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亭嘴上挂着冷笑环视四周,触目皆是一些猥琐浅薄之辈,心中有些失望,原本她是打算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便不顾一切的跟了他走,哪怕那人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她也认了,总比当个j□j要强得多。
她并不知道,二楼雅座包间的珠帘后面,一双幽黯沉静的眼睛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
司仪拿着演说稿在进行长篇大论的开场白,一条一条的仔细说明拍卖会的规则和注意事项,杨兰亭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心中失望之余,不由得玩性大起,一个恶毒的恶作剧就这样酝酿了出来。
她看着年老司仪光亮的脑门,突然伸腿,一脚踹上他的后背!司仪一个踉跄,平沙落雁式着地,摔了个狗j□j。紧接着,杨兰亭猛力一蹬桌面,全场一片肃静,男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八仙桌上的美女。
杨兰亭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今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不出明月楼的大门,就在场子里,谁能追得到我,我今晚就跟谁走,分文不取,如何?”
男人们愣怔了一下,下一秒满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纷纷为杨兰亭喝彩叫好。
杨兰亭将长旗袍掀起,前后档在j□j交互打了个结,变成一条形状怪异的裤子,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眼中闪烁着狡黠愉快的光芒,眉飞色舞的说道:“准备——开始!”
说罢整个人做了一个缓冲之后,猛力一跨,像离弦的箭一般从八仙桌上跳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攀上了二楼的栏杆,顺着雕花木栏杆翻过去,眨眼就到了二楼走廊。
她冲整个大厅的男人们回眸一笑,一挥手道:“来追我吧!”
司仪在混乱之中想站起身,却被人群推搡到了墙角,他扶了一把眼镜,眼看场面已经失控,男人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等游戏,都一窝蜂的纷纷挤上狭窄的木楼梯。走在最前面的被后面的人按倒,后面的人又被后来之势推挤到墙边,最后面的乱哄哄的向前拱,挤不到前面的就跟着瞎起哄,最前面被挤倒的人强撑着站起身,揪住身边人的衣领就是一拳,另一人也不甘示弱,拳脚相加回敬过去。一时间,大厅乱成一锅粥,细细一瞧,追杨兰亭的人倒是少数,大多数是挤在楼梯上打了起来。
二楼雅座。石诚自顾自的端着一杯茶,慢慢的喝着,外面的喧闹被这包间里的宁静格挡在外面。
丹尼尔伸长脖子看着窗外,疑惑的问道:“张老板,有时候我不明白,你们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自己人打自己人?齐心协力不是更容易达成目标么?”
石诚抿了一口茶,笑道:“因为这个国家生病了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石诚在心中默数了那漆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急促声响,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打开包间的门,瞬间就将那个女人搂了腰捂了嘴裹进怀里。
杨兰亭挣扎了两下,在对上他的目光时,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那样一双明净的眸子吸走,身子软倒在这个并不高大宽厚的男人怀抱里。
石诚迅速后退,将杨兰亭整个人带向后方,腾出一只手将门带上,并插上插销。
紧捂在嘴上的手骤然松开,杨兰亭长出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靠在门上的男人。这男人虽然也是一副她见惯了的大都会里摩登青年的打扮,但是他不一样。一副颀长匀称的身躯将黑色西装穿出一种儒雅俊逸的味道,头发也是柔柔的垂在额前,并不是打了生发油的那种湿漉漉的恶心模样,一双干净清冽的眸子透过额发的阴影静静的看着自己。那一瞬间,杨兰亭就感觉心中一根极细的丝弦被那样柔和温暖的目光触动。
包间的变化让丹尼尔目瞪口呆,他先是打量着被抱进来的女子,随即瞪大眼睛看着石诚,啧啧赞叹道:“想不到张老板你还会英雄救美!”
石诚对杨兰亭笑了一下,一指一旁的八仙桌道:“坐。”
然而,杨兰亭屁股还未坐热,门外却是响起了砸门的声音,她惊魂未定的看向门口。却不想石诚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既然让你进了我的门,自然就没有随便让你被他们捉走的道理。”
杨兰亭蓦地抬眼望了他,这个男人漂亮得过分了,却和油头粉面之类的词语完全搭不上边,他口中的承诺莫名的带着毋庸置疑的力度,让她震动不已。
门外似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扰扰的吵闹不休,一会儿有人主张砸门,一会儿又有妓馆的伙计们跳出来阻止。英国人头上冒出冷汗,这样的场面是他没能预料到的,虽说他手里拿着外国护照,可这里不是英租界,不由他说了算,他只得干着急,转动着蓝灰色的眼珠子,一筹莫展的看着石诚。
石诚笑得云淡风轻,闲闲的坐下,端起茶杯,朝丹尼尔举杯道:“大鸟先生,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丹尼尔听他这么一说,后背又汗湿了一层,硬着头皮重新坐下举起酒杯,他晓得今晚这件事回头需要他多方打点才能息事宁人了。
这时,门外的喧闹声突然低下去,有人在门口恭敬道:“丹尼尔先生,我是明月楼的老板,能否进去叨扰您一下呢?”
