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这种小心思,沈泽棠一直都比较纵容。到饭点了; 他提议出去吃。周梓宁想着这会儿去食堂的人肯定特别多,点头应下。
过了十分钟; 两人才走出办公室。果然楼道里已经没有人了; 周梓宁说:“只有吃饭的时候; 他们的脚力才能媲美百米接力运动员。”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得慌啊。”沈泽棠轻笑。
周梓宁也笑了笑。
离公司太近唯恐遇到熟人,周梓宁和沈泽棠去了西门对面的另一条街。路过地铁站的时候; 没想到会碰到沈念。
这个点,地下通道入口人挺多的,熙熙攘攘; 很是嘈杂。隔着来来往往的人,周梓宁和沈念的目光无声地对上。这一刻,心底却很安静。
沈泽棠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半晌,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这一刻,周梓宁明显看到沈念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再不停留,拖着行李进了通道。周梓宁的脚步一开始挪动了一下,后来就纹丝不动了。
怨恨算不上,有点儿唏嘘吧。
有了这么个插曲,后来吃饭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了。沈泽棠给她点了份冰淇淋球,就见她光拿着勺子戳了。
“你好歹也吃一口啊。”
周梓宁低头,发现玻璃盏里的双色球已经被她戳地稀巴烂了,脸上微微一红,搁了小银勺,气闷地垂下了头。
沈泽棠知道,她这是有心事呢。
“这么不开心?”
“没。”
“嘴巴别这么硬。”
周梓宁白他一眼,面带挑衅:“就你懂我?”
“不是吗?”
再这么说下去,非得被他气死不可。周梓宁犯怂了,嘴里念叨着“不跟你一般见识”,默默闭紧了嘴巴。
沈泽棠见她一脸受挫,也不为难她了。
七月份,原本就闷热的气温攀到了周梓宁所能想象的最高温度。
暑假远没有寒假那么长,但有个半月假期,也是不错的了。这几日她天天起早,把阳台上那几盆针垫花搬出来。人要晒太阳,花也要啊。
这种花只有热带地区才有,花叶繁密,一根根细长的红丝从花蕊处向外延伸,半包着向中心围拢,几乎贴地严丝合缝,末梢带着个圆颗粒,远远望去,像过节时挂在房檐下的大红灯笼。也像一团团烟火,火辣辣地惹眼。
这是沈泽棠让柯宇送来的,当初留下来,是她觉得这些花儿看着喜庆。
名字也贴切,长得形象。
闲散在家的日子,除了照顾花草,偶尔就是和师淑芬出去喝个茶、聊个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俩算是难得谈得来的。
其余人,甭说聊天,熟悉都难。工作的场合,人与人之间要考虑的太多了,就算人大多也不错,也都得掂量着、方方面面顾忌,远没有大学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坦诚相待了。
师淑芬这人,虽然势力、妒忌心强,但还不至于为了点小事去害人,为人还算坦诚。重要的是,她俩没有什么利益纠纷。
言谈中透露,她这次陪沈泽棠来盘城,主要是为了和段氏兄弟洽谈在盘城开发房地产、顺便为申康立在这儿扎根的事情做足准备工作。
申康立这样的大公司,业务版图不可能仅限于第四特区。
这日,两人又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馆坐下。二楼,靠落地窗的位置,从这儿望下去风景不错。太阳本来很毒,正巧楼底下有棵榕树,树冠庞大,如巨伞撑开了一片荫凉。
师淑芬用银勺子在杯盘里搅拌着:“猜猜我今儿见到谁了?”
“有话就直说。”
师淑芬笑了一下,没恼,声音清清脆脆:“陆茜。”
周梓宁手里的勺子按下。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没这个兴趣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消息还是得告诉你的。知道她跟谁在一块儿?”
周梓宁没有表现出急切。她知道,师淑芬肯定会说的,否则不会挑起这个话题。
师淑芬见她不追问,笑了:“比以前沉稳了。”
周梓宁继续抿咖啡。
师淑芬盯着她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慢慢地,吐出了三个字:“简素音。”
周梓宁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周梓宁真正认识沈泽棠的时候,还是她刚上高一那年。那一年,她也认识了从香港回来的简素音。
简素音出生在澳门街的一个律师家族,祖上是无锡人。一八年,伪政府大搞运动,她的曾祖父因和某位巡阅使意见相佐,举家搬迁到了海外,澳门回归后,姥爷带着她、她姥姥一块儿投奔了在澳门的亲戚。这样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六岁,因为父辈的龃龉、母亲的去世,她父亲又带着她跋涉到了北京,经人介绍,进了京津报社任职。
说来也巧,她父亲的那位友人就住在她家前面不远的工勤宿舍,简素音在那幢筒子楼里暂住,闲暇时也下来院里晃悠。
那一天是礼拜六,午后下了一场濛濛细雨。
周梓宁和沈泽棠一块儿逛了街回来。胡同里挺宽敞,但要想挤过去两辆车就吃紧了。傍晚时分,雨还在下,路面很湿滑,走两步就打一个滑。沈泽棠扶住她,周梓宁稳了稳,抬起头,大老远就看见几辆车在前头岔口的榕树下堵住了。
她停下来,握着伞柄望着前面的拥堵出神。沈泽棠看出她心不在焉:“和段梵吵架了?”
