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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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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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那天早上,石诚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得额头上冒了汗,连脚底都暖融融的,吃完就跟着赵长师长以及他手下几个重要的团长一起上了路。
  
  由于董卿和杨兰亭不能算是军队里的人物,最多只能算是家属,所以并没有被允许同行。石诚早早的就穿上了军大衣,和元清河站在一起,显得有些臃肿。
  
  一行人坐军用卡车到南京,被安排在金陵大饭店住下,因为南京卫戍司令提前了几天将手底下所有的师长都召集到一起,准备先私下设宴,让那些后加入的师长也有机会混个脸熟。
  
  在金陵大饭店的大厅,前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提前三天出发的江坤城江团长。
  
  江坤城一脸笑意的迎上来,握着赵师长的手摇晃了两下:“师座,我可是在这儿等了你们三天了,师座现在带各位团长回去休整一下,晚饭时间我派人叫你们下来,刘老司令在自家公馆里面摆了宴席,就等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哪!”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将“我”和“你们”分得很清楚,却又分明将卫戍司令叫得热情熟络。
  
  赵长华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不冷不淡的说道:“那就有劳江团长安排了。”
  
  江坤城转向石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大大方方的叫了一声:“大哥!”
  
  石诚亦不避讳,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眼见又蹿了个头,你小子属高粱的,长得快!”
  
  赵长华目光在自然又亲密的两人间扫了个来回,然后朝元清河略微点了点头,脸色不善的带着警卫和其他团长大步走上楼,年轻的小伙计点头哈腰的跟上来,要为这个看似来头不小的军爷引路,赵长华却摘下手上一双白手套丢在他胸口,径直上了楼。
  
  元清河只得耐着性子留在大厅听江坤城拉着石诚叨嗑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早在出发前,赵长华就暗示过他,此行必须寸步不离的盯紧石诚,不管是在南京还是北平,甚至连住宿,都将两个人放在同一间房里。
  
  他一直就坐不惯汽车,这回坐军用大卡车颠簸了一路,他就感觉早晨吃进的那两大碗饺子此刻在胃里搅开了锅,随时都有可能冲破重重障碍,喷发出来。
  
  他暗自隐忍着,咬紧了牙关,脸色撑得煞白,膝盖隐隐有些发软,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好几次差点吐出来,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石诚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又犯了晕车的毛病,立刻就起了玩笑之心,想要作弄他一番。他和江坤城一边闲话家常一边拉着他漫不经心的在大厅角落一处西洋式的沙发上坐下,果然,元清河也默不作声的跟上去,坐在他旁边。
  
  江坤城看了他一眼,立刻了然于心,知道大哥是被他监视着,没有人身自由的。他一边在心里愤然的骂元清河忘恩负义,一边继续陪着大哥聊天。
  
  元清河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的连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听不真切了。突然,他感觉胃里剧烈的痉挛了两下,忙用手背堵住嘴,转身快步的往楼上跑去。
  
  江坤城故作诧异道:“哟,清哥这是几个月的身子了?反应那么厉害!”
  
  石诚扭头望着元清河捂着嘴仓惶逃走的背影,也跟着笑,待到元清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收敛了笑容,面色沉静下来。他点了根烟抽上,淡淡道:“阿坤,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忙。”
  
  江坤城收了笑容,一下子也沉稳下来:“正好,大哥,这一趟我也有件事想拜托你。”
  
  石诚拿着一个小纸包回到自己房间,倒了一杯开水,从纸包里拈了一把细白的盐粒撒进水杯里,用筷子搅化,端着那杯盐水推开盥洗室的门。
  
  元清河上半身无力的靠在浴缸边沿,一条腿蜷曲着,一条腿伸直了,长条条的垂在地面上。他把头歪向一边,闭着眼睛,呼吸短促,似乎是吐累了睡着了。
  
  石诚在他面前蹲下,突然觉得元清河这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很是乖巧可爱。自从这人戒了毒瘾,走出阴霾之后,就极少或者绝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出他脆弱的一面,他总是用他伟岸的背影显示他的孤傲强势,却将寂寥的眼神深深藏在额发的阴影下。
  
  石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情不自禁的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的戳了一下。
  
  那人毫无反应,似乎真的是睡着了。
  
  石诚微笑了起来,微凉的指尖稍稍用力,再次戳了一下他的脸。
  
  这次,他却看到元清河的喉结上下一动,如一尾突然活过来的鱼,闪电般的睁开眼,灵活的捉住他恶作剧的手指。
  
  “嘶——”石诚倒抽一口凉气,急急的缩回被他扭得发痛的手指,放在唇间吸着。
  
  “你干什么?”元清河冷着脸质问道。
  
  石诚将那杯盐水递到他面前,说道:“喝下去,会舒服一点的。”
  
  元清河脸色狐疑的看着那杯水,面色缓和下来,接过杯子几大口就喝了下去。喝完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我这个病,有没有办法治?”
  
