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头早坐了两人,一个是位相貌俊朗的男子,约在而立之年,正是金小猫嫡嫡亲亲的大哥金大郎。对面坐着的文士打扮的,便是宁城公子刘长荆了。
这两人一见金小猫,便相视一笑。
金大郎起身拉着金小猫的手,顺着力道一拉,便教自家兄弟轻轻巧巧上了岸。
金小猫双眸闪亮,跟着金大郎两个携手坐下,动作实实一般无二。
刘长荆不由大笑道:“果然是亲兄弟。”又对着金小猫打趣道:“今日我便走了,小猫何食饯别与我?”
金小猫同刘长荆也熟了,故说话也随便许多:“长荆哥哥素来嘴刁,山珍海味都吃得起腻,怎看得上小弟手艺……”
刘长荆哈哈大笑,把手在金小猫发顶一揉:“淘气,还要这般作怪,小猫啊,你手艺好,便露一手吧!”
其实,金小猫自刘长荆说要走,心下便想过无数美食妙馔了。如今这临别饯行好友知己,到底还是要用十分心的。
而这十分的心,到底还是没有浪费。
金小猫把手一拍张开:“长荆哥哥难得来,又这要离开的般快,实在有些舍不得。如今,正好借着满池荷花做个舍不得的饯别宴。”
刘长荆金大郎两个皆笑了:“拭目以待。”
金小猫早把食材备好,此时在听风亭后头的空地上,也生起灶来。
刘长荆不关心这个,便在一边闭目养神,金大郎更是净了手把香焚上,自家取来伏羲凤凰琴在亭里装模作势地弹奏。说来金大郎金小猫兄弟两个,倒还是金小猫琴艺高些。
金小猫闲闲听着,手下却不停,两柄钢刀上下交错运动如飞。不多时,整块羊肉便剁成馅儿了。
金小猫又切过姜葱末,又把白菜切得,用盐杀水,把多余的白菜水搁在肉馅里打开,又放提前提好的葱姜水和酱水,花椒桂皮八角草果等香料研磨的粉,好好打匀了,放些子荤油姜末白菜继续打,再用盐提味,最后才放的葱末。直打得这馅儿软软亮亮的,看上去就漂亮得紧。
那面早就活得了,金小猫把袖子一卷,露出两条白玉似的胳膊来:“长荆哥哥,我与你做水饺吃。你觉得这乡味缠绵,必是舍不得走的。”
金小猫最擅包饺子。一手挑馅儿一手摊皮儿,再双手一捏,变成个圆滚滚白生生的胖小鸭来,一队队都排着,等着下锅畅游。
荤四素三点心滚,一闷两开味始出。
不多时,只听金小猫脆声喊道:“大哥,长荆哥哥,水饺来也……”
刘长荆夹过一个,轻轻咬过,只觉得肉汁鲜美饱满,回味浓香,竟是这多年来头次吃到的美味。
金小猫又把空梅瓶摆在几上,同金大郎刘长荆并自家各斟了一盏金桔酒,笑盈盈道:“饺子就酒,越吃越有。长荆哥哥,小猫祝你一路顺风……”
话音未落,一小仆面色苍白闯入听风亭,期期艾艾道:“大爷,七爷……不好了,开封府里的……的……展大人……奉,奉……令来……捉刘官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觉得,饺子是最便(bian)宜的食品了。吃来有菜有面,且营养都包着不易流失。
☆、第四回:天降意外元宝汤
金小猫素来不耐烦下头讲话不清不楚的,此时一听,面上先沉了。倒是金大郎咳了一声,肃声道:“如何是展大人来拿?”
那小仆觑着金小猫的脸色,战战兢兢道:“回……回大爷,确是展大人,还拿来画影图形,上头真真的是这位刘官人!”
金大郎捻了捻唇边短须,沉吟道:“长荆兄弟素来行事低调,怎会惹了官非?怕是误会。”
刘长荆笑道:“既是大名鼎鼎的开封府来请,自会还我清白。我去看看吧。”说罢便起身教人撑过船来。
金小猫连忙把刘长荆袍袖一拉:“长荆哥哥且慢。那展昭常在我那店里用饭,想来小弟倒是与他好说些。”又回头看看自家大哥,“大哥,仍是老规矩,若事有不谐,我便教小六二去后院摇铃。现下你同长荆哥哥一道先去我那院子里头等着。”
金大郎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金小猫把唇一扬,露出一个官面儿上的笑来:“我金小猫旁的不会,谁若想自我这里捉我的朋友,那是万万不能的。”
金小猫甫一进斜花门,就见管家金山引着几个官府之人快步走来,为首的正是御猫展昭展护卫。
金小猫连忙急行两步迎上,拱手为礼:“不知展大人大驾光临,小猫有失远迎呐!”
