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换了一具更加年轻的身体,也无法抑制高登从灵魂开始的腐烂。
他的思维比猫抓过的线团更凌乱。
他在言语上,将自己哄抬上了高于神的位置;在思想上,停留在受神不公平对待的被害人位置。
他一面仰望神的威能,一面不切实际地规划幻想。
两个极端的思想在脑海中交叉、碰撞,最后变成一碗味道奇怪的杂汤。
安斯比利斯为他理了个思绪:“亚当和夏娃没有吃禁果,依然生活在伊甸园,就不会有后代,更不会有你;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你就是个短寿的。所以,你的想象永不会发生。”
高登沉默了一瞬,立刻大喊大叫:“所以我要让他发生!我要让神知道,他的选择是错误的!人类拥有的智慧足以改变这个世界!”
安斯比利斯道:“也许这才是人短寿的原因。”
高登仿佛中了会心一击,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打压了下去。
在这副壮年的身体上,出现了老年才有的伛偻姿态。
他吃力地弯腰,大声咳嗽起来。
安斯比利斯的脚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就看到佐菲眼里闪烁的幸灾乐祸。
是什么让他有恃无恐?
安斯比利斯强按下内心的蠢蠢欲动。身上和怀中的重量让他不敢像以前那样的冒险。要万无一失。要谋定后动。
高登停下咳嗽,重新站直身体:“还记得逆九会的宗旨吗?”
安斯比利斯蹙眉。
谁会记得。
对以前的他来说,逆九会,逆十会,甚至逆神会,都不过是一个让自己尽情放纵的旗号。
如果不是被反复提起,他根本忘了它的存在。
高登慢吞吞地说:“世界需要改变。”
“真正的逆九会,不是一个组织。”
“也不是一群人。”
“而是,一个理想。”
精神病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试图一本正经地用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说服别人。
眼前的画面眼熟的可怕。安斯比利斯想起,自己好像也这样做过。随机挑选一个人,对他循循善诱地精神洗脑,或是狂轰乱炸地精神摧残。他并不在意那些想什么,得到什么,他在乎的,不过是征服的过程。
一个被社会描绘了各种色彩的人被自己一点点地漂白,再肆意地涂抹自己想要的颜色。
好似,让一个人获得了新生。
多么的快意。
想必,这也是高登此时的心情吧。
不厌其烦地说教,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不过是为了看到自己低头臣服的那一刻。
安斯比利斯手指摩挲着黑猫柔软的肚皮,脑袋飞快地转动着。
如果臣服能够使自己和欧西亚转危为安,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屈就一下自尊。但高登显然没有那么甜。所以,保持攻关难度,让高登求之不得,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自己和欧西亚的安全。
无动于衷的安斯比利斯终于磨光了高登的耐心。他目光冷冷地望向乖顺地伏在安斯比利斯怀里的黑猫。
黑猫:“……”这是,要躺着中枪了。
果然,高登说:“他改变了你。”
安斯比利斯道:“在改变世界之前,我们先改变了爱情。”
高登道:“愚蠢!幼稚!懵昧!迟钝!无知!”一连爆了五个词来发泄内心。“爱情?那只是你体内激素的刺激!摸一下手就心跳的感觉,你可以用高空跳伞来代替!后者更加强烈!”
安斯比利斯怜悯地看着他。可怜的老光棍。
高登道:“你没有资格用这种目光看我!”
安斯比利斯想了想道:“的确。有人喜欢吃素,有人喜欢吃肉,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喜好不同。不幸的是,你是前者,我是后者。”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嘲讽。”
“谈不上嘲讽,只是炫耀。”
安斯比利斯拥有一张高登都不得不承认的英俊面容,那是大众意义上的英俊,横跨了东西方的审美,也经得住时间的考验,以前的高登是不吝于一边与他交谈,一边欣赏的,而现在,他恨不得将这张得意洋洋的脸撕裂!
居然用受他鄙视的东西来反鄙视他,令人难以容忍。
“你和欧西亚的爱情就像白蚁光顾过的木柱,不管外表多么的光鲜,内里都已经腐败得随时都会倒下去。”
“……白蚁的确有,但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那欧西亚为什么会被封印?”
安斯比利斯脸僵了下。
舒舒服服躺在臂弯的黑猫抬起爪,轻轻地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安斯比利斯放心了,反击道:“有个词叫情趣,你可能不懂。”
“哈!我不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会有人比我更懂你和欧西亚那毫无地基、摇摇欲坠的爱情了。”高登冷笑道:“既然你觉得你和欧西亚的爱情惊天动地,完美无缺,我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证明它真的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你将获得自由,我保证不再打扰。反之,你将失去你重视的爱情!像当年那样,亲手摧毁!”
