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河举着枪朝黑影逼近,冷声问道:“你是谁?”
黑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路灯下。
“转过身来!”元清河用枪指着他,冷冷的命令。
黑影缓缓转身,脸上却赫然戴着一个画着戏剧脸谱的面具!
元清河怔了怔,想要从面具的瞳孔中找到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没有,面具背后的一双眼睛,是冰冷而陌生的。
真的不是他。
“督察长!”“督察长!”陆陆续续有警员跟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停在他面前,“督察长,山口先生,被人杀死了!”
中计了!
这个念头一划过脑海,眼前的黑影一晃,却直接攀上了围墙。
“站住!”警员们纷纷拔枪,黑影却岿然不动站在墙头,最后炫耀似的转身看了他一眼,跳下围墙逃走了。
元清河冷着脸回到山口大助的宅邸,被害人瞪着眼捂着胸口倒在屋中,榻榻米上一滩鲜血,伤口非常平整利落,显然凶手和前两桩命案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凶手有两个人以上,如果刚才逃跑的不是他,那么杀人的就是他,而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小伎俩给蒙骗了。
连最后一个人也死了,案件进入了死胡同。
这天,与英国人威廉·费尔班警长畅快淋漓的切磋了一番之后,费尔班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老兄,我最近打算进行一笔投资,在英租界开一家银行,已经联系好了合伙人,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绅士,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去见识见识?要是满意的话,欢迎你也来入一股。”
元清河正在为案件的一筹莫展而发愁,对经商的兴趣自然是不大,不过有人陪着借酒浇愁倒也不错,于是便答应费尔班晚上去喝酒。
场子定在日租界颇负盛名的居酒屋“鹤屋”中。刚入夜,鹤屋已经是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端着托盘往来于客人之间的都是穿着和服脸上擦白粉的日本女侍,楼上雅间里偶尔传来三味线的乐声。
元清河作为一名陪客,回家换了一身宽松的和服,闲散的盘腿坐在雅间的矮桌前,而费尔班因为要谈生意,所以穿得西装革履,却因为裤子太紧跪坐也不是盘腿也不是,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颇为尴尬。
这时,纸拉门开了,女侍恭恭敬敬的跪坐在门口,用日本话道了一句:“您的客人来了。”
一个拄着手杖的男人的身影印在纸拉门上时,元清河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随后就看到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拄着手杖走进来,摘下英式礼帽,用标准的英文朝费尔班和他问好。
他的目光就再也不会动了。
他用略带笑意又满含讽刺的眼神看着石诚在桌前坐定,看着他淡定自若的开始和费尔班交谈,看着他听过费尔班的介绍后朝自己举起酒杯。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石诚,举起酒杯与他轻触了一下,一饮而尽。
三年了,那个人看起来活得还不错。
他好像一切都没变,却又好似完全变了。
就好像同样的躯壳已经换了另一个灵魂住进了里面,就好像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一个叫元清河的人,就好像他们不曾认识不曾相爱过。他的表现完美得找不到丝毫破绽。
难怪翻遍整个南京城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来是躲到英国去了。
在石诚和费尔班谈生意的整个过程里,元清河将目光始终聚焦在他脸上。他注意到他一直在喝酒,眼神却始终保持清明,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几杯就醉。他注意到他换了一支轻便的漆黑色竹制手杖,并且走进来的时候右腿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瘸得厉害。他还注意到他的眼神清浅了,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幽黯,曾经沉淀在其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消失了。
“元督察长似乎对在下很感兴趣?”谈生意的间歇,石诚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他满上,端起酒杯。
“阁下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元清河并没与他碰杯,只是兀自将杯中物喝干。
他已经改变主意,想要加入费尔班一伙投资英国银行了。
若是能再与这个人玩一局命运的游戏,那他灰暗的人生该是何其生动有趣?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生意谈得非常顺利,费尔班很是敬重石诚的豁达,石诚对他的大度也颇为赞赏,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下一次见面就直接签订书面合同。
走出鹤屋的时候,外面下起绵绵春雨,三人在鹤屋的檐廊下站定,互相握手告别。
“很荣幸认识你,张老板。”元清河带有暗示意味的握紧他的手,眼中带上了一丝挑衅。
“元督察长客气了。”石诚回握过去,丝毫不回避他凌厉的目光。
