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爷子,好久不见!”李今朝朝元老爷致意,称呼分外亲切,他就势在元老爷身边坐了下来,又朝二姨太笑道,“太太果然是国色天香气质出众,家里有个如此端庄贤惠的太太,难怪元老爷子都舍不得回南京城了呢!”
二姨太并不因着这赞美而沾沾自喜,脸上始终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淡然道:“先生真是会说话,既是老爷的朋友,那就多住一些时日再走,老爷最近身子不好,有个旧友开解他也是好事一桩,缺什么就尽管吩咐,管家自会给您置办齐全。只是先生远道而来,今儿个却让您看了笑话,实在是失礼。”
“岳母大人不要着急,我随身带了警卫团来,现在已经遣他们去找人了,那喜娘是在快进元家庄的时候跳下轿子逃走的,前两日下了雨,山路泥泞湿滑,她一个女子,应该跑不了多远,定是能够找回来的。”沈先生出声安慰。
二姨太勉强点点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元禄说到:“把伙计们都打发了去找人,天黑之前一定要找到,这冲喜的时辰可不能耽误了!”
“出了什么事?”所有人循声望向门口,那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一对璧人,不是两位少爷又能是谁?
周璧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朝二老行了礼,元清河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哟,清河已经长到这么高啦?”沈世钧站在他面前,表情讶异而欣喜的看着他的内弟,一手抚上他的头顶,“像个女儿家似的,男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样!”
元清河蹙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歪着头躲开了头顶肆虐的大手。
“清河,好好跟你姐夫说话!”二姨太威严的声音响起。
元清河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沈世钧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石诚注意到,自从两位少爷进了屋,那个叫李今朝的戏子一直眯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元清河,唇角泛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啧啧,还是那副臭脾气,清河都快满十九岁了吧?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岳母大人可得早点预备着,我看竹山镇上彭大夫家的小女儿真不错……”沈世钧似乎是故意在惹怒元清河,他以一脸逗小孩的表情观看他的反应。
周璧笙不动声色的侧跨一步,将元清河护在身后,朝沈世钧半开玩笑道:“姐夫,清河带了一身起床气,你就不要去招惹他了。”
“起床气?这都日上三竿了!这两个活宝,从小到大好得形影不离,眼下虽然分开了,可是你看看,璧笙一回来,清河就黏上他,两人同进同出整日腻在一起。璧笙你也是的,太纵容他了,一点做大哥的样子也没有,我看他们两个,娶了姨太太说不定都会对半分。”二姨太不痛不痒的数落,话中有话含沙射影,只说得元清河脸上立时覆上一层寒霜。
石诚心里明白,当着少爷的面说璧笙少爷的不是,那是触了他的逆鳞。
周璧笙见元清河面色不善,是个将要发作的样子,忙抢先一步,朝二姨太赔礼道:“二姨娘,璧笙知错了,往后定会好好带着清河。”
“好了好了,岳母大人,不说笑了,我该去办正事了,你的伙计们我都借走了,保证天黑之前还你一个胡蹦乱跳的喜娘。”沈世钧又对李今朝说:“今朝,你下午就留在这里陪我岳父大人叙叙旧罢。”
李今朝漫不经心的抽了一口水烟,越过碧绿的烟嘴望着他,笑了一下。
“等等,他不许走。”沈世钧带了一屋子的伙计刚要离开,元清河冷着脸开口,指的却是石诚,“他是我跟前的人。”
“清河,你不要胡闹……”二姨太刚开口,却见元老爷吃力的抬起左手在她手上拍了两下,示意她闭嘴。谁都知道,元老爷心里其实最宠爱的,自然是他的独子。
“老爷,你老是宠着他惯着他,由着他使性子,这可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李今朝笑道:“夫人,容我这个外人多嘴一句。我看少爷眉宇间英气勃发气度不凡,将来定然不是等闲之辈,元老爷子疼宠他,也不无道理,他是少年心性,您就由着他们去吧!”
