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负责任地回答你,你说的那些,就两个字,没有。”冥王见她垂下脸来,又笑了笑,指了指东南方向道,“不过,前方会零星有些植物,另外,还有我这个向导跟在你身边,你还担心什么?”
“你?会跟着?”秦惊羽张了张嘴,即是眨眼大笑,笑了好一阵,才眼光闪耀,感慨不已,“幸好,还有你在,谢谢你。”
冥王耸耸肩,又冒出一句:“不过我的时间宝贵,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提前跟你道别……”
秦惊羽恨恨盯着他,忽然抬手,一把黄沙朝他撒了过去:“你去死!”
冥王不躲不闪,任沙砾散落在地,只郁郁地想,叫冥王去死,她恐怕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秦惊羽不再理他,撕下自己的一截内衫给燕儿包扎伤口,完毕又将他昏迷前塞进自已怀里的水囊掏出来,稍微一晃,至少有大半囊,这傻子,放那么多血,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命不长了,所以放那么多血存在水囊里留给你。”冥王似是知道她所思所想,在身后幽幽一叹,道,“这前任巫女用降头术将十八具尸体复活,用以打造尸人战阵,将这个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除非找到这个始作俑者,或者是她的传人,否则就算是你外公前来,都没有解除这尸毒。被这尸毒所伤,就算他武功再好,不出一月,必定全身腐烂变黑,毒发身亡。”
秦惊羽手指一抖,喂进燕儿嘴里的囊口微微一歪,险些翻倒。
定了定神,强行按住心底的恐惧不安,小心收起水囊,将少年唇边的血渍轻轻擦净,边做边问:“现任巫女玛莲达,应该是其传人吧?”
好丫头,够冷静!
冥王暗赞一声,答道:“是。”
秦惊羽心中已有打算,点头再问:“现在离天黑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小时。”冥王又答,末了补充道,“半个时辰。”
“好,我歇会,你在边上把风守着,半个时辰之后叫醒我。”秦惊羽头也不抬丢下一句,将燕儿的外衫重新披回他身上,让他靠着自己原地坐着,闭眼休息,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你……你真是……得寸进尺!”
冥王哼哼几声,在空中中呲牙裂嘴,翻了几个筋斗,最终还是悻悻然回到原处,十分悲催地遵旨行事。
到了晚上,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那一轮冷月再次升上头顶。
秦惊羽吃力将燕儿抱起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依旧将琅琊神剑当做手杖拄地,艰难朝前行走。
夜晚沙面散热快,气温骤降,没有白天的酷热炙烤,却是另一种严寒清冷。
好在容娜给自己准备的衣物不算单薄,有外袍有毡帽,虽免不了瑟瑟发抖,总算还忍受得住。
为了保持气力,也不敢跟冥王多说话,一路默默走着。
这扶人走路,比起自己被牵着行走,体力消耗巨大,速度不知慢了多少倍,每走一步都累得要命,原本行走半个多时辰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现在走一炷香时间就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好几次一坐下去,就险些爬不起来。
燕儿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一直冰凉,要不是摸着他心口还有一丝热气,要不是冥王在一旁诅咒发誓保证,她几乎以为他已经……就凭这个,也是咬紧牙关,努力朝前。
走走歇歇,一夜过去。
天一亮,秦惊羽直接扑倒在地。
“热死了,好想洗澡……”
“丫头,快起来,我教你降温的法子!”
听他这么一说,秦惊羽顿时来了精神,双肘撑起身来,扁嘴道:“怎么不早说?!”
“我刚刚才从记忆库里找到,立刻就说了。”冥王垮着脸,说得不无委屈,“你找个背风的地方,用那神剑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就凉快了。”
秦惊羽眨了眨眼,好似有那么一丝印象,当下二话不说,抓起琅琊神剑,朝四周张望一阵,找到一处稍微阴凉的地方,开始挖坑。
刨去表面热烫的沙砾,没挖一会,果然感觉到底下的沙面温度略凉,且微微有些湿润,将燕儿慢慢放了进去,见旁边还有空隙,自己也跟着滑进去,两人只露出肩膀和头部在外,倒是真的清凉了不少。
整夜都在行走,早已累得够呛,如今一旦有了歇息的机会,便是眼皮打架,困得要命。
秦惊羽打开水囊,喂燕儿喝下一口,自己也忍住腥气舔了舔囊口,又替他拉拉帽檐,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音,朝头顶上的冥王迷糊道:“我睡了,有事记得叫我。”
“睡吧。”
闭上眼,隐隐听得冥王一声长叹,似是满含怜悯。
这一觉睡去,立时就睡沉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了明华宫,母妃安然无恙,外公也是笑逐颜开,正殿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一堂吃饭,好不热闹,桌上各种佳肴摆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在给自己夹菜,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顶上一只大大的酱鸡腿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母妃一挥手,直接唤来琥珀拾去扔掉。
秦惊羽看得大急,怎么能这样浪费呢,擦擦干净就可以吃啊,他们怎知那饥肠辘辘的滋味!