丹尼尔看向石诚,只见他依旧是不慌不忙的走到门前,镇静的打开门,把明月楼的老板让了进来。
这明月楼最大老板,人称杜三爷,说起来,也算是南京城里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黑白通吃,在南京城,各个行业都有涉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今天恰逢他名下这间不甚景气的妓馆有节目,便带了手下赶来镇场子,却碰到大厅里众人扭打成一团那样乱糟糟的场面。
杜三爷一眼就看见包间里的三个人,一个是拍卖品,一个英国商人,至于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上下一打量,见这人态度闲适器宇不凡,也不好猜测他的身份,便拱手打了个招呼:“先生,得罪了。”
那青年只是微微欠身回礼,脸上依旧带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叫人找不出任何错处。
杜三爷是个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眼神毒辣头脑精明,见这青年临危不乱,的确是有几分段数的,便隐隐把心中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只是瞪了手下几个狎司一眼。
狎司立刻会意,纷纷捋起袖子,骂了一声:“你这个小j□j养的东西,还想跑!”就冲到杨兰亭面前。
杨兰亭打开窗户,动作敏捷的蹬上窗台,向下俯瞰了大厅内的风景。窗台距离大厅并不高,但大厅里铺就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如果头朝下坠落的话,大概也能痛痛快快求得一死。她环视四周,歌舞升平满目繁华,她心中却是没来由的悲凉。
“别过来!”她冷厉的喝住了狎司的动作,“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狎司们愣住了,统一的看着杜三爷,大老板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放下旗袍下摆,整理了跑散的头发,目光沉静若死的一一环视了包间内的众人,与石诚目光相触时,胸中温暖了那么一瞬。
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亡,她的一生,终究都没能离开这个衰腐朽烂的地方。
但她的身子是干干净净的,未曾遭受任何玷污,并且,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刻,竟然遇到了她命中注定之人,上苍真是没有薄待她,杨兰亭仰起脸,茫然的看向这处混乱肮脏的世界,以及在那之中笔直站着的那个于她而言特殊的男人。
“杜三爷,”杜三爷眉毛一挑,微侧过身,却见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年轻人慢慢走上前来,一手握成空拳放在唇上虚咳了一下,随机双手抱拳向他行礼道:“久仰杜三爷大名,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杜三爷冷哼一声,面上还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拱手还礼:“敢问阁下贵姓?”
石诚微微一笑,摇头道:“贵不敢当,鄙姓张,名石诚,名不见经传,让杜三爷见笑了。”
张石诚、张石诚、张石诚……杨兰亭站在窗台上,怔怔的望着石诚,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是感应到了这呼唤,张石诚竟然缓缓迈步,向她走来。
及至到了跟前,石诚仰起脸,微笑着看她,伸出一只手,用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口吻对她说道:“下来。”
那两个字就像是咒语,一瞬间将她敲醒,她魔怔了一般,慢慢向他伸出手,一下就被那双白净的大手有力的握住。
石诚将杨兰亭拉离了窗台,望着她笔直走到杜三爷面前,彬彬有礼的说道:“杜三爷今天能否赏我三分薄面,让我领走她呢?”
杜三爷目光在两人面上转了几个来回,脸上依旧是和煦的表情,语气却是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手里的人,不是谁随随便便三两句话就能带走的。各行有各行的规矩,阁下不会是囊中羞涩,没有预备替她赎身的银钱吧?没有现款,可以开支票。或者,阁下住在哪里,我派个人随你回去取钱,款子一到,你立刻可以将她带走。”
杨兰亭心中捉急,正要上前分辨,石诚私下握了一下她的手心,上前一步说道:“杜三爷果然是心直口快,只是我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金钱买到的,我若让杜三爷现在随随便便开个价,岂不是玷污了这位姑娘?”
话音刚落,杜三爷仰头大笑三声,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问道:“那阁下要用什么方法带走她呢?”
