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询问你的病情,叫你好了之后就去御书房听老师授课——”穆云风拉她坐下,看着那少年规矩告退的身影,眉头微蹙,许久,才沉吟道,“羽儿,这个燕儿,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喜欢他吗,从来不让他近身的……”
秦惊羽吃了一惊,笑道:“母妃为何这样说,我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让他当我的贴身内侍?”
翡翠胆小怕事,绝不敢在自己面前撒谎说假话,自己也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贴身内侍称谓的真实性。
而燕儿,长相俊逸,心思巧妙,从头到脚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连这样的下属都看不上眼,她很怀疑,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什么眼光,什么心态?
穆云风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道:“羽儿,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吗?这个燕儿,是你自己说他来路不明,须得时刻防备,所以你才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啊……”
秦惊羽愕然失笑:“我真这样说?”
以前的秦惊羽,真是太小心谨慎了吧,燕儿,不过就是个孩子啊,要是放在她的前世,也就是个中学生而已,一个有着那样清澈眼神的少年,她打死都不相信,他会对自己不利。
是不是身处后宫的女子,都是成天这般疑神疑鬼,勾心斗角?不累吗……
穆云风见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微微叹气:“你呀,这回中毒之后,这性子真是变了许多……”
岂止是变了许多,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好不好……
霸占了人家的身体,在面对宿主亲人的时候,难免会生出些许歉疚心虚,秦惊羽低下头,讪讪一笑:“我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以后记起来就好了。”
“羽儿,燕儿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穆云风想了想,自得一笑,“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张,等下喂他一颗你外公特制的丹药,日后不怕他起异心!”
秦惊羽无奈,只得点头应允:“嗯,母妃把丹药给我吧,我会让他吃的……”
话声未落,突然听得窗外传来轻微声响,似是有人在低低吸气。
“谁?”
穆云风坐着没动,秦惊羽心生异样,猛地跳起来,身子一下子扑到窗台上。
一道人影瞬间闪过,消失在长廊尽头。
秦惊羽眯起眼,是他……
“羽儿,怎么了?”
听着身后的问话,秦惊羽轻轻摇头,转身回来,面上已是脸色如常,笑颜若花。
“没什么,是我听错了……”
母妃身怀武功,居然不为所察,倒是自己,竟能清楚听得异响,到底怎么回事?
想着这半日来灵敏异常的感官,心中一动,轻声道:“母妃,你帮我看看可好,我觉得今日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怪怪的,浑身不对劲,莫不是……又中毒了?”
卷一 异世欢歌 第九章 大闹学堂
御花园。
春风掠过柳梢,园林深处,却有海棠数枝,枝繁叶茂,竖垂横斜,簇簇盛艳,仿佛春光都已被它占尽。
林间小径,行来两道身影,一个端秀纤柔,一个挺拔瘦削。
秦惊羽漫步走在前面,面色微有怔愣,边走边是寻思。
昨日自己由母妃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中毒症状,对于这突然变得耳目**一事,亦不能做出合理解释来。
对此,穆云风却是惊喜若狂。
据说,她这个身子,还在娘胎之时,就根基虚浅,打出生就体弱多病,外公穆青常年出没深山野林,不时送来百年山参千载灵芝,这才保住这条小命,而今天降奇缘,忽然间五感聪敏,灵动异常,大大弥补了之前不足,实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不通啊想不通,或许,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
“殿下,出了侧门,便是御书房。”
秦惊羽应了一声,转头过去,看向那微微躬身的少年,笑道:“燕儿,你这一日来,有些不对劲啊,我怎么觉得你有些怕我呢……”
有些事情,自己没提,并不代表就这样算了,只不过,她一贯的信条即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燕儿抿唇,头垂得更低:“殿下多虑了,燕儿不敢。”
“是吗——”
秦惊羽静静看着他,眼前的少年,尽管是身着宫人内侍常见的暗青色深衣,低眉顺目,恭敬柔弱,却自有一番清雅风骨,与隐然傲气。
鼻端,充斥着少年清清淡淡的气息,尽管身处花海之中,却也隐然溢出,轻易识别。
不知不觉,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何要进宫来当太监呢?以你的资质,当有更加美满的人生……”
燕儿讶然抬头,狭长的黑眸中幽光闪过,俊脸上原本紧绷的线条微微柔软了几分,语气淡淡,嗓音里竟带着些许笑意:“这个问题,殿下老早就问过燕儿了的。”
竟然问过了,真糗!
