倦,便信步走向温泉,准备洗浴。
随行的宫女看到他来,齐齐行礼:“三殿下。”
程信微一点头,举步便入。
一个宫女忙道:“三殿下,琼花郡主在内沐浴。”
程信眯眼,众多皇妹中,从不知有个琼花郡主,莫非是他国来的美人?
(程信一直在外守边疆,因此并不知程无双,也没见过面。)
多年的征战生活,抑制了他的纵乐,乍闻佳人在内沐浴,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副妙人出浴图。
程信只觉得小腹一热便要直入进去。
宫女欲要阻拦,却被他一挥手,打翻在地上。
须知道他习武多年,素有蛮力,那轻一挥手便可要人命。
宫女的头撞在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众宫女跪在地上,不敢再拦。
程信长驱直入,只见温泉室内烟雾漫漫,几步之内便看不到人,更不听有人沐浴的水声,不由得疑惑起来。
蓦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飘入鼻端,香气虽淡,但浓重的硫磺味却丝毫不能掩盖原本的清爽,他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寻找香气的来源。
难道这温泉中还有花在绽放?环顾四周,空气中那丝清香沁人心脾,他从来没有闻过哪种花有这样优雅的香味。
信步闻香而行,忽然,他的目光被池边一道身影锁定,那身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那人还活着,蓦然,他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那是个女子……。
那女子似乎睡着了,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雪白优美的脖颈,肌肤莹白的恍若透明,只看背影,但知是绝色。
程信感觉水温似乎有些升高,身体燥热更甚。
他轻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他望着水中象妖精一样的人影,幽暗的目光中有了一丝让人不解的深意。
程信没发现自己正一步一步的靠近水中的精灵,当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早就深入水域,站在那睡着的女子面前了,他伸出手,想要撩开那人面前遮挡住她容颜的秀发,眼前的人却倏然睁开双眼,脚下一蹬,飞快的向后划去,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已在两丈之外站定。目光凌冽如寒冬的冰棱。
程信却呆呆的站在水中,目光痴迷的看着眼前的人,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复存在,这是怎样一副绝美的画,春花、秋月、夏虫、冬雪,比起眼前的人,尽失颜色。
那淡雅的香就是她身上的味道,似流云的发下,一双明眸黑亮光洁,似碧水秋波,如工笔细绘的精致眉眼,她的身边似笼罩着一圈淡淡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她就象是这山中的精灵,魅人心神……
“你是谁?”
程信迷离地问,只觉得口干舌燥,血脉贲张。
而程安然左等右等不见无双回来,便等不及了亲自来寻她。
看到一个宫女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顿时目光一凛。
“什么人干的?”
“回太子,是三殿下来了,他,他在里面——”
一个宫女瑟缩地说道。
程安然顿时面色一寒,一把掀开帘子就冲了进去,只见无双阴沉着脸,抱胸站在离程信不远的地方,目光里的杀意一闪而逝。
有微微的山风吹来,拂过她的秀发,长发滴着水珠缠绕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如弱柳扶风,勾人魂魄,冷冷的光圈中,无双那迷人的五官,乌黑的长发、妖娆的身段,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她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子,又像是一个魅惑动人的女妖。
程信就这样愣在那里,他被深深的诱惑了,没有见过这样惊艳的惊喜。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目光中冷酷的杀意,以为她只是怕他。
“别怕……本殿下不会伤害你的……”
忽然有人从程信头顶掠过,等他再眨眼时,那个美丽的女子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一愣,蓦然抬头望去,那女子正依偎在程安然的怀中,他脱下身上的披风,把怀里的女子裹了个严严实实,看向她的眉目间那一抹温柔如水般清无双。
“程信,你太放肆了!”安然清俊的眉间燃起一股怒火,寒声道。
程信恍然回过神来,大笑道:“二哥,她是你的意中人?”
程安然怒而不答:“无双,我们走!”
程信嬉皮笑脸地道:“二哥,别这么急嘛,你我兄弟多年不见还不曾叙旧,干嘛这么急?”
程安然看他目光闪烁,心中生恶,淡淡地说:“三弟知道有人在此沐浴,还擅闯温泉,这两年你在外边就学了这些东西回来吗?她可是父皇亲封的郡主,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父皇,说你调戏郡主?”
程信目光一冷,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二哥何必咄咄逼人呢?我还没有追究你将王将军的女儿元妃谋害一事,你倒恶人先告状了?既然话不投机,那就没话可说了!”
程安然冷笑:“彼此彼此!”
程无双本欲刺瞎他的双眼,但看在他是皇子的份下,暂时按下怒意,只是临走时送一记冷若寒芒的目光。
程信陡然被这目光骇住,只觉得如临冰渊,待无双走后才慢慢地恢复了温度。
这个琼花公主,有意思,很有意思!