  “这不是病,只是晕车。”石诚几乎要因为他这个傻里傻气的问题笑出声来。
  
  “你怎么不会晕车?”元清河目光中带了些许诧异。
  
  石诚站起身道:“哦,我晕棺材,不晕车。”
  
  元清河知道他这是在挪揄他,却没有力气跟他生气。他扶着墙,勉强站起身,眼前的景物很缥缈的在旋转,转着转着就转成了乌沉沉一团浓云,眼看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前栽倒,一双带着力度的手及时的伸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臂,稳住他的身形。
  
  “我没事……”他下意识的开口,却见石诚用坚定却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想去推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话到嘴边的拒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石诚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搀进卧室,让他坐在床上,俯身一粒一粒的解开他的军装扣子,替他脱了外套,按着他躺下,盖好被子。
  
  尽管再不承认自己的虚弱,但此刻要人扶持要人照顾,无疑是他相当丢脸的时刻。元清河静静的注视着正在替他掖被角的石诚,默默的想:真是废物,连他都不如!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石诚抬起眼睑,眼神刚好与他撞上。
  
  元清河不自在的把脸扭向一边,在被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石诚自自然然的说道:“你先睡一觉,睡醒要是还不舒服,晚上就别去赴宴了。”
  
  元清河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些阻止他去参加宴会的阴谋,可是石诚眼中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他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落了窗帘,透过窗帘一角可以看到外面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
  
  书桌上有一盏样式别致的台灯,石诚静静的坐在灯下阅读,他眉头微蹙,在读到某个章节的时候茅塞顿开般舒展开,眼中映着两簇晕黄的灯光,如同从他灵魂深处透出的睿智光芒。
  
  元清河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家中藏书的那幢旧楼里,那个黄昏,藏书阁里有些暗,他在两排书架之间走过,蓦然看见墙角缩着个人,瘦小瑟缩的一团,脚上一双穿豁了口的黑棉布鞋,显得非常的卑微寒酸,而那个孩子却孜孜以求的抱着一本陈旧的《春秋》,读得如饥似渴。像元家庄那样闭塞的地方,在下人之中,认识字的几乎是没有的,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能读得懂如此艰涩的古书,元清河觉得好奇,但他也只是默默的观望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并没有惊动他。
  
  “你醒了。”石诚放下书本朝他走过来,在床沿坐下,“师座强调过了,晚上的宴席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我叫了碗粥,等会儿送上来了你就喝下去,晚上酒席上那些油腻的东西你就别乱吃了。”
  
  “你倒是和当下人的时候一样细致贴心。”元清河声音沙哑,却丝毫不影响他嘲讽人的实力。
  
  石诚知道这人还能挖苦人,说明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他本就生得结实健壮,这点小病着实不算什么,他不着痕迹的顶了回去:“少爷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要事事为少爷打点妥当设想周全。”
  
  元清河别过脸,冷哼了一声。
  
  不多时,杂役就将食物送到了,一碗清淡的绿豆粥,配了三四个清淡干净的小菜,看着确实引人食欲。元清河早已吐尽了胃中的食物,这时也顾不得许多,端起粥碗就喝了个一干二净。石诚这时已经整装待发,他将他的军装放在床上,说了句:“穿好就下楼,卫戍司令的车已经到楼下了。”
  
  刘公馆是一处相当豪阔的大宅院,令人吃惊的是,刘公馆的屋顶平台上建了一间玻璃花房,虽说时值十一月末,温室里却是草木葱茏百花争艳,据说刘司令平日没有别的嗜好,就爱赏花种草自得其乐,于是在他四十大寿那年,义子李今朝请了西洋建筑师特意在屋顶设计了这样一座温室,投其所好。
  
  只可惜刘家人丁不旺,几十年下来,宅子的主人就只剩下了刘复一个,只有李今朝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回来住一住,叫上几个朋友,陪义父打打牌,勉强算是这宅子的半个主人。沉寂了很久的刘公馆今夜是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杂役忙进忙出,宾客陆续抵达,院里院外停满了汽车。
  