那展昭也还一礼道:“是展昭冒昧了!展昭此来,却是有事要劳烦七官人。”
金小猫见展昭客气,心里倒转过许多念头,唯留下的一个,便是镇定。
金小猫将展昭让到乐至堂,几人分了宾主坐定,见侍女上罢茶水退过一旁静静站着,才同展昭细问。
展昭为人爽直,开口头一句便吓了金小猫一跳。
“七官人,你莫要急,展昭这不是来拿驸马的,却是来请的!”
金小猫啊了一声,也不说话,只用一双黑眸定定望着展昭。
展昭被金小猫看得不好意思,便低头饮了一口茶,心里算着如何才能叫金小猫把个刘长荆请出来。
金小猫更是不发一言,纤指轮流敲着桌面。
终是旁人忍不住了,那胖子王朝瓮声瓮气叹道:“听闻为着这新科的刘驸马,咱们公主还病了!”
金小猫登时淡定了:“只是展大人,我长荆哥哥如何做了驸马?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过?”
展昭摇头,把手望上一拱:“官家才下的旨。”
说着便把前事给说道一遍。
事有源头。乃是刘长荆游历到汴梁,想着自家老友金大郎家居于此,便投书来访,偏巧在方方食楼前的集肆上救了个丢了荷包的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刘长荆人生得温润,面如冠玉,又文武兼备,的的确确是个美男子。这小娘子一见就欢喜上了,见他进了方方食,也要跟着进,却被赶来寻找的仆从给请回家去。
这小娘子不是旁人,却是当今官家最为疼爱的女儿朝阳帝姬。
少女帝姬,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何能经得住这番相思,不多时倒病了。
官家如何舍得自家疼到心尖尖上的女儿难过,问明缘故,也不再计较帝姬偷跑出宫的事儿,只下了一道空白名姓的御旨。
“诏曰:今有玉郎某某,文德皆修,堪为佳配,今封为朝阳帝姬驸马。钦此。”
下罢御旨,官家就觉此事甚为不妥,便教画师把刘长荆的样貌按着朝阳帝姬所述画下,交与开封府偷偷查访。包大人接了旨,把这事交与展昭几个暗中来办。
展昭几个跑了几日,才找出那日同来方方食的还有个跟白泽琰斗得不分胜负的西门大侠李瀛,恰逢李瀛要走,又问出那日金小猫大哥金大郎与刘长荆一道回了家。
展昭这才借着巡街的由头来到金宅问问。
金小猫却是很讨厌官府之人借着势来压五压六,便是官家也讨不得好。当下,金小猫把脸色一正,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站起身,望着展昭道:“这官家御旨既下,便改不了了?”
展昭愣了一愣:“正是。”
金小猫哼了一声,心道自家须得与长荆哥哥与大哥报信。只等静了片刻,就暗暗使力把面色逼得惨白,又捂着胸口,扭头便轻声叫随侍一旁的小厮小六二:“六二,且去我那房里,取药。”
小六二担心地看了看金小猫,见金小猫把眼微微一合,方放下心来,连忙退着出去了。
金小猫这才呼出一口气道:“小猫身体不好,离不得药。望展护卫原谅一二。”
展昭见金小猫手指尖儿都微微打颤,也叹了一口气,伸手给金小猫把脉:“展昭虽不精通,倒也会看个些怪症。……七官人这是,中毒了么?脉相这般怪异,倒像是中了烟花笑……”
金小猫由着展昭把脉,待展昭收了手,也不答展昭的话,只浅浅一笑:“莫非官家赐人婚姻,都不顾人家有无有浑家么?”
展昭不意金小猫答非所问,却是一怔:“甚?”
金小猫又笑了笑:“莫非还要停妻再娶,做那陈世美第二么?”
“长荆哥哥,早早就有了长荆嫂嫂了。”
“还请展大人上秉官家此中真情,莫做不得人心之事。”
展昭肃然听了,心中只觉这形容清秀的少年言谈虽说直些,到底道理还是对的,又问不出什么,只好拱手告辞,临走,却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道:“展昭路遇贵友李官人,叫把这个带与七官人。”
金小猫叫管家跟着把展昭送出门外,才展开信笺,上头是虬劲的几个字:“多谢小猫,点心个个滋味味绝美,为兄怕以后再活不得了……又,展寻刘,怕有事,且当心。”
金小猫看罢,把信叠好放入袖筒,负着手回了自家院子。
金大郎与刘长荆两个早等得急了,见金小猫进得门来,相视一眼,齐声问道:“所来何事?”
金小猫冲着刘长荆眨眨眼,笑道:“长荆哥哥长得好,桃花也多。”
见刘长荆似笑非笑得看他,自家大哥早把铁钵大拳头扬得高高的,连忙把事情前后讲了一遍,末了,还啧啧有声:“长荆哥哥好运气,随便出手也能救个帝姬……”
金大郎那拳头犹是忍不住,到底还是轻轻落在金小猫额角上,换做轻轻一个凿栗:“小猫你呀,没大没小,连你长荆哥哥都笑话!那些乖巧原来都是叫别人看的!”