八月间的夏日的天气热的像要生出火来,楚国皇宫殿宇深广,窗门皆垂着竹帘,焚着沉水香。
书房中,程升龙兴致高涨,看得出他心情实在是很好。
“这一年来,我楚国五谷丰登,再无战乱之苦,后汉于天门山一役折损大军二十万,无力再战,如今南唐的唐少渊主动与我楚国交好,多年战争终于过去了,六日后,就是南唐使者来访之日,众卿务必礼待周全,扬我大国国风。”
“臣等遵旨!”众臣下跪领旨。
“皇儿!”
“儿臣在!”程弦小跨一步,敛目行礼,站在下方。
“这次的礼宴就由皇儿筹备!”
八月十四,皇城在隆重的礼乐声中迎来了南唐出使楚国的使团。
楚国都城繁华的街道两旁挤满了观礼的百姓,熙熙攘攘的人群,连绵的商铺楼阁,无一不透出王都的昌盛。
使臣的车驾到王宫前停下,接待礼仪自是不同寻常,从外宫门到内宫大殿两侧摆满鲜花,彩球。众使臣前呼后拥向大殿走去。
华灯初上,宫女太监往来如云。
八音齐奏、丝竹合鸣、轻歌不绝、舞影婆娑。
大殿之内,左右侧各有一个云龙纹的大鼎,此刻正烟雾缭绕,却是燃的珍稀的奇楠香。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有田俱种玉,无地不栽花。
这就是皇家的富贵气象。
楚国众臣已整齐排列在大殿两旁,殿中王座上坐着头戴金冠,气势非凡的程升龙。
行过接见大礼之后。
程升龙喜笑颜开:“今日见到南唐的使者,朕不胜喜悦,今日朝前摆宴,国民同贺!”
皇宫的晚宴奢华非凡,众人早已习惯这样的应酬,一些“五谷丰登,天下太平”的场面话结束后,就是觥筹交错。
整个皇城沉浸在一片喧闹声中,但闻笙萧丝竹之乐,无人省得天色。
席间几个妙龄舞女翩跹而起,轻袖曼舞,一时间蒙蒙胧胧,如梦似幻。
因无双被封郡主,自然也在席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南唐使臣孟少良恭敬的施礼,朗朗地道:
“陛下,吾国国主除了带礼物来访表达两国友好之意,还另有一个要求。”
程升龙酒热耳酣之际,高兴地道:“哦,难得唐帝对孤王有所求,使者尽管讲来。”
使者望了一眼无双,高声说:“陛下,吾皇久闻贵国琼花公主聪慧敏雅,德淑兼备,愿求娶琼花公主为佳偶!”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但众人的心底却是一片混乱。
无双的面上忽红忽白,这个唐少渊搞什么鬼?
而其它朝臣则低声私语,谁不知琼花公主乃秦帝弃后,谁知唐少渊竟公然求娶,不禁举止出乎众人意料,就连心思也难测。
程升龙眯着眼沉思,程无双本是一枚棋子,难得的是这枚棋子竟可左右两个帝王,可以说用途果然很大。若然把她安插到唐少渊身边,倒不失为一个良计。
“孤——”
“我不同意!”程升龙话语末落却被程安然打断。
只见高堂之上,安然面如沉水,眸中怒意隐然,昂首阔步而出,公然说道。
程信没有亲到玉人芳泽,深为为恨,眼见这是个好时机,便阴侧侧地道:“太子莫非要忤父皇的意吗?”
程安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挺直腰杆,毫不示弱地说:“父皇,儿臣一向并无所求,上次天门山一战,父皇曾问儿臣要何赏赐,儿臣今日便斗胆说出赏赐,那便是请父皇准儿臣娶琼花郡主!”
一言既出,群臣相顾愕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程无双,竟引起轩然**。
程升龙眼中戾气一闪而逝,小鹰长大了,有翅膀了,开始为服管教了呢。
但当时又许诺过要赏他,一时间,左右为难。
无双步出,与安然跪在一起道:“小女子蒙皇上错爱,不胜感激,但嫁娶一事,系终生幸福。今天小女子在此表态,愿与太子结为同心!”
南唐使者讶然,替唐少渊惋惜不已。
一时间,气氛僵住。
程升龙忽然哈哈大笑:“既然我儿不愿,朕岂能强迫?使者,请告诉唐帝,朕还有几个待嫁的女儿,均如花似玉,可择一迎娶,如何?”
使者道:“多谢陛下美意,臣定告知吾皇,转达陛下的盛情。”
宴会这才重新开始,掩盖了方才不快的一幕。
安然和无双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定。
看着热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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