呃,话少为好,言多必失……
“呵呵,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秦惊羽板起脸,避开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轻咳两声道:“走快些吧,先生该等着急了,今日是我第一次听课呢,可不能迟到太久。”
“是,殿下。”
一路分花拂柳,又走了数十步,果然出了花园,来到一处大气威严的建筑面前。
早有一名年老太监立在门口,正满面焦急,见她过来,立时行礼带路。
秦惊羽踏上青石台阶,慢腾腾迈动脚步,心里对这听课之事微感厌恶。
自己一个现代社会堂堂大学毕业生,居然要来听这些封建礼教之乎者也,也太无趣了吧。
那老太监紧走几步,没见她跟上来,只得回头催促:“三殿下快些走吧,其他几位殿下老早就到了,韩先生已经要发火了……”
韩先生?
韩易,学识渊博,精通百家,前任御史大夫,还曾做过天子秦毅的太傅,为人刚正不阿,本来已有归隐之意,此次是被秦毅重新请回皇宫,名为向诸位皇子传授经学,实际则是为大夏王朝选拔和培养未来储君。
秦惊羽想起穆云风之前所言,收敛心神,仍是不紧不慢,领着燕儿徐徐步进。
叩开房门,屋内一干人等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来。
主席上,一名青衣老者正经端坐,应是正在执卷讲授,而被生生打断;下方摆有四张书案,分别是大皇子秦湛霆,二皇子秦兴澜,以及四皇子秦昭玉。
一见她立在门口,秦昭玉眼睛一亮,指着身边的空位,嘴型比划道:“三皇兄,这边!”
秦惊羽朝他笑了笑,刚一抬步,青衣老者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戒尺来,啪的一声击打在属于她的那张书案上。
“老夫有说过让三殿下进来吗?”
这老头,脾气倒是不小!
秦惊羽扁了扁嘴,知趣退后一步,作势敲了敲门,随意一拱手:“韩先生,本殿下可以进来吗?”
韩易瞥她一眼,漠然道:“三殿下迟到了一个时辰,在门前罚站一刻钟,再进来听课。”
秦惊羽忍住心底赞许,仰头看他,辩解道:“本殿下生病了,行动不便,走不快。”
话声刚落,秦昭玉跟着小声附和:“三皇兄确实是生病了,狩猎时在湖边吹风受了凉……”
韩易皱眉,看向其余两人:“确有此事?”
秦湛霆不答,秦兴澜轻笑道:“三皇弟那日玩泥玩得高兴,怎么,竟然病了?”
“玩泥——”
韩易扫了秦惊羽一眼,平声道:“生病不是理由,上课迟到,理应受罚,三殿下在门外站够时候再进来吧。”
迟到一个时辰,罚站一刻钟,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偏偏有人就是不讲道理。
“我父皇都没罚过我,你个糟老头,凭什么!哼哼,这课,本殿下不稀罕上!”
秦惊羽说罢,趾高气昂,拂袖就走。
“站住!”
韩易铁青着一张脸,大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秦惊羽只顾气冲冲往前走,一个没留神,就听嘶啦一声,右侧袖口被扯裂。
韩易见状一呆,秦惊羽已经先发制人,举着衣袖,阴险笑道:“这件新衣裳,可是我父皇赏赐的,韩先生,你是故意的吧?藐视君王,该当何罪!”
“老夫不是……”
“我要告诉父皇去!”
趁他愕然不动,秦惊羽咧嘴一笑,扭头夺门而去。
韩易反应过来,怒然伸手,把那细弱的手臂拽了回来:“你这竖子!给我回来!老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秦惊羽被他拽得重心不稳,一低头,瞅见破裂的袖口,恨恨道:“你赔!你赔我的新衣裳!韩老头,扯坏本殿下的衣裳,我要你倾家荡产!”
“你!”
韩易盯着她,眼光愈发森冷深沉:“好,老夫赔给你,该多少是多少,不过……”
秦惊羽被他瞪得心虚,自觉玩笑开大了,如今骑虎难下,在众人面前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反问道:“不过什么?”
“衣裳要赔,处罚加倍——”
说话间,韩易已经是挽起宽袖,捉住她的手,掌心向上,戒尺击落:“辱骂师长,不服管教,除去罚站之外,再吃老夫戒尺十下!”
眼见那沉重宽大的戒尺重重落下,秦惊羽面色一白,吓得闭眼尖叫:“父皇,救命啊!”
这老头,开个玩笑都不行,当真说打就打啊?
我命休矣!
卷一 异世欢歌 第十章 如此顽劣
十二岁的她,掌心柔嫩细腻,宛若白玉。
那戒尺狠狠击打下去,非起一道红痕不可!
秦惊羽使劲挣扎,放声大叫:“韩老头,你敢打我!你敢!我与你不共戴天!”
反正都逃脱不了挨打的命运,索性把事情再闹大些,一定要让这无理皇子的形象深入人心,一步迈出,从此一身轻松,海阔天空。
“三皇弟,怎地对先生这般无礼?”