她“嗯”了声,情绪蛮低落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总共也没见上几面,她和段梵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可是她对沈泽棠有好感,不想和他断了往来。段梵上个礼拜看到他们一块儿从帽儿胡同回来,脸色马上就变了,回去和她大吵了一架。
沈泽棠不知道要怎么宽慰她,脸上就显得平淡。但是少年心性,他甚至还有点儿窃喜。路通了,两人一道儿进了院门。
到了晚上,沿途没有几盏灯。黑灯瞎火的,有点儿渗人,周梓宁攒紧他的手:“秋秋最近有给你电话吗?”
“我跟她不大熟。”虽然是堂兄妹,沈秋很小的时候,她父亲沈淮山因为工作调动,一家人都跟着搬到沈阳去了。
“她这些年,给我的电话越来越少。”
沈泽棠哼了一声,笑道:“那丫头野,忘性儿又大,指望她每时每刻记着你?做梦吧。”
周梓宁也重重哼了声。
上个月,路边新建了一排行道树,有松树,也有柏树和梧桐木,更多的是洋槐,脚底匍匐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其实她也认不全,不过她妈妈霍香兰是这方面的行家,耳濡目染下,她也渐渐能辨认出来了。
但是,这天她路过一幢楼底下停住,转过头去。隔着几米远的另一幢楼下有盏灯一闪一闪地亮着,似乎快要老化了。灯影底下有个新搬来的秋千架。上面缠着一圈藤蔓,枝叶稀疏,叶片的形状像桑叶,却比桑叶大上整整一圈。她不大认得。
雨水还没干透,秋千上却坐着一个姑娘,低头翻着一本书。
铁架上偶尔滴下水来,溅在她的手背上,她也不在意。
她家的这幢楼附近都是精美的建筑、林木葳蕤,据说以前是某个大人物的行辕,后来拆了又重建,反复折腾,却也遗留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迹。只有往前那一片区,从她记事起就是是萧条的。
在这样昏暗萧条的背景里,简素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只秋千上,随着秋千的晃动而轻轻晃动着身子。
她有四分之一的葡萄牙血统,眼窝比一般人要深陷,微微低着头,可以看出脖颈修长,好像优美的白天鹅。
周梓宁虽然不常出来走动,但段梵可是这个大院里的土霸王,她跟在他背后,来来往往,东逛西溜达,也鲜少有不认识的人。
那姑娘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看她,微微抬起了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了一下,然后简素音率先对她笑了笑,也看了看沈泽棠。
不过,她很快就低下了头。
年纪不大,但周梓宁觉得她很优雅,一种远超同龄人的优雅和淡静。
同一个院里的,隔得不算远,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后来上了同一所高中,虽然简素音年长她两岁,之后两人见了面也会打声招呼。
但也仅仅止于此。
真正让她们产生交集的,还是第二年夏末。
每年这个时候,天气总是格外炎热些,遇到天时不好,整座城市热得好比一个巨大的火炉。
梓宁体弱,一到暑假大半时间都窝在家里,但凡想要出去,父母同意张阿姨也不同意。张阿姨在他们家帮佣很久了,从小看着她长大,有些时候比她妈霍香兰还要了解她。
恰逢这一年沈秋从沈阳回来看她,从小长大的两个姑娘,十多年没见了,在楼下院子里乍然对了个脸,沈秋欢呼一声就窜了上来,张开双臂把她抱了个满怀。
两人手挽着手进了屋子,连后面大老远送人来的沈柏南都顾不上了,一个眼神都没给,气得沈柏南大骂沈秋你个没良心的黑妞。
其实沈秋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空气刘海,生得浓眉大眼,说气话来中气十足,眉飞色舞,显得精神气特别足。美中不足的是皮肤不够白,本来也算个中间肤色,可跟白得透亮的周梓宁站在一起,差距就特别明显。
老二沈柏南打小和她不对付,拌嘴斗架时常拿这个来损她。
果然沈秋一听就炸了,折返回去就要打他,吓得沈柏南脚底抹油就溜出了院门。周梓宁在后面狠狠抱住她的腰,半拖半拽给她拉进了屋。
家中没有旁人,老阿姨也出去了,周梓宁去厨房给她斟了一壶茶,又端了两碟绿豆糕,搬了只梨花木矮几和她一块儿坐到院子里的那棵古松树下。
这梨花木矮几有段年岁了,边角的雕花凹槽里似乎还嵌着些难以清理的尘垢,听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从她爷爷那辈一直用到现在。现在,被她们俩拿来垫点心。一想到周茂霆知道后的脸色,周梓宁就忍不住吐吐舌头。