费尔班没有觉察到这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较劲,拉了拉元清河的袖子说:“老兄,你的夫人来接你了。”
那人的手突然一松,从他手中抽走。
两个人几乎同时望向街边缓缓驶来的一辆汽车。
车门打开,阿信首先冲了出来,也不顾车外绵密的雨滴,兴奋的一边挥手一边喊“父上大人!”然后就一头撞进来,一左一右的抱住元清河的腿。
石诚抬眼望着举着伞站在车边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怔了怔,有些愰神。
元清河一只手就将孩子举了起来,两三岁的小孩子趴伏在他父亲肩膀上,睁着一双清亮的黑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石诚,末了眼睛一亮,朝石诚喊了一句日本话,拼命朝他挥手。
元清河不耐烦的按着他的头顶,将他的脸掰正,小孩子看到父亲似乎生气了,忙闭嘴噤声,恋恋不舍的回头忘了石诚一眼,就被父亲抱上了车。
日本女人站在车边,远远的朝石诚微微鞠了一个躬,跟着坐进车里。
石诚站在檐廊下茫然四顾,霏霏细雨笼罩着暮色深沉的街道、陌生的人群、和幽黄的灯火。他将帽子按在头上,礼貌的朝英国人道了别。
费尔班关切的说:“等会儿我家的汽车夫来了我让他送您回去。”
石诚微微一笑:“不必,多年没回来,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走一走。”说罢便拄着拐杖走入绵密如丝的烟雨中。
千鹤将阿信抱到自己腿上,表情严肃的对他说道:“以后不可以见到谁都叫母上大人!”
阿信委屈的辩解:“可是父上大人说过那是母上大人嘛!”
元清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车窗外。
那个人独身一人在细雨中慢慢走着,右腿果然是没有那么瘸了,只是稍稍有点跛,跨出去的时候身体会倾斜,脚后跟会微微转出一个弧线。在他们的汽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到石诚立在路边,礼貌的摘下帽子,朝他们颔首致意,倒真像个英国绅士。
汽车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元清河也在车窗里礼貌的朝他报以微笑,眼神却是冰冷彻骨。汽车驶出去,他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沉淀。
那个人的背影,为何看起来那么凄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这样一个人在漫天冷雨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他要走去哪里?
也许迷失的,不仅仅是自己。
费尔班与石诚投资的大兴银行顺利在英租界开张了,元清河对投资并无经验,只是出于兴趣小小的入了一股,冷眼看着那位回国的资本家在银行开业典礼上剪彩。
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陌生的,到底是哪里呢?元清河看着那人总是微笑的侧脸,心中暗想。
因为也算是个小股东,三个人倒也总会碰面。
每次出现,石诚总是孤身一人,步行着来,步行着去,连一个汽车夫都没有。他不再喝醉,不管灌他多少酒都不会醉,他每次总能维持着来时的翩翩风度离去。
他就像萦绕周身的空气,安静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动时,亦毫无违和感,就只是风。
凡是作为一个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他身上全然看不到,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好像感觉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那个曾经机关算尽的阴谋家,如今就成为这样一个毫无个性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他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一个友好的商业合作伙伴应有的态度,叫人找不出破绽,也没有丝毫弱点。
这样一个叫人不知道从何下手的张石诚让他感到烦躁和恐怖。
他试图猜测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末了又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应该去憎恨的人,他曾经发生过的事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缘分,早已断在那天扎进自己心窝的那一刀上了。
宪兵队死了人。
一个名叫佐藤彦一的小组长喝醉酒之后在回家的暗巷中被人一刀戳进心窝,当场暴毙,案发现场血流成河。
在他上任的一个月内连续死了三个日本人,其中一个还是宪兵队的人,并且发生在一向太平的上海滩日租界,弄得人心惶惶,租界内有了“掏心浪客”的传闻,说这位“掏心浪客”专杀日本人,有好多中国民众拍手称快。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这个总督察长难辞其咎。此案牵动了军部上面的人,上面发来电报,下令巡捕房彻查此案,务必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于是,巡捕房的事务变得异常忙碌,他开始常常不能出席股东们的酒会。
天气渐渐温暖起来,院子里草长茵飞,那株樱花树开了花,落了满地的粉白花瓣,阿信拿着一柄圈着小网的竹竿四处捕蝴蝶,玩得不亦乐乎。
“我今天会晚点回来。”元清河穿好制服,扣上最后一粒纽扣,接过帽子扣在头上,“晚上不用等我了。”
“您走好。”千鹤低眉顺眼的送他出门。
元清河走到院门口,阿信玩得满头大汗,骤然见了他,忙毕恭毕敬的站好鞠躬,好奇的问:“父上大人,今天也要去见母上大人吗?”