不愧是名利场上打滚的戏子,取悦人很有一套,一句话说得元老爷笑逐颜开,周璧笙感激的朝他看了一眼,感谢他替他们解了围。
石诚认命似的垂首站在一边,淡薄得像空气,仿佛这场争执与自己无关。自从石诚知晓了两位少爷之间的秘密,元清河就有意无意的避免他与外人接触,因此,石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机会就少得可怜。
周璧笙顾全了二姨太和少爷的面子,忙出来和解道:“二姨娘,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不太能顾得上清河,他身边少不得一个贴心人伺候着……”
“行了,身体不舒服就回去好好养着,这里一切有世钧打理,”二姨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又不好发作,她指了指石诚,却发现叫不上他的名字,便说:“你,照顾好两位少爷。”
石诚默然的点点头,跟在两位少爷身后去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窗外开始飘起了绵密的小雨,石诚正跪在地上,帮少爷捶腿。
元清河卧在竹榻上,半眯着眼睛,慵懒的舒展四肢,周璧笙坐在竹榻前的矮凳上伺候他抽大烟。他用一根细长的签子,从一个青花瓷盅里挑了一点烟膏,在烟灯里烧成缭绕的白色烟泡递过去。元清河狠吸一口,悠悠然的吐出烟气,舒服得长叹了一声。
“清河,今天为何非要跟姓沈的作对?”周璧笙一边烧着烟泡一边说得漫不经心,“以后要收敛一些,毕竟他是个蛮横的丘八,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你明知道姨娘宠着他,还要往枪口上撞。”
元清河猛然睁开眼,蹙眉看着周璧笙,似要从他清浅的眼中觅出鱼儿的踪迹来,手指托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凑近,粗重的鼻息喷在他的耳垂上,轻轻的吹了一口气:“你是我的人,却在替他说话,该怎样惩罚你呢,哥哥?”
周璧笙听着他半是挑逗的威胁,也不恼,只是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凑近他暧昧一笑:“你说呢?”
石诚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在心中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嗅觉太过灵敏,又从鸦片烟的气味中嗅到了赤/裸裸的情/欲来。忙垂下头,识趣的悄悄退出门外。掩上房门的时候,他看到周璧笙背对着他的方向,鹅黄色的丝绸衬衫从圆润光洁的肩部滑落,元清河已经啃上了他线条优美的脖颈,幽黯的眼眸看向石诚,意味不明的朝他笑了一下。
屋中不时传来旖旎暧昧绵软无力的低吟,石诚静默的守在门外,尽量不去听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声音。
一抬头,赫然发现暮色中,一抹淡青色的颀长身影在绵绵春雨中悠然的闲庭信步,也不打伞,末了却是径直朝这个方向走来。
及至走近了一瞧,竟然是上午那个李今朝。
石诚一想到身后少爷的厢房里令人面红耳赤的情景,心中捉急,忙迎了上去,在走廊中将李今朝堵住,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李先生好。”
李今朝手托银质水烟袋,看到面前这个瘦削的少年竟然生得一副眉眼细致肤色白皙的好相貌,只是始终埋着头,似有些闪躲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努力使自己显得瑟缩而寒碜,他不禁觉得好笑:“我想找你们少爷。”
那少年眼中倏然有亮光一闪即逝,即刻便恢复先前的幽黯岑寂,仍低垂着头答道:“我们少爷现在正在小憩,不方便见客,不如先生还是明天来……”
奇异的沉默环绕在周身,石诚没有抬头都知道李今朝现在距离他有多近,他有一种成为猎物的感觉,仿佛现在面对的是一只大猫,虽然浑身布满柔软美丽的毛发,但随时会张开布满尖牙的嘴,撕咬他的皮肤一样。
“你没有说实话呢小家伙……”李今朝的声音极轻,缥缈得好像梦呓,说出的话却让他不寒而栗:“你看起来,好像很美味……”
石诚哑然,把头埋得更低了,他只觉得有微凉的气流在耳垂脖颈间游移,每到一处都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好了,不逗你了,这样吧,既然你们少爷不方便,那就由你来陪我走走如何?”李今朝从烟袋下方悬着的一个精致的蓝印花布袋子里捻出一小撮烟叶,擦火柴点燃了,美美的吸上一口,悠悠的吐出一口烟气,眼神迷离的望着石诚。
“先生若是觉得无趣,自然可以让元管家派个人带您四处游览一番……”
“不用,就是你了,怎么、不愿意?”李今朝兀自埋头抽水烟,脸上始终挂着魅惑的笑意,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的不快,可是那表情,竟然让人无法断然拒绝。
看来不答应这人不会罢休,必须把这人的注意力从少爷身上引开。石诚极轻的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认了。
“那么,先生请在这等一等,我去取一把伞。”