“唉,别扔,别扔啊!”
挥舞着双手奔过去,伸手就去夺,不想竟是抓到一掌空气,食物,灯光,人影,宴席,宫殿……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口苦涩的沙砾,一片惨淡无光的天际。
失望,空虚,无奈,萦绕心头。
少年的心跳声,缓慢而又微弱,声声入耳,还好,自己身边还有燕儿,附近还有冥王,并不是那么孤独。
昏昏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熟悉而急促的唤声。
“丫头,醒醒!快醒醒!”
“别闹,让我再睡会——”秦惊羽连手指都不想动,也懒得睁眼,只嘟囔道,“现在是白天咧,夜行晓宿,你懂不懂……”
“你!”冥王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带着丝丝寒气,“沙地开始移动了,这里不能待了,不想被活埋就赶紧醒来!你听到没有!”
流沙……
啊,流沙?!
秦惊羽猛然睁开眼,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毡帽,头顶上风沙漫漫,一堆堆沙砾被狂风吹散,在天空中打着旋,宛若阵阵水波袭来,自己埋在沙地里的身体也是随之轻荡。
呸呸吐出一口沙子,哑声叫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带着他离开这里,躲到背风的地方去!”
秦惊羽手忙脚乱,跌跌撞撞从沙洞里爬出来,又使劲把燕儿跟拔萝卜一样也拖了出来,摸摸腰间的宝剑还在,生死关头,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悍之气,将他背起就走。
在这风沙弥漫之地,到处都是一般颜色,一个模样,根本辨不得方向,好在她眼力过人,一眼见得远处一点凸起,应该是块露出沙地的岩石,于是拼尽全力,朝那里慢慢挪动脚步。
已经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到最后,就直接在沙面上一点一点朝前爬,自己爬一步,又把旁边的燕儿朝前拉一点。
终于,在风声呼啸愈发剧烈的前一秒,抱着燕儿滚进那一方岩石之下。
风不停地吹,沙砾刮着面颊,脖子,手背,根本睁不开眼,没一会两人身上就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黄沙,还有那凝结的沙块,一个劲地砸在人身上。
将自己稚弱的肩背挡住外间风沙,抱着那重伤昏迷的少年,就像是怀抱初生的婴儿,无意识低喃:“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浑身痛极,再无半点力气,只是紧紧抱着他,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静静等待风沙过去。
风沙漫漫,近旁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咔嚓声,或许,她又在做梦……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耳边有人在唤:“丫头,丫头,醒醒,已经没事了!”
秦惊羽动了动,又是吐出一大口沙砾,脸颊上呼呼生疼,再一动,不止是脸颊,周身都是说不出的酸痛,听得冥王的声音着急在喊:“丫头,你怎样,吭个声啊……”
“我……没事……”沙哑着嗓音,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天色开始暗下来,黄昏逼近,黑夜将至。
这一场沙暴,竟差不多持续了大半日时间,好在有冥王事先预警,除了吃进不少沙子,两人身上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秦惊羽擦了擦脸,慢慢撑起身来,将燕儿从沙堆里挖了出来,拂开他脸上披散的乱发,仔细将他口鼻中的沙粒清除干净,回头瞥见冥王忧心忡忡的神情,不由冲他轻松一笑。
“你看,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还有,燕儿也没事……”
冥王没说话,只是朝她上下打量,面色越发凝重。
秦惊羽被他盯得有些发蒙,轻咳两声,呐呐道:“你在看什么?”低头下去,仔细审视自己,除了衣衫脏些破些,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人在沙漠,自然不如平日那般光鲜亮丽,邋遢些也实属正常啊!
冥王轻叹了口气,别过脸去,摇头道:“算了,这样大的风沙,也在所难免,只要人没事就好……”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疑惑望着他:“你打什么哑谜?”
刚摸了燕儿的心跳,自然是没事的,他没说人,那么说的是……物?
两手下意识朝身侧摸去,右边摸到坚硬微凉之物,那是别在腰间的琅琊神剑,而左手,摸了个空……
秦惊羽一声低呼,面色霎时惨白。
水囊!
那只装得胀鼓鼓的,自己只省着喂了几口的水囊,不见了!
水囊里,全是燕儿的鲜血,那是燕儿用来救命的血啊,何其珍贵,却被她的疏忽大意,弄得不知去向,她,真是该死!