“咱们有多久没见了?”她拈起一块绿豆糕递过去。
沈秋不客气地接过来,塞嘴里狠狠咬了口,三两下咽下了肚。那速度、那吃相,不比猪八戒吞人参果好看。
周梓宁咋舌:“你一个姑娘家,注意点儿。”
沈秋嘴里应着,手里的动作一点没慢下来,三两下就扫空了一盘点心。那一壶茶也没幸免,上好的君山银叶,被她像牛饮一样一股脑儿喝了个精光。周梓宁往对面看了看,那只瓷杯边缘还残留着两三片嫩芽叶,颜色鲜亮,绿意葱葱。
茶是好茶,碰上个不解风情的。
屋里没别的吃食了,也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她是个半分钟不能闲的人,急得抓耳挠腮,又是耍赖又是告饶,足足持续了十多分钟,周梓宁才勉为其难地应了她。
要是别的提议,她肯定应了,但是,这种事儿实在不光彩。
两人换了身泳衣,外面套上大号的衬衫和裙子就出了门。
海军大院和空司大院不远,就隔条街,周梓宁平日也跟人进去过,但是今天情况比较特殊。也许是两人做贼心虚,没从正门进。她知道正西门角落那个地方有个缺角,两人合力踩着挨角落的一颗槐树翻了进去,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海军大院的泳池,这时候人是最多的,乌泱泱在池子里扑腾,溅起一片片水花,笑声、打骂声不断。两人很有默契地拿起泳镜、戴上。
周梓宁的游泳还是上初中的时候被周茂霆逼着学的,他的想法也很简单,要是自家闺女儿哪天掉河里,不会游泳怎么办。
周梓宁是个实打实的旱鸭子,小时候还不小心落水果,听说要学游泳,吓得直接躲到研究院大院的姥爷家。
就这么折腾僵持了一个暑假,到了来年夏初,她终于妥协。不过周茂霆也知道这个女儿的身体条件不行,只让她学了蛙泳。练了一个多礼拜,周大小姐终于出师了。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假把式,她只敢在浅水区逗留,一旦脚底板够不到池壁,就吓得不敢往前潜了。
周梓宁站了会儿,想象着以前教练教过的憋气,在潜水区横向游了几个来回。旁边有人不乐意了:“我说美女,你这么挡着,让咱哥们儿怎么游啊?”
他这话说了,身边几个人也看过来。周梓宁和沈秋顿时就成为了焦点。沈秋倒不是不能游,她体力足,自由泳游个几十米不带喘气不成问题,但她得看着学艺不精的周梓宁啊。
本来也是句玩笑话,没打算和这两个漂亮姑娘较真,沈秋却看不得周梓宁窘迫的样子,摘了那泳镜就冲对面那几个人骂道:“姐爱怎么游就怎么游,有本事你们冲过去啊?”
这一来就炸锅了。
还有人说她俩看着面生,好像不是他们大院里的。说这话的这人也不是泄愤胡诌,他家靠近正西门,站阳台上望下去就是大院的主干道,院里这帮人要去车站到城里大多都要经过这儿。你来我往多了,周围的人,就没几个他不认识的。
眼见快要穿帮了,周梓宁忙拉了沈秋往外面跑。她俩动作快,走之前还故意打起大片的水花,弄得对面那帮人都睁不开眼睛。眨眼功夫,就溜到了门口。连衣服都顾不上换,直接套了外套就拔足狂奔……
沈泽棠和薛常峰是在西大门碰上的,走了没有几步,早上还炎炎烈日的晴空忽然下了雨,越下越大,沈泽棠只好到值班室那儿借了两把伞。
话还没寒暄两句,迎面从对面楼房的间隙中冲过来两个女孩,直接撞到他们身上。沈泽棠扶了一把,关切的话还没出口就堵住了,伸手拨去对方脸上湿漉漉的乱发:“周梓宁?”
周梓宁听他开口就愣住了,慢慢地,脸烧得通红。
沈泽棠收回了惊讶的表情,淡淡的,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你怎么在这儿?”
周梓宁就更加窘迫了,扯了半晌没编出个像样的理由。其实,沈泽棠在看到她那一刻就明白了。宽大的衬衫,慌不择路下领口没系好,露出半截泳衣肩带。
沈泽棠没开口,他忽然觉得,自己挺享受她这副做错了事情心虚的模样,头埋得很低,眼睛滴溜溜转,不停眨巴,嘴巴却像上了胶水怎么也开不了,特别可爱,特别招人。
“走,一块儿吃饭去。”
他不问缘由,周梓宁和沈秋对视一眼,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不去了。”薛常峰走出几步,不忘伸手冲他们摆了摆。
“慢走,有时间再聚聚。”
“成。”
……
沈秋虽然大大咧咧,却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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