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眉头一挑:“七爷敢吃么?雁某可是吃过,蛇肉极为鲜美!”
金小猫想了想,到底忍不住好奇:“真若好吃,方方食里也可做得。”
几人边说边走,拐过几转山路,在方猎户屋后的一处小山半腰上,露出一座小小坟头。许是日久,当初立的石碑已然字迹剥落,只能勉强看出“细娘”“兄立”几字。
金大郎站在坟前看了半晌,眼圈微红,伸手把金小猫招过来,沉声道:“这便是细妹。去时,还不过三岁。”
金小猫想起自家大哥说起的突燃的大火,人人慌忙逃命大声呼救的惨状,以及刀光剑影之后的血流成河,隐约想起自家被大哥用一双热乎乎的手捂住口不能叫喊的感觉,不觉浑身冰凉。
细娘也是被仇人一剑穿心而死的。
还是大哥事后在废墟里找出细娘还未烧尽的躯体,匆匆放了一把火烧成骨灰,合着家里被亲人的血骨灰浸透的土,搁在瓷坛里带好,才抱起自己逃走的。
慢慢把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坟头上,金小猫把唇一咬,妹妹两个字却是带着哽咽自心头而出:“妹妹,若日后……大仇得报,咱们……就……就一道回家去。”
雁八懋长叹一声:“报仇如何容易!当初下手的贼头儿都被灭了口,如今连个线都没有!”
金大郎低头看看金小猫,忽然伸手拉住他的右手紧紧握了一下:“小猫,总会回家的。”
临走,金小猫频频回顾,要把这小小孤坟记在心底。
归来路上,方猎户果然捉了一条草蛇,不过两尺来长。方猎户捏着蛇的七寸把它丢入袋子,把袋子一扎挎在臂上,摸摸鼻子道:“小官人可生食蛇胆,明目。肉却是要用炖的,乡野无有旁的,只这天然原味最好不过。”
金小猫思忖这蛇胆必是苦的,并不想吃,却听雁八懋连声赞道:“最对不过,蛇胆雁某也是吃过不少,现下百步之外一只蜂儿采蜜的花儿有几根蕊子都瞧得清楚。七爷大可一试。”
金小猫摇头:“一咬满嘴苦……怎能下咽……”
金大郎听得这话却是笑了:“哪里能咬,吞了便是。”
到得家来,方猎户亲下手把青蛇砍了脑袋,沿着蛇腹把蛇破开,伸手一抓,轻轻拿出一颗绿莹莹的蛇胆交与金小猫,乐呵呵地瞧着。
金小猫蹙眉,只觉这蛇胆好生腥冷,不免打了退堂鼓,托着蛇胆犹豫不已。
雁八懋看着着急,上前把金小猫的胳膊轻轻一托一送,那蛇胆就逼到金小猫嘴边。
金小猫刚要扭头不食,金大郎却在雁八懋身后淡声道:“小猫儿,莫怕吃苦。”
金小猫心道,这蛇胆再苦也苦不过黄连吧……自家连黄连都吃过不少,还怕蛇胆作甚!闭眼张口,便把蛇胆吞了,一时间,顺着喉管都是冷冰冰的,那苦意自舌根渐起,叫金小猫连呼要水吃。
这当儿,方猎户已把蛇皮剥了,把蛇身斩成段,在院里挖了个大坑,添上山柴,坐了一口锅,又倒了大半锅水烧着。找了些山姜,陈皮,搁了盐,把蛇肉放进去一道用大火滚,直到汤滚出奶白色才把柴抽出些,把风口填了一半,盖上锅盖改成小火慢炖。
约过了大半个时辰,这肉香便一缕一缕钻出来,并没有一丝腥气了。
待到火熄起锅,这蛇肉已经炖得又软又烂,汤更是鲜美异常。
方猎户给金小猫先盛了一碗双手奉上,一双目炯然然,一张脸笑盈盈:“小官人尝尝,可是美吧!”
金小猫拿筷子夹了一块蛇肉放在口中一咬,这蛇肉却是又嫩又滑,十分细致,再品一口汤,只觉得恍若用鱼肉打出的最细腻的茸一般的,又顺口,又香甜。
金小猫啧啧称赞,把个爱厨的性子又提起,一径拉着方猎户便去讨教这蛇肉的做法。
金大郎看了直摇头,对雁八懋叹气道:“到底爱这个,若是家中无事,叫他这般自在多好!”
雁八懋却是哈哈一笑:“大爷说的是,把担子这么就叫七爷挑,到底小了些……”
“总归慢慢来。今日到家与小猫说好,明日便叫他们来见见少主人吧。”金大郎抬眼看着同方猎户讲得热火朝天的金小猫,不免神色微动——毕竟还是小了些,又没真得经历过风险,还中着烟花笑,这般就把事情都推给他,到底仓促了些,“原以为就这么叫小猫儿养着就好……谁知……到底还是我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小小伤感一下。
☆、第二十三回:夜来黑衣到我家
回到家中,金小猫只觉自家大哥一径看他,面色似有犹豫之色,到底忍不住问他:“小猫看大哥有话说,不知是何事?”