训话之人,是秦湛霆,身为皇长子,此时亦摆足了家长姿态,一句过后,立时不言。
秦兴澜无动于衷,只神色淡淡:“先生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倒是那秦昭玉,一张小脸吓得煞白,满面焦急,却碍于学堂威严,不敢帮腔造次。
“韩老头,你若是打了我,我就去父皇面前参你一本!告你欺负弱小,荼毒生灵!呜呜,罢你的官,抄你的家,缴你的财,让你去讨饭当乞丐!”
韩易瞅见秦惊羽那横眉竖目涕泪纷飞的模样,心头丝毫不软,将她手腕握得死紧,手中戒尺仍是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老夫就是要打你,打你这目无尊长的小子!就是陛下来了,也救不得你!”
电光火石间,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将她往旁边轻轻一带。
啪嗒一下,戒尺落下,打在来人并不宽厚的肩上,衣色暗青。
是……候在门外的燕儿。
“先生!三殿下不是故意要迟到的,都是因为我照顾不周,带错了路!殿下体弱,请先生责罚我,不要打殿下,打我吧,我愿代殿下受罚!”
那温润傲气的少年,竟然挡在她身前,对着韩易扑通一声跪下,低声下气,连连告饶。
韩易怒气未消,戒尺指向他,肃然道:“老夫教训的是主子,不是奴才,你给我滚开!”
“燕儿——”
秦惊羽喃喃一声,正要叫他退下,忽然瞥见那不远处,秦湛霆和秦兴澜好整以暇作壁上观的神态,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语顿时咽了回去,故作惊恐盯着那戒尺,含泪嘟囔道,“要不,燕儿代我受罚,我就不让你赔衣裳了……”
人家是卖主求荣,她是卖仆告饶,道理一样,殊途同归。
要坏,就坏到底……
韩易淡淡瞟她一眼,朝向底下的少年:“你真要代你主子受罚?”
燕儿面色微白,咬唇道:“是。”
韩易哼了一声,冷然道:“那好,燕儿代三殿下接受戒尺体罚,三殿下回去抄写礼篇第四节一百遍,须得字迹工整,无有错漏,明日一早上交。”
说罢,转头又唤:“林靖。”
“是,先生。”
秦惊羽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名正在低头研墨的青衣少年,听得韩易唤声,立时站起,大步过来,拱手道:“先生有何吩咐?”
韩易将手中戒尺递给他,指着燕儿道:“带他出去,打足九下。”
林靖点头,拉起燕儿,推他出门。
“燕儿!”
秦惊羽忍不住喊,瞪着那依旧挺拔的背影,隐在袖中的拳头已然握紧,心中有丝丝的痛。
人生来就是自私的,对不起了,燕儿。
为了给自己的宫中生活避开祸端,减少麻烦,她只能选择让他陪着自己演戏。
今日之事,她会补偿他的!
燕儿已经步出房门,听见她唤,回眸一笑,那眼神,脉脉如水,似在宽慰。
秦惊羽心头一颤,眯眼看向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林靖,恨声道:“姓林的,你给本殿下记住,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把我的人伤着了,哼哼……”
林靖笑了笑,施礼道:“多谢三殿下提醒,在下秉公办事,自有分寸。”
见两人离开,韩易面上寒霜清冷,指着门口道:“三殿下,请吧。”
秦惊羽明白他是说罚站之事,一咬牙,又要发作,衣袖却是被人轻轻一扯。
侧目一看,秦昭玉微微摇头,不住给自己递眼色:“三皇兄,别……”
也罢,见好就收。
不情不愿出去,边走边念:“韩老头,今日这笔账,本殿下记住了,咱们走着瞧!”
长廊那头她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戒尺击打在皮肉上的闷闷响声,还夹杂着少年抑制不住的低吟,清晰入耳。
秦惊羽听得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赶紧随手一抹,若无其事站着,东张西望,百般聊赖。
声音停止,一切归于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靖的身影率先出现在视线之中,面色平静走回来。
秦惊羽抿唇盯着他,面面相对。
“殿下,燕儿自觉仪表不雅,在下已经找人送他回明华宫了。”
林靖说着,看一眼屋中墙上的刻漏钟,做个手势:“一刻钟已到,殿下可以进去听课了。”
秦惊羽冷哼一声,悻悻然走了进去,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在那空着的位置上,仍是咬牙切齿,愤愤不平。
韩易看她一眼,也不再斥责,继续执卷讲授。
“古来圣贤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秦惊羽听得头皮发麻,又担心燕儿伤势,半句都听不进去,只盯着书案发呆。
母妃穆云风那里,应该有疗伤灵药吧,回宫就去讨要,及时