元清河随意的抚了抚阿信的头发,并没有回答,径直上车走人。
的确,昨晚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对那个人采取行动了。
前阵子,案件的侦破进入最棘手的阶段,没有任何线索,除了每晚加派人员巡逻之外便再无任何可行的办法。
偏偏昨晚警员们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试图喊住那人时,那人却往相反的方向拼了命的逃跑,察觉情况不妙的警员立刻就开枪了。
但那人身手极好,最后还是被他负伤逃脱,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中枪了。
联想到那个人多日未曾在英租界的大兴银行露面,元清河将目标锁定在那人身上。他找到英国人费尔班问到他的住址,却不由愣住。
这个地址他很熟悉,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富有的资本家会住在上海滩贫民窟的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
院子似乎找人重新修缮过,院中杂物都清走了,桑树下的那口井井沿上还留着湿漉漉的水渍,显然是刚刚有人在这里汲水。
三间简陋的房子,白墙青瓦很是干净分明,半点苔藓都没有,应该是最近找人翻新过。屋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似乎是听到了院中的响动,那人拄着手杖走出来,脸色不太好,却依旧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张老板似乎身体抱恙?”元清河仔细看着他发白的唇色,试探着问道。整个院中,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个人,到底在怎样生活?
石诚轻咳了两声,摆摆手:“前几日大约是淋了雨,感染了一点风寒,不碍事。”
“淋了雨?我看你是中了枪罢!”元清河身后的巡捕房通译跳了出来。
作为商业伙伴,这话确实是让手下人来说比较合适。
石诚微微一笑,看着那个通译:“阁下何出此言?”
通译侧头看了一眼督察长的脸色,见督察长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壮了壮胆,挺身而出:“我们怀疑你与最近日租界的几桩谋杀案有牵连,除非你让我们当场验伤,否则就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石诚咳嗽了一阵,似乎对通译的顶撞毫不介意,目光转向元清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可以,只要你们督察长点头。”
元清河冷眼瞧着他,径直走进屋中,低声道:“我来验就可以了。”
屋子里简直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除去一些很久以前他们住在这里时添置的家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案桌上有一些玉石半成品和雕刻刀,看来这些就是他用来打发光阴的东西。
两个人的房间特别寂静,元清河挑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等我帮你脱?”
石诚便不声不响的放下拐杖,一粒一粒的去解自己的衣扣。
裤子的皮带打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元清河像是被惊醒,倏然回头望着他的裸/体,眼神中带着嘲讽。
那具他曾经拥抱过亲吻过进入过拥有过的肉体,此刻再次赤/裸/裸毫无保留的呈现在自己眼前,却无法勾起任何曾经的美好。
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他都舔舐过,他都熟悉无比,的的确确,都是旧伤,并没有增添新的伤口。料想如果真是张石诚作的案,他也不会这么蠢给人揪住把柄。
“元督察长,可以了么?”那个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的确是太冷了。
他走到那人身后,微凉的指间从他一身伤疤上轻轻划过去,立刻就引来那人浑身的颤栗。身体有些发烫,大概真的是因为风寒发烧的缘故。他勾起一边的唇角,猛的将那人拦腰抱起,扔在床上,翻身欺了上去。
那人眼中掠过一瞬间的讶异,但随即就平和下来,他只是静静躺着,目光专注的看着他,不笑了。
为何不会反抗?为何不会生气?为何会无视这样的羞辱?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想不通,猛的将唇欺上他的颈窝,就感觉到身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听天由命一般任他的唇舌肆虐。
他无比熟悉这具肉体,熟练的在最敏感的地方点燃了他,那个一直如死尸般一动不动的人才有了反应,浑身皮肤泛红,呼吸明显粗重,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低吟,眼神已经沉沦。
分开他的双腿,将一双脚踝向上拉起,分别压在他耳朵两侧,将那个人扳成一个无比屈辱的姿势,微微挺立的粉红色器官颤抖着暴露在眼前。
他衣冠整齐的压着那人,满意的看着他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