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的漫画像
“活动?什么活动?”姐姐脸上密密麻麻的蔬果间写着茫然。
“就是,你喜欢……出去玩些什么?有什么,你特别想去玩的?”我仔细地在大脑里搜索合适的词汇。说来奇怪,朝夕相处的姐姐,下午木鱼问我,我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来她会喜欢玩什么。姐姐基本上不逛街,她只穿几个牌子的衣服,为了避免和人“撞衫” – 时尚界里的终极耻辱,那些牌子要么大名鼎鼎而贵得要死要么名不见经传而贵得要死,品牌店里每次到新货会用电子邮件通知她,歌厅舞厅的不见她去,参加的应酬活动我也所知甚少,一般下班后,她不是在公司里加班就是在家里加班。这么一想,我发现姐姐实际上只是一台长时间运作的高级工作机器,莫名其妙地有些怜惜起她来。
和很多都市女白领一样,她用青春换取金钱,自信心和成就感;现实版的童话里,白雪公主得自己想办法挣钱交房租给七个小矮人,然后努力争取在森林里买一栋小木屋在白马王子出现之前,或许……王子压根不会出现。
我从来没想过为姐姐画漫画像,可是那一刻,我看着她,突然有种冲动,想为她画张像,白雪公主留着侯佩岑式OL发型,镶着假睫毛,挂着Chanel耳环龇牙咧嘴撑住小木屋顶的天窗探出头来– 因为屋顶上手机接收信号比较好。
木鱼费解地说,“如,如果我是你,那我,我,我一定会对她非,非常了解。”
我又好气又好笑,“那样的话她就是你姐姐了,还有什么必要去了解!”
姐姐斟酌一番,居然有类似的困惑,“真奇怪,我竟然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玩的……”她摊直两腿,鼻孔对着我仰天长叹,“搞了半天原来我的人生这么无聊!”
“才几岁,人生人生的……”老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拿起他的文件夹起身回房间,过一会,又走出来,说有事出去一下。
“去哪儿?”姐姐随口问。
“买报纸。”
“帮我带本‘服饰与美容’!”
“……好吧。”老爸迟疑一下。
姐姐脸上的柠檬片和黄瓜片风干的时候,她终于想出来,“我很想在那种法租界老洋房里开个party!”
不可否认,姐姐还是颇为小资的。我很高兴她到底给出了一个答案我好去交差。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一个同学想带女朋友……”说到这里我立刻闭上了嘴。
“你们大学生,去看场电影泡泡吧就行了啦,你知道包一栋洋楼有多贵吗?”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响起救护车的声音和嘈杂的人声。刺耳的汽笛声像一根钢钻直直扎进我的耳膜,我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飞快跑到窗前。对面大楼的楼道们前闹哄哄挤着一大堆人,混乱里三楼陈主任老婆的嗓子和高音喇叭争奇斗艳“不要挤不要挤挤什么呀”,我的手紧紧地抓着窗框,手心里湿漉漉的,夕阳里的天空一片金红,我突然感觉有些眩晕。
不是她就好
睁开眼睛的时候,姐姐的脸近在面前,柠檬黄瓜片都没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尖尖的鼻子和下巴使她的整张脸看上去像只卡通松鼠。
“果冻,果冻,你怎么了?”她使劲在我面前挥舞着手掌。
“我,我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 姐姐站起身,伸手把我拉起来,“我刚才跑出去看,回来,你就这样了。”她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了摸,眼睛里荡漾着怜香惜玉,我感受到自己额上的汗,“你大概是中暑了,这么热的天,我早就说一过二十六度就要开空调嘛……老妈这个小气鬼,什么生活要尊重自然规律,我看她就是喜欢省电!”她转身去打开房间里的窗式空调,一股凉风破空而来,初夏的郁热像潮水般缓缓退去。
我想起刚才的事,探头往窗外看去,对面的二楼门窗关闭,天蓝色的窗帘静静地垂着。楼下的人已经散光,只剩下小敏姐姐依然坐在椅子上摇着一把精致的檀香扇乘凉。她脸上是一贯的淡然神情,淡然到近乎漠然,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怕,未必有人会为她支撑,只是她不介意被压扁。
“刚才……怎么回事?”确切地说,我不太确定“刚才”是多久以前。
“你猜?”姐姐故意装神秘,“我赌你猜不到!”
“你快说啊!”我的眼前回复刚才救护车呜呜蜂鸣人头攒动的景象,心头猛然一阵发紧,“怎么了?”
姐姐向对面楼上指指,“赵歌星开煤气自杀,被送进医院了!”
那句话完全出乎意外,像把勺子在我晕乎乎的脑袋里狠狠搅了几下,我看着姐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第一感觉竟然是松了口气,是小赵叔叔,那么,就一定不是她。
“小赵叔叔,他……怎么样?”