金大郎微微叹了口气,拉着金小猫一道坐下:“大哥先前并非只做生意,小猫可知?”
金小猫不以为意,笑道:“自然知道。小时不觉,现下自家也有了营生,怎么知道银子不好挣。咱们又有庄子又有仆人,若无个外事哪能铺陈得开?大哥只说罢,小猫听着呢。”
金大郎思忖片刻,把个声音压低缓缓道来:“小猫莫怪大哥自作主张,先头主人与的银子大哥觉得到底不够用,便私下拿去开了一家闻知阁,自然不敢用着真名实姓,小猫不必担心这个。大哥原意,便只为着主人世代安乐。”
金小猫把手在自家大哥手上拍拍,轻笑道:“其实小猫倒觉得清贫也得过,银子不过身外之物。大哥实在辛苦了。”
金大郎反手把小猫手一握,轻轻捏了一捏,长吁道:“小猫,想来你自小不涉江湖,是不知这闻知阁做甚用的。如今倒是声势有些出头,叫人惦记着,大哥即便想退也退不得。现下大哥与你说实话,我靠自家是护不住你了!”
“若是先前,大哥自然不会让你插手这个,教你好端端的贵公子不做沦落个刺探旁人的暗人。只这一则我如今有心无力,兼之旁人亦自有目的,难免有二心来争斗不停的害了你,二则,大哥却是私心想去四处云游,想与你找那解药。虽说时间日短,到底大哥也不想负了主人与先父所托。只说大哥这片心思,你答不答应?”
金小猫思量片刻,忽然把脸抬起,一双杏眸敛尽光华,竟如黑潭一般:“大哥所言怕不尽然吧!怕是与小猫儿还有隐藏的?”
金大郎苦笑:“果然瞒不得小猫。大哥也有些兄弟,日后也须仰仗小猫的,小猫可愿也担着?”
大哥舍不得那些子兄弟,待日后小猫被人认回,倒是可借着这身世保住这些人。不过大哥是真要小猫这半残之躯去饲虎么?可小猫只想好生过日子,真不愿与江湖豪杰有瓜葛。若是大哥叫小猫念着大哥爹爹的恩情,小猫虽不敢忘,可也不敢以此相报!”
金大郎被金小猫一番话气得面色发沉,自家兄弟,难得把话都说的句句往心尖子上扎,一时又气又伤,恨不得把个金小猫按在膝盖上好好打一顿。
金小猫看金大郎面色不善,似是发怒前兆,也不敢再说,只起身便走。
金小猫如何不解自家大哥的担忧。
这闻知阁他虽不知个中详情,却也因着名儿能猜得出到底是作甚的。
行这等阴私之事只会叫人忌惮憎恨,金小猫心思简单,是真不想管。
只是若是大哥把事儿提前告知,也叫金小猫把个中内情瞧个清楚,顺其自然,也不是不能按下厌恶做个帮衬,再替大哥选个好人脱手,自家奉着大哥养老也罢,或是遂着大哥四处游历也罢,都不过小事。
气只气自家大哥养了自家十八年,竟不知道自家把甚看得最重。
金小猫一路冷着脸回房,摸着金大郎给的团五福玉佩,忽得郁声道:“当我真不知么!大哥每年多半外出,家来不过匆匆一月半月,说是经商,可哪有经商的每回都是伤痕处处!”低头把玉佩搁在手里掂了两掂,往桌上一丢,“只靠这等死东西,却是不能自保的!”
金小猫这边一口气不平,金大郎那边也是满脸怒气,立时拍案把雁八懋叫过:“雁兄,小猫儿不肯接手!明日该强压着他叫他认人!”
雁八懋暗笑着应了,这兄弟两个,却是一个比一个倔强。只是雁八懋想起金小猫那股子怪脾气,只觉这事除非心甘情愿,小猫儿绝计是不从的。
雁八懋念念有词出门,迎头正看见刘长荆满面喜色过来。
刘长荆含笑拱手:“雁掌柜,这是哪里去?”
雁八懋把个黑脸端出十分笑来:“却是要出门看看。刘官人这是喜从何来啊?”
刘长荆笑道:“柔娘打发人来送信,说是家父同意我在包大人手下先做个先生,柔娘不久也会去东京一道住,我们好相互有个照应。”
雁八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一家团聚却是最好!”
刘长荆笑眯眯同雁八懋作别,雁八懋刚走几步,却听刘长荆在身后嘿嘿直笑,回身一看,刘长荆手里捏着一封家书跳起老高:“娘子啊娘子,一别大半年,你果然给为夫生了个儿子啊!”
雁八懋捂着嘴笑,出去一路,心中都在想这做了爹的刘官人,也能有这等活泼之举!
夕食,金大郎特地叫人从外面置了一桌酒席与刘长荆道喜,特地吩咐金山去请金小猫,叫他不必把不痛快的幌子带出来。
金山也知金大郎不过气头上,便迎了两句去请金小猫,金小猫却是刚刚洗漱过,头发还没干透,正坐在窗前看书。
金山细细打量,见金小猫没有不豫之色,便恭声开口:“七爷,刘官人家中有喜,大爷置了桌席面庆贺,叫来请七爷一道。”
金小猫微微把眼睫一动,声音平静:“知道了。”自家却是回屋找了个包巾,把头发拢住,换了一身短衣。
金山一看,颇觉讶异:“七爷这是?要下厨?”