安斯比利斯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后悔了?害怕了?可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高登冷冷地笑,“为你刚刚的炫耀付出代价吧!就算现在后悔,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安斯比利斯抱着黑猫的手紧了紧,藏在黑猫腹部的手指轻轻地打着节拍。
没有语言的暗示,也没有眼神的交流,他只能靠彼此的默契作赌注。
“高登。”安斯比利斯皱了皱眉,“你一定要折腾这种无聊的实验吗?”
“这是在向我服软吗?”高登兴奋地说,“夜空啊,大海啊,告诉我,这是谁?是谁向我低下他高贵的头颅!是谁……”
安斯比利斯瞬间冲向大海。
“抓住他!”感慨发表到一半被打断的高登暴怒。
惊艳出场后,如装饰品一般静默的天使缓慢而优雅地抬起双臂——
时间冻结。
大海停止了起伏。
微风停止了吹拂。
蚊虫凝在半空。
还有头下脚上地跃起,准备跳入海中的安斯比利斯,被定格在离海面一厘米的空中。
海滩上,佐菲的翅膀半张,左臂向后,右臂向前,左腿向前,右腿向后,身体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冲出去,可是,也僵住了。
唯有高登嘴角一点点地往上翘起,慢慢地抬起脚,走到天使身边:“把他背上的血族送过来。”
天使右手的食指微微勾起——
被安斯比利斯背在身后的欧西亚缓缓升起,平移到高登面前,随着高登向下的收拾,落在他的脚尖前。
高登用鞋尖踢了踢欧西亚的脸:“让安斯比利斯神魂颠倒的面孔。”
天使抬起眼眸,通透的蓝眸浮现一丝疑惑:“你在嫉妒?”
高登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说:“你在和我说话?”
天使又沉默了。
高登仿佛习惯了,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们是一对恋人,日常是彼此折磨,情趣是折磨彼此。我要让他们看清这个事实。他们根本不合适。安斯比利斯最适合待的地方是我的身边,跟着我一起占领这个世界。”
天使眨了眨眼睛道:“是嫉妒。”
高登道:“我是为了让他们解脱!你没见过他们相处的情景——他们的性格完全相反,却不懂体谅,只会互相怀疑,互相指责,他们周围的空气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火药味。如果发生了不幸的事,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干的!哪怕对方去上个厕所,也会怀疑是不是用抽水马桶淹没了隔壁公司。”
天使道:“但他们相爱。”
“我会证明这是他们的错觉。”高登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安斯比利斯会意识到,背叛我是多么大的错误。是的,他会知道的。”
像是找到了动力,他诡异地笑起来,慢慢地抬起手,指向黑猫,念了一段冗长艰涩的咒语……
天依然很黑,月依然很亮,海水依然有条不紊地起起伏伏。
但是海面上的一人一猫却失去了踪影。
准备出击的佐菲茫然地停下脚步,错愕地搜寻四方。
沙滩没有留下新的脚印,不管是人的,还是猫的。
“发生了什么事?”他疑惑地看向高登。
高登猛地回过神来,激动地看着天使:“成功了?你成功了?你真的做到了时空逆转!”
天使微微侧头,迷茫地说:“我感到我的力量正在慢慢地变强。”
高登才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激动得语无伦次:“太棒了!神在上,奇迹竟然发生了!我就知道,我不该忍受平凡。神在眷顾我!我会打败神的,我会的。”他又蹦又跳,在沙滩上留下了激情四射的舞步,好半晌才平静下来。“真希望能看到安斯比利斯读我写的书信时的表情。”
“三个月的时间,找不到回来的门,留在这里的欧西亚就会死。”高登低头看着躺在沙滩上无知无觉的欧西亚,怜悯地摇摇头,“如果世上真有爱情,这种操控恋人生死的感觉一定很过瘾。疯狂的努力,竭力的奋斗,随着时间越来越少,开始失望,恐惧,迷茫,慌乱……直到时间耗尽的前一刻,内心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绝望。明知道结局,却无法改变,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心要碎了。”
“他有一定的成功机会。”
“真遗憾,这是一个有关信任和默契的考题。”高登摊手,“对迈卡维来说,此题无解。”
第24章落网(下)
上一秒还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下一秒就成了坚硬潮湿的石地……很显然,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安斯比利斯不及站起,就下意识地检查怀里的黑猫和背上的欧西亚。
黑猫在,欧西亚……
欧西亚!