石诚返身走到桌前坐下,掏出纸笔,边奋笔疾书边说道:“我给杜三爷开个欠条吧,欠杜三爷一个人情,他日你可以随时找我来取。”说话的的时间里,一张欠条已然写好,石诚郑重其事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掏出印章,在末尾重重的按下。
杜三爷看笑话似的看着他把那张所谓的欠条送到面前,他想这个青年人不是个穷光蛋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子,天真的家伙。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欠条上时,登时就笑不出来了,他眼睛紧紧的凝聚在欠条末尾那一点朱丹色的印章上,仿佛能把纸烧穿。
看着这枚印章,他隐约知道了石诚的身份,这年头,军界里的人物不是好惹的,不管这个张石诚背后是哪门子的军队,他一个商人,绝对是得罪不起的。
“杜三爷,如何?”
在石城的催促下,杜三爷将欠条小心的收进衣袖里,瞥了杨兰亭一眼,带着几个狎司转身离开。末了对一个手下吩咐了一句:“别忘了把她的卖身契给这位张先生一并带走!”
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扫兴离去之后,丹尼尔凑上前来,满脸崇拜的说道:“张老板你真是太罗曼蒂克了!”他晓得杜三爷素来是南京城里的人物,在这里经商多年,他也未曾敢去招惹这样一个人,却不想石诚初来乍到,竟然敢给这位地头蛇来了一记闷的。
晚间,在旅馆,石诚和杨兰亭共处一室,让她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碰她,只是闲闲的和她促膝长谈了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才各自分床睡去。
第二天,杨兰亭独自带着从明月楼收拾出来的衣物细软离开,最后,她默默的回望了站在街尾目送她的男人一眼,暗暗咬紧了嘴唇,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她会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子,站在他身边!
因为,她已被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22
腊八节的傍晚,夜渡桥村上空飘漾着一股腊八粥的香气。
全村的男女老少喜气洋洋,晚饭过后就端了自家的长条凳,聚集在打麦场上,整整齐齐的坐好。因为照这里的习俗,每年的腊月初八这天,村长都会请来黄梅戏班子,供村民们听戏消遣,作为一年辛劳的鼓励。
这个戏班子叫做七彩堂,并不大,六七个年轻男女就是骨干,另有几个黄口小儿,戏服道具也都灰蒙蒙,戏台搭得极其简陋,是个摇摇欲坠的样子,幕布边缘布满老鼠洞,怎么瞧着怎么破败。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村民们的兴致,晴朗的傍晚,风不大,打麦场上已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不少青壮拖家带口的从邻村跑过来赶场子听戏。
赵长华今年连打了几场胜仗,牢牢的将陆青山压制住了,缴了不少枪械,毙了不少山匪,就等一开春天气暖和一点直捣黄龙,将那拨山匪一锅端了,把临近几个村子一并收复。因此,他兴致极好,带着手下几员猛将也跑来了打麦场,占了第一排的几条长凳,捉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笑。
好戏开场,戏台上唱念做打之声混合着依依呀呀的吟唱,听得赵长华直跟着摇头晃脑,不时的也跟着附和两句。黄梅戏是他的家乡戏,他听得高兴了,热烈的鼓掌,示意手下副官打赏戏台上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花旦。
石诚笼着袖子从烟土作坊回来,远远的听到打麦场的吟唱歌吹之声,及至近了,他站在人群边缘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唱得不如李今朝”,便打算早些回去休息。
“参谋长!”不知道哪个眼尖的团长朝他一指,他晓得躲不过去了,便也不躲,笑了笑,朝赵长华打了声招呼。
“参谋长,过来坐,给你留了位置。”赵长华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凳子。
石诚冻得手脚冰凉,只想着早点回屋用热水好好泡一泡,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喝西北风,无奈赵长华发话了,不能当着所有军士的面拂了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顺从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虽说他现在掌控了军队的财政命脉,人人都对他恭恭敬敬,但他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从未恃才自傲恃宠而骄,只是安静本分的做着他的冠名参谋长,并未刻意与人结怨,对于赵长华,也是保持着足够的恭谨和距离的。
“参谋长,怎么样,这小花旦唱得好听吧?”赵长华兴高采烈的凑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好是好,就是不大听得懂他在唱什么。”石诚实话实说。
“哈哈!那是我家乡方言,你当然不大听得懂,这一出戏是女驸马,想当年我经常去听,都会唱了。”说罢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一般跟着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