金小猫唇角轻轻一扬,冷笑道:“大哥置得席面给长荆哥哥庆贺,七爷我就不能?”
金山不敢立刻去回金大郎,心知这弟兄两个斗法,自家人微言轻,劝不敢劝,只得跟着金小猫去了厨间。
金小猫方听得刘长荆得了个儿子,心道自家也没有备什么贺礼,如今先做一道和合莲子羹,一道玉笏满堂出来。
这两道菜却是金小猫先头待大哥含璋弄瓦之喜时备的,如今却是要拿出来赌气,才愈发要做得精细起来。
因金小猫最爱甜羹,那莲子百合银耳都是泡发过的,此刻做来也不费事。和合莲子羹实则也不难,只需把水烧开,大火把莲子百合煮好,放入银耳,小火慢煲,待到银耳几乎化了,再入冰糖细细融了。这样做出来的甜羹汁液浓厚,却不很甜,十分可口。
只是要做得好羹需要时间,金小猫却不好叫人等,便把自家在街边陶器行里特制的沙煲拿来。这煲有个两个盖子,一个略小恰能塞住煲口,另一个大些,却也同煲边严丝合缝,只在煲盖顶上有个小小的孔。
金山瞧着稀奇便问:“七爷,这是……”
金小猫淡淡一笑:“不过是个煲,不过熟得快些。”
金山就见金小猫把食材都入了煲,待水一烧开,转了小火,入了冰糖,把煲盖子一一盖好,用了个带环的小陶塞子把那小孔塞上。
金山看的脊背直冒冷汗:“七爷,这般严实,会不会炸开?”
金小猫略显得意,把下巴一扬:“哪里会炸,那塞子上还有个阀孔,正是放气用的。一两个时辰是不妨事的。”
金山仍觉不妥,便要啰嗦几句,金小猫不耐,从鼻孔哼了一声,摆手叫他出去。
金山提心吊胆在厨间外头等,金小猫却在厨间忙活得酣畅淋漓。
这玉笏满堂用的是上好的豆腐,切得又薄又平,在锅里略过了水去掉豆腥气,才用上汤调味煨着。说来这上汤,也是巧了,金小猫出门遇见有人卖山鸡,便图了这野物滋味分外的鲜美,拿来吊汤最好。此刻便是用上了。
金小猫闻着厨间里的香气,忽然又想起虞五宝来,心道,这些日子真不见他,到还有点想。自家回东京前必得寻他一回,不然真不知再见何时了!
约过了半个时辰,金小猫才满脸是汗地走出,对守在外头的金山一笑:“先端去,七爷我换衣再去。”
金山把这两样端去,金大郎却正和刘长荆两个边吃边聊,一见金山便把眼一瞪:“小猫呢?”
金山连忙上前回道:“大爷,刘官人,七爷特特做了这个,回去换衣便来。”
金大郎正要再催,刘长荆却是高兴得很:“小猫有心,特特为我做了这个,晚会也无妨,倒是我该道一句辛苦。”
说话间,只听门儿一响,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年,清冷冷的脸还微微泛红。见到刘长荆便是一揖:“长荆哥哥,恭喜了。”
这少年不是金小猫又是何人?
金大郎见金小猫穿戴整齐,十分郑重,不像平日那般随意,心下也觉奇怪,不免开口问:“不过家宴,小猫怎的这般正式?”
金小猫淡淡一笑:“大哥,我要出门。”
金大郎把桌子一拍,筷子都蹦出老远:“这时候出什么门!”
金小猫也不答话坐下,自顾自取了酒壶斟过一盏,举起敬过刘长荆:“长荆哥哥,小猫有事不能作陪,只能以酒相贺,来日到了东京小猫再具酒席专门陪陪长荆哥哥与嫂嫂。现下大哥,长荆哥哥,还请两位自便。”
金小猫这边刚走,刘长荆就见金大郎死死盯着门,恨声道:“这小猫,倒是存着与我作对的心呐!”
刘长荆也摇头:“小猫平日倒也乖巧,这却是怎的了?”
金大郎看着刘长荆,压着满腹的恼意,亦把酒盏一举:“且不用管他!我们先吃。”
金小猫是存心不愿在家里呆,却是不知要去哪里。刚走到院门,却听到西墙那里忽然一道黑影落下,几步窜过院子,在自家东窗那边张望几下,见四下无人,翻身跳入房内。
金小猫蹑手蹑脚走过去,屏住呼吸往屋里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屋里有个黑衣人正在四下轻手轻脚地翻找,连金小猫书架上的几本食谱都翻过不落。
金小猫正要大喊一声有贼,却见那黑衣人若有所感地看过来。金小猫与他视线恰恰对上,两个皆是一愣。
金小猫还未有所反应,这黑衣人却是眉毛一挑,身子一纵,跳到金小猫身后,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