眼睛一酸,怔怔掉下泪来,在两人身边摸索了阵,挣扎着就要起身:“对不起……我……我这就去找……”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半分印象,或者是在这前的沙洞,或者在爬行的过程中,或者……
冥王身影一晃,就挡住她的去路:“风沙太大,地形已经变了又变,下一场沙暴说不清何时就来,别浪费气力了。”
秦惊羽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敢去看底下一动不动的少年,垂下头,哽声道:“可是……我们没水了……”
冥王瞥她一眼:“哭什么,当我是摆设吗?”
秦惊羽扁了扁嘴,慢慢止了眼泪,却仍是哭丧着小脸:“你除了能说话之外,也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你——”
冥王七窍生烟,满面黑线,好不容易才想通大神不与凡人一般见识的道理,看了看天色,哼道:“已经走了大半距离,应该临近沙漠边缘了,植物也逐渐会多起来,要想找水,就要依靠它们,等到天黑就可以着手进行了。
秦惊羽好奇道:“怎么找?”
“比如长有芦苇的地方,底下一米就应该有水;长有芨芨草的地方,底下两米就该有水;若是红柳或者胡杨,底下五米到八米左右就应该有水……”
“红柳……”秦惊羽想起自己最初醒来之时看见的那一丛植物,好像就是他所说的红柳,可惜自己当时不懂,硬生生给放过去了。
他后来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沙漠求生知识,什么蒸馏取水,什么迂回绕行,什么海市蜃楼,秦惊羽都没听进去,在一阵又一阵的懊恼与自责,等来了又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没有一丝风,气温却还是降了下来。
燕儿的心跳越来越弱,每一下过后,都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又再次跳动一下。
银色的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脸上又粗又硬,乌紫的嘴唇上全是干涸的裂伤,体温却一路飙升,烫得吓人。
秦惊羽看得又急又痛,忍不住低吼:“你不是说他内息尚存,还能支撑几日,怎么会这样?!”
冥王无奈摊手:“急性脱水,跟内息无关。”
秦惊羽刷的拔出剑来,对着自己手腕就要割下去。
眼前一花,冥王的身影立时飘来,肃然道:“你这一割的后果,他醒不来,你也要倒下,两人一起死在这沙漠里,倒也不寂寞。”
秦惊羽咬牙,自己死不足惜,燕儿,母妃,二皇兄,还有蛮荒岛上银翼守着的那么多弟兄……他们,怎么办?
“你看着他,我这就去找水!”
见不远处有块岩石,当下将燕儿费力移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下裹紧,自己抓了琅琊神剑,回头一望,记住岩石的形状,即是慢慢朝前走。
“丫头,小心些!”
“我知道,你把他看好……”
脑袋昏沉,两脚像是灌了铅一般,只是凭着一腔信念,咬牙坚持。
她自己,其实也有一天多没喝水了。
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更久,远远地,前方有小片半人高的灰影。
定睛一看,一大丛灰白的枝叶耸立着,像是冥王所说的那种叫做芨芨草的植物。
这,是真实存在,还是……海市蜃楼?
秦惊羽不敢确定,慢慢朝着灰影走去,终于走到跟前,一步步靠近,颤颤伸手去摸。
手指摸到直立的坚硬的禾草,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是幻觉!
当下精神大振,拔出宝剑,就地挖掘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惊羽舔着微润的嘴唇,捧着湿濡的毡帽,喜滋滋往回走,边走边是唇角勾起,设想着把水挤进燕儿嘴里的情景,已经等不及看到冥王称赞的神情。
夜幕降临。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
头顶上的天空漆黑如墨,月光清淡如水,照得沙面上一片银亮柔和,令人心神微醉。
纯净,静谧,安宁,真是……好美!
要不是之前的白骨,烈日,狂风,鲜血,一切都历历在目,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走进了仙境。
将毡帽捧在胸前,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在沙地上行走。
走着走着,秦惊羽的脚步慢了下来,停滞不前,眼睛越睁越大,直至迸发出一声惊叫——
岩石依旧立在原地,形状如初,她那件衣袍没有一点弧度地,平平整整地置于沙地上,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目光所及,皆是空空如也。
“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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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曲线毕露
“燕儿……”
秦惊羽喃喃喊出一声,惊惶间也顾不得这沙漠行走的大忌,跌跌撞撞奔回原处,一下子扑倒在那件衣衫上面。
衣衫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岩石还在,衣衫还在,人却不见了!
自己明明将他放在那块大岩石下面,还叫冥王守着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了,冥王……
秦惊羽伏在沙地上大口喘气,边喘边嘶声喊道:“冥王!冥王!冥王你出来”
四周无声无息,一片静默。
“冥王,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