“应该死不了,上救护车时还是活的,听说嘴里还叫着他老婆的名字,”姐姐肯定地说,“这个男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悲,被同一个女人甩了两次,到头来还搞自杀!”她叹了口气。
小赵叔叔的老婆到底还是又离开了他,那个大款又回来找她,说是下定决心要离婚了,于是小赵叔叔的老婆把一张黄色便签纸贴在煤气炉边,告诉他,“对不起”。小赵叔叔看完便条,把厨房柜子里的洋酒白酒葡萄酒到烧菜用的酒统统喝光,顺手拧开了煤气开关,好在他家对着走道的天窗开着,邻居闻到泄漏的煤气味大叫起来,老爸当时正在楼里,立刻上去给他做急救,然后把他送进医院。
“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分手信故意放在煤气开关旁边,不是一种心理暗示还是什么?小赵也实在……”姐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太……窝囊了!”
“……有许多研究发现,常喝牛奶的男性,容易患前列腺癌。前列腺癌,是男性生殖系统常见的恶性肿瘤,美国波士顿一个研究小组对 20885例美国男性医师进行了长达11年的跟踪调查,这些人食用的奶制品主要包括脱脂奶、全脂奶和乳酪,其中有1012例男性发生前列腺癌……”
电波里,老爸用一种很科学的口吻循循善诱,有个小男生羞答答地打电话进去问“林医生,请问前列腺到底长在什么地方?”
姐姐噗哧一声笑起来,“果冻,请问你的前列腺长在什么地方?”
我瞪她一眼。那个时刻,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老爸不是去买报纸了吗?为什么小赵叔叔自杀的时候,他刚好在对面楼里?
这个问题闪电般瞬间即逝,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不管怎么样,不是她就好。
风雨欲来
老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钉一件衬衣上的纽扣。那是她的习惯,每给家人买一件衣服,先要仔仔细细地把上下左右的条缝都检查过,有裂痕立刻缝好,纽扣重新钉过一遍。她手里拿的是一件男士短袖衬衣,看上去很凉爽,旁边的位子上还放着几件,男式女式的都有。
“一个生孩子的,家里开服装厂,接生前硬要给红包,我当然不收,后来生得好好的,今天出院,拿来几件衣服,说都是最好的真丝。”老妈没有抬头,却像看到了我,淡淡地说。
姐姐过来随手翻动了一下,兴趣阑珊,“样子不好看。”
“穿着舒服就行,”老妈指指姐姐身上那件缀满蕾丝的睡袍,“穿这个,你真能睡得着觉吗?”
“当然啦。”姐姐的手机响起来,她一个转身,格格笑着,飞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候,窗外突然打起一个闷雷,像天空里引爆了一个雷管。老妈的手一哆嗦,针扎在手指上,冒出几粒晶莹的血珠。
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吸片刻,转过头来看看窗外,“你爸他带伞了吧?”就那个时候,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今天晚上,仿佛总有些不平静的气息。
我去浴室里看了看,老爸那把黑色折叠伞不在,“带了。”
“这种风头有什么好出的。”老妈对于老爸去做“林医生时间”很不以为然,觉得不能评职称又没有多少外快,纯粹是为了虚荣心。
“当初要是小敏和小赵真的……可能都不会出事。”老妈平淡地评论。几个月前她建议过让小敏姐姐和小赵叔叔凑一家,我们全都哗然,不想到现在,她的看法却完全是先见之明。我觉得老妈缺乏感性,也许生活更加需要理性。
“最近怎么不看见露露来了?”老妈问,这回,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看我。
“她……功课挺忙吧。”
“功课忙,周末总有空吧。”
“她有男朋友了。”我不得不实话实说。
“哦?”老妈凝视了我一会,声音收敛起来,“哦。”没有再说什么。那一声“哦”里却像是透着很多失望,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为露露有男朋友失望,还是为我家和孙副院长家渐渐疏远而失望。她一直觉得医院上层里,孙副院长最可以做她和老爸的靠山。
最近每次看见露露,她都是和刘文涛在一起,小鸟依人,金童玉女。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常公开,她无辜而光荣地变成了工学院一半女生的宿敌。我到现在才发现,她原来是那么美丽的一个女孩;我是说,露露一直很美丽,是到现在,我才发现,她有那样的美丽。也许,爱情对于女人,真的有牛粪对于鲜花的作用。
回到房间,雷雨已经停了,空气水一般的清凉。我脱下背心,最后一次揭开窗帘,意外地发现蔡雨霏就站在对面的阳台上。她向外伸出一条胳膊,像是在探天空里是否还在下雨。她苍白的脸上有月亮般的光泽,虽然天空里并没有月亮,而她的影像只是朦朦胧胧,像从我梦里走出来的。
果冻的斯坦伯格
雨霏好像也看见了我,慢慢收回手臂,我们默默对看着。