空荡荡的后背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高登!”安斯比利斯怒吼。
“喵。”黑猫挠了挠他的胸,从里面咬出一封信。
安斯比利斯飞快地展开。
亲爱的安斯比利斯:
真高兴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它还没有被你的怒火烧成灰烬,以致这个游戏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你现在一定满腹疑问。蔚蓝的大海去了哪里,我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亲爱的欧西亚是否安全等等。不要着急,让我一个一个地回答你。
首先,红海依旧是夹在非洲和亚洲之间的小可怜,哪儿也没去,离开的那个是你。
其次,我并没有耍阴谋诡计,这次的游戏再正大光明不过。不是幻觉,没有欺骗,你的的确确地回到了一百二十五年前。真羡慕你,运气好的话,你还能亲眼看到梵高创作《加谢医生的肖像》。
最后也是你最关心的问题,欧西亚的安危。这与上述提到的游戏息息相关。如果你能在三个月之内找到路径回到现在,也就是2015年,就能与躺在木屋等你的欧西亚团聚,如若不能,你大概只能从焚烧后的废墟中寻找他的骨灰了。
关于路径的寻找,我虽然很想给你提示,但你大概不会相信的。
好吧,还是给你一点提示吧,谁让我如此的慷慨。提示就是,封印。信不信由你。
静候佳音。
你的高登·至尊神
“一百二十五年前?”
安斯比利斯嗤笑一声。他以为自己会信?
黑猫从他的怀抱跳下来,像国王巡视领地一样巡视四周。
这是一条黑黪黪的窄巷。刚下过雨,屋檐答答地滴水,从墙到地,到处都湿漉漉的。雨后的夜空倒是清透,月光崭亮,与红海边看到的一样,银雪般的光洒下来,地上有,鞋上有,巷边的木桶盖上也有。
靠近巷中央的位置的门突然被推开,吵闹声像地雷一样炸开。
一个醉醺醺的金发女郎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对着墙根呕吐,过了会儿,她又不避嫌地转身,任由长裙拖着呕吐物摇摇晃晃地往巷子的另一头走了。
未几,戴着绅士帽的男人低着头从同一个门里出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连木桶后的缝隙都没有放过,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朝着金发女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他打量过的木桶边的屋檐上,一只黑猫和一只蝙蝠肩并肩地靠坐着,头都朝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
“你真的相信这是十九世纪?”
“喵。”
“不会是高登换皮后的新花招吗?”
“喵。”
其实,安斯比利斯的内心也被说服了。
一是这个世界太过于真实,真实到了每个细微的细节。这是高登做不到的,他的迷魂术没有办法精细到蚂蚁、飞蛾、蚯蚓之类的细小生物。
一是他听到了黑猫的叫声。
他没忘记前两次正是它让自己从幻觉中解脱了出来。
蝙蝠慢慢地变高,幻化出人形,弯腰抱起了黑猫:“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姑且相信他的确有这种能力。现在,我们应该先找个地方住……都是镑,不知道埃及镑能不能当英镑用。”
埃及镑当然不能当英镑用,尤其是一百多年后的埃及镑,但安斯比利斯还是找到了一处无比舒适的住所——欧西亚的别墅。
黑猫一路瞪着他。
安斯比利斯耸肩道:“这一百多年来,我换了不少房子,突然忘记了‘现在’应该住在哪儿。别这么小气,你住了这么久的小木屋,也该礼尚往来地招待我一下。反正,‘今年’你和我都不在欧洲。”语气一沉,“可惜他只给了我们三个月的时间,不然……”
他的脑海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又大胆的想法,并且为之兴奋。
“如果这是真的,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改变历史?”
“刚好我的戒指里还有一点幸运水,提前干掉高登,说不定不需要路径就能回去!因为一百多年后的高登不存在了,就没有人将我们送回来!”
他神经质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兴奋地自言自语:“我还可以阻止我自己犯错……一百二十五年!刚好是你封印前的日子,我要看看今天几号!”
黑猫衔着一张纸条优雅地走过来。
安斯比利斯远远地看到它,立刻转头不看:“别过来。我觉得这个想法棒极了,不需要其他意见!”
黑猫跳到茶几上,将纸条推过去。
僵持了一会儿,安斯比利斯妥协,自暴自弃地抓过信纸:“每当我觉得主意不错的时候,你就会泼冷水。难道就不能有一次的例外吗?”
黑猫趴在茶几上,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安斯比利斯道:“查阅有关逆转时空的资料?你担心高登设下陷阱?我觉得根本不用担心……他一定会的。”
黑猫似乎想说什么,尾巴一卷想写点什么,又发现没带笔,想用爪子挠,又心疼自己买的黄花梨木茶几,脑袋纠结地转来转去。还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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