  赵长华作为新晋被刘司令收入帐下的师长,自然早早的就去了宾客云集的大厅联络感情,混个脸熟去了。
  
  石诚一行人比赵长华来得晚了一些,在宅子里四处溜达欣赏了一番,终究是嫌外面吵闹,便自己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埋头读一本好书。元清河自然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他站在窗前往外望,仿佛显示出了对院子里热闹场面的兴趣,其实他是不愿意被石诚看出,他方才坐车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又不舒服了。
  
  石诚不声不响的走到他身边,将一串淡紫色的小花伸到他鼻端,他下意识的向后仰起头躲开,蹙眉问道:“什么东西?”
  
  石诚将花塞进他手里,说:“藿香。”
  
  元清河狐疑的看了石诚一眼,接过,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果然,一股清冽淡雅的香气将他胸腹之中盘桓着的恶心难受的感觉慢慢驱散开。
  
  “嚼一嚼效果会更好。”石诚说得漫不经心。
  
  元清河迟疑了一下,将藿香塞进嘴里。
  
  石诚笑了一下,他觉得元清河生病难受的时候特别傻气乖巧,比整天摆着一副棺材脸动不动就炸毛要可爱多了。他将一个小布袋扔进他怀里,自顾自的点燃一支香烟。
  
  元清河打开布袋,那是满满一袋子刚摘下的藿香叶子和花,上面还沾着水滴,非常碧绿新鲜。他嘴里嚼着藿香,恶心呕吐的感觉已经舒缓了不少,舌尖蔓延着一种独特的甘苦,但是胸中紊乱的气息已然被理顺了。
  
  “刚才在楼顶温室见到一大丛藿香,顺手摘了一点,洗干净了的。”石诚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疑问。
  
  元清河抿起嘴唇,任藿香那种独特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他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即使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那个人还是有本事避开他的视线独自去做一些事情,比如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摘一小包藿香,洗干净了带在身上。他终究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待会儿你就不要喝酒了,伤身的东西,喝多了终归是不好的,更何况你现在这么虚弱。” 石诚并没有在意到他阴晴不定的眼神,继续谆谆劝告。 
  
  元清河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垂下头。从下了汽车开始,那个人一直看似漫不经心,不时的还会说一些挖苦挪揄他的话,却时时流露出一种委婉熨帖的关怀,这些无一不弄得他心烦意乱。
  
  “我还轮不到你来管。”虽说心里已经服了软,嘴上仍然带着倔,说话很冲。没办法,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石诚被他有棱有角的顶了回来,也不恼,只笑道:“你当我要管你?我是怕你晚上又闹病,搅了我睡觉的兴致。”
  
  这时,一个仆役开门进来,恭恭敬敬道:“两位先生,我们司令有请入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馨~




☆、第 39 章

  
  宴会厅开阔得离谱,很难想象这是私人设宴待客的地方,地上铺着华贵的地毯,是纯手工织造的舶来品,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宴会厅的天花板上平行吊着六只大吊灯,每个大约三尺见方,整体呈方形,每盏都由数千颗雕琢成六边棱形状的玻璃组合而成,将整个宴会厅照得熠熠生辉满堂光彩。
  
  厅里平行摆着两张长餐桌,铺了白桌布,银烛台、象牙筷、细薄精致的杯盏碗碟,无一不显示了主人身份的尊贵和显赫。
  
  宾客们都是隶属于卫戍司令手下的军官将领,彼此都是认识的,因此也就不甚拘束,各自谈天说笑,陆陆续续的落座了。赵长华并没能融入他们中间去,方才他在宾客云集的大厅之中溜达了一圈,无时无刻不感觉到那些人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和他们穿着同样军装的自己是个异类。也难怪,他是卫戍司令新晋收编的一个混编师的师长,自然是没有那些人来得尊贵的。
  
  但赵长华已不再是昔日那个豫陕甘剿匪总司令手下受尽冷眼的小师长了,如今他拥兵自重,钱粮充足到够他在短时间内扩编成三个同样规模的师,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揭竿而起,另起炉灶自立为王,因此他并不把这拨人放在眼里。
  
  赵长华带着石诚等一干手下团长参谋在长桌的桌尾落座,冷眼看着正在四处寒暄的宾客。直到卫戍司令从宴会厅大门里拄着拐杖缓缓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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