在那个当口,一个想法闪电般地划过我的脑海。我转过身,去桌上那一堆参考书和笔记本下面翻出那个我专门用来装漫画稿的文件夹,从里面翻出一张前几天刚画好的,在右下角空白的地方写了一行字,把纸折成一个飞机。
我拿着那个纸飞机,把手伸出窗上的铁条,瞄准对面的阳台,屏住一口气用力扔了过去。从我这里到她那里大概有七八米,我在心里默默祈祷飞机能够飞过去。
那只飞机不负众望,挣扎一番,在我的凝视下险险落在阳台背上。我看见雨霏迟疑一下,伸出手去抓住了它。
她在我的示意下把飞机展开,看着上面的画,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微笑。大楼的暗影里,她的神情像夜色里开放的莲花。
我也微笑了。画那张画的时候,就知道,哪一天她看见了,一定会喜欢。
画上是一架斯坦伯格钢琴,琴凳上坐着果冻,它的小爪子正勤劳地在键盘上舞动。果冻穿着礼服,戴着挺括的黑色领结,小脑袋扬得高高的,鼻孔朝天,一脸陶醉,脖子上挂着一本琴谱。画这张画的时候,想起雨霏跟我说过很多次的,她那个很会弹钢琴的陈朗哥哥,心里有些发酸,于是不由自主笔调就诙谐了起来。
那架钢琴,是偶尔在一家琴行里看见的,其实不能算偶尔,如果不是认识了她,那我也许下辈子都不会走入任何乐器行。在琴行流光溢彩的布置中,那家斯坦伯格钢琴像公主一样高傲地站在铺着红地毯的高台上,背后是深黑色的天鹅绒窗帘,黑白键盘在柔和的灯光下闪耀着光芒,在古典音乐的映衬下,周围的一切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旁边有个大款一样的人物正不耐烦地对着手机大声发号施令,“说了一千八百万就是一千八百万,少一分不行,让他脑子搞搞清楚,现在是谁想和谁做生意!”琴行里的销售人员站在一边,脸上堆着甜美讨好的笑容。
大款收线后,低下头换种和蔼可亲的声调问身边那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女孩,“喜欢不喜欢啊?”
小女孩穿着象牙色公主裙,遗传父亲的脸型,仿佛出生前给人当头一脚把脸踢瘪了,浑身上下却圆滚滚的,腮帮上鼓起两团红扑扑的肉,手里拿着一只冰淇凌蛋筒,很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让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三四岁孩子说的话,“样式不大时尚。”经验十足的样子。小女孩转过身朝一架施特劳斯走去,她父亲跟在后面眉开眼笑,“这小家伙挺识货的。”
刚看见那架钢琴的时候,我有种冲动想以后一定要带雨霏来看看,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是到这时,我完全打消了那种想法。那种地方满溢着志得意满的有钱人,连我都觉得很不自在,不要说她了。
我在纸上写的是,“这个星期六带你去庙里许愿。好不好?”
我知道她同意了。
蒸发的爱情
“怎么可能啦,有没有搞错嘛,谈恋爱根本不会影响学习的,我们班一大半的男生都有女朋友的啊,你们班应该也是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他怎么会那么想?真是不可思议!喂,他真是那么说的吗?他这个人,好像读书也根本不用功嘛……”
木鱼曾经说过,“人生里的烦恼,无,无非两种,想要的得,得,得不到,不想要的呢,推,推也推不开。”当时他是在评论他的父亲,不过我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他自己刚刚好;他老爹好歹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却会把自己手无寸铁的好朋友推到火线的最前方。三班那个对木鱼倾心已久的女孩几次三番约他,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她说说清楚,不过,不是他自己说,而是派我去说。
“我,我,我口吃。”他说。
我嗤之以鼻,“那好,下次你约我姐姐,我也替你好了。”他脸上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微笑,钢铁也为之动容。
于是我和那个女孩坐在一家星巴克,女孩子咯嘣松脆地拒绝了我为她买咖啡的请求,理由很大谱“你又不是他,我凭什么要赏光喝你的咖啡”,自己要了一杯大号焦糖玛其朵,坐进沙发,也不搭理我,打开一本崭新的“天机”,剥开塑料封皮看起来。
我坐在一边认真地研究了好一会,还是不太理解这么一杯东东何以居然要三十八块钱,女孩子从书页边缘抬起眼睛,“你走好了。”
“这个……作为木鱼的好朋友,我希望能代表他和你……好好谈一谈。”
她看看我,终于合起蔡骏,“你有什么话讲?”
我硬着头皮照台词背下去,“……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现在想集中精力……好好学习。”
然后那位小姐就炸了起来,“怎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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