金小猫嘿嘿笑着揉揉,偏过脸去看刘长荆。只见他家长荆哥哥低头抚摸着腰间的鸳鸯玉佩,嘴角一扬:“若叫我丢了柔娘做个破烂驸马,那才是痴心妄想。”
金大郎也笑:“长荆兄弟自是夫妻和顺,便是官家也不好棒打鸳鸯。只是这事到底也须等有个结果才好。”
金小猫看着自家大哥与刘长荆说笑自若,心里不知为何又想起去岁跟着大哥到江南访医,遇见的那对白发夫妻来,转而又想起江南的那人如今小姑别抱,不由长叹一声:“这世事无常,有情人若得白首,便是大福气了!”
刘长荆登时被金小猫这般故作老成的话笑倒。金大郎亦含笑道:“说得很是。不过小猫小小年纪正该快活,又何来这般惆怅。”
金小猫默然不语,走至书桌前把玩着一支紫檀木簪,忽然把脸一扬,把眼中隐隐的泪意都逼了回去。
金大郎手把手养大金小猫,如何不知他心头难过。这烟花笑之毒,初看与常人无异,却是在内里慢慢消耗气血。小猫已然中了十五年,再有两三年若是寻不得解药,那便是药石无灵了。
金小猫由着金大郎把自家揽入怀中,忽然闷闷说道:“今日,那展昭把脉,把出烟花笑了。”
金大郎颇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刘长荆,见后者亦是面露异色,不由苦笑:“想不到,这展昭还有这等本事。说不得,小猫的活路就在他身上了。”
金小猫见两个哥哥面色沉重,忽然自己笑起来:“大哥,长荆哥哥,都不要苦着脸吧。小猫去做元宝汤,也好叫两位哥哥都财源滚滚快活似仙。”
金大郎刘长荆见金小猫自家转了过来,便都笑了笑,坐在临窗的长案边等着。
金小猫院内也有个小厨房,一应食材调料都有,便是那极其稀罕的辣子奶酪子,只要金小猫说了,金大郎也从胡商那里买回来搁着。
不过这元宝汤却真真用不到那些个珍奇之物,只需面粉,盐油加上若干种辅料便可,甚事简便。若讲个通俗说法,其实是面片汤。
如何又叫元宝汤,乃是金小猫中毒之初,不过一个三岁娃娃,因着举家皆被仇家算计,只余下首尾两个男丁,相差十余岁,又是同母所出,更是亲近。金大郎其时刚行冠礼,守着金小猫一如父子。
金小猫哭闹不休,却是最爱吃面汤,金大郎个七尺汉子,一边躲着仇家刺杀,一边挨家求做面片汤与金小猫吃,为哄着金小猫高兴,金大郎便叫面片汤做元宝汤来,只说,财源滚滚来,小猫笑开怀。
如此金大郎并金小猫不得不隐居江南十一年,金大郎改名换姓做了乡绅林家的武功教习。连金小猫一身的厨艺便是在林家膳房里跟着厨头学得。
偏金小猫聪明,年纪小小便就举一反三,十三岁上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坐定了膳房的无冕之王。
这面片汤做得愈发好,连林家小娘子也爱得很,林乡绅叫金小猫来说话,金小猫却是一眼就看到端坐的整整齐齐含着笑的林小娘子,从此便心里眼里只得这一人了,却是闷着不说,只行事越发体贴不过了。
林小娘子也是情窦初开,见金小猫厨艺又好,人又清秀,兼又十分温和,便上了心,偷偷说与林乡绅知道。
林乡绅为人甚好,最疼自家女儿,见女儿说起金小猫便双眸含笑,心下了然,便与金大郎说起。
金大郎自是愿意金小猫安定,然金小猫却拒绝了,只说自己病体难支,怕林小娘子日后难过。
林乡绅以为金小猫驳了自家面子,气呼呼地把金小猫金大郎赶出家,又匆匆把林小娘子定了另外的亲事。
走时,金小猫手头的紫檀木簪还没雕完呢!
现下再做这元宝汤,金小猫只觉得人生之味莫过于此,真真是平淡顺滑各有前缘,连那疙瘩也是一时一会,教人解不胜解。
取得面来,金小猫用筷再面堆里头扒开一个小窑,边加温水边活,不一时便成了软软一团。
又在火上坐水,水刚刚滚,金小猫便把那面团一揪一捻成了片儿,望沸水一丢,宛若白蝶戏水,立时便浮在水面上了。
做了许多,金小猫把那面片捞出过凉搁着。若在冬日,那便不需这样了。接着便上了炒锅,搁了少许底油,葱姜一爆香,立刻把些子酸豆角炒上,又放了几片切好的冬菇炖着,待香气四溢的时候才把面片放入,加盐,醋调味。辣子,蒜蓉备好,和香油一道盛出后再点睛。
两碗做得,金小猫叫人端上,自家回房沐浴,整理干净才过来。
只望自家两位哥哥那里一看,便笑了。
两碗面片汤,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儿都露出来了。
只听那刘长荆笑道:“只说冲着我们小猫,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