石诚就近取了一把油纸伞,撑着返回来,看到李今朝正等在走廊里,默然的抽着烟。他嘴唇粉嫩嫣红,被那碧翠的烟嘴一衬,显得分外润泽诱人。他纤长手指利落优美的划燃火柴,在跳动摇曳的橘黄色火苗下,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的脸就显出一种温暖柔和的色泽来,那色泽跟随着火光明明昧昧的跃动着,分外的妩媚迷离。可是火光一熄,那种生动的神采就又消失无踪,他的脸恢复了宁静,如同浸泡在幽暗的水底的圆润莲藕一般,透出一种清冷幽暗的白。
那一瞬间生动绝妙的表情,让石诚怔了怔,他似乎看到了那笑容背后的惆怅,然而,微笑与哀愁在那人脸上同时出现,竟然毫无违和感。一个奇异的男人,奇异的明媚,奇异的哀愁,让人不觉动容。
“真是个坏家伙,来了也不吱一声。”李今朝浅笑着走过来,躲进石诚的雨伞下,两人并肩而行,石诚觉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身,避免彼此的触碰。
两人默默的散步,不知不觉走到花草葱茏的后院。李今朝带着恬淡自如的表情抽着水烟,仿若身外无物。
后院有几棵梨树,现下正是梨花盛开的好时候,雪白的花熙熙攘攘挤满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与淡淡的清香,梨花带雨,正是春浓。
李今朝将那一小截烟锅j□j,在树干上磕去烟灰,又放回烟筒里,收好。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石诚,突然伸出一条手臂将他揽进怀里。
“你那半边都淋湿了,不躲到伞里面来么?”依旧是和声细语轻盈浅笑,石诚却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好像他眼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瞬间就能将他的魂魄勾了去,同时耳朵里“嗡”的一下,立刻红了脸。
这三年着实读了许多圣贤之书,礼义廉耻条条框框都摆在那里,他心里觉得两个男子这样勾勾搭搭很不成体统,无奈又扭不开禁锢着身体的手臂,只得半推半就的任他勾着搂着,别别扭扭的经过藏书阁,突然瞟到藏书阁前的青砖地面,霎时停住脚步。
青砖上已经覆满碧翠的苔藓,有几处苔藓不知被什么东西挤压,形成一种沤烂的墨绿色,仔细一看那形状,原来是一串慌乱的的脚印。
那是一串瘦小的脚印,它的主人显然走得很仓促,有几处的苔藓已经被踩成浓汁,使得这个人打滑了。石诚蹲下用手丈量了一下,三寸三,正是一双金莲,石诚心里立时就有了数,与李今朝对视一眼,两人的心照不宣。
石诚将雨伞塞给李今朝,用鞋底把一部分被踩烂的苔藓蹭掉,从雨伞下跨出,淋着雨朝藏书阁走去。
“非要逼着我陪你一起干坏事,你这个小家伙……”李今朝似是喃喃自语,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快步上前,将石诚罩在伞下。
石诚默然的看着他,迟疑着停下脚步,眼中有些抗拒和疑问。
“从现在开始,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就当作没看到,如何?”李今朝玩味的看着他。
“随便你。”石诚淡淡的答了一句。也罢,既然劝不住这人跟来,就带着他一起好了,石诚头也不回的走进藏书阁。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四周都带着一股缥缈水汽,使得夜幕更加浓重,藏书阁里很幽暗,处处散发着一股纸页腐朽的味道。
入门走九步有道木楼梯,楼梯共有十二阶,书柜自右手边拐角处开始……
没有点灯,石诚却走得熟门熟路,李今朝就有些不大自在,眼睛还没习惯黑暗,到处磕磕碰碰的,他刚要伸手掏火柴擦燃照明,却被石诚按住,方才想起这种地方定是严禁烟火的,他就势握住石诚伸过来的手,紧紧的,再不肯松开。
石诚倒也知道他的窘迫,没有抗拒,任他牵着手,两人无声无息的在幽黑之中潜行。
突然,石诚停住脚步,与此同时,某个角落里传来极细轻极细的女子的啜泣声。石诚拖着李今朝小心的隐身在书架后,仔细辨别着声音的方位。
冷不防的,黑色的阴影压上来,将他逼退到墙边,两片丰润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石诚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人压在墙上深吻,灵活湿润的舌头撬开他的牙关,在他的口腔内肆虐,炽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淡淡的烟草气息充斥在呼吸之间。紧接着,那滚烫的嘴唇一路下移,停在他的颈项,从轻吻,至吮吸,从舔舐,再到噬咬,动作愈来愈让人不能忍受。
石诚尽全力推开了不规矩的男人,用手背捂着自己发烫的嘴唇,气息有些紊乱。
谁知那人还不死心,复又攀上来,轻轻舔舐着他的耳垂呢喃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诱人,嗯?”他的声音温柔和煦,任是再淡定从容清心寡欲如石诚,经过这样一番挑逗,也会心跳加速,两颊滚烫,行动乱了方寸。
男人再度迫近,石诚头脑已经让理智占据,整个人冷静下来,他倏然推了他一把,不想胳膊肘碰到书架,几本书掉了下来,啜泣声嘎然而止。
石诚从他的臂弯中钻出,迅速逃离。李今朝舔了舔嘴唇,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少年的气息,觉得有些扫兴,以他玉牡丹的名声,在金陵城里,多少戏子名伶淑女名媛,只要他出手,没有得不到的,今天居然被个小东西泼了冷水,心里有些失望,同时也隐隐觉得有趣。
借着窗外隐隐约约的天光,石诚终于找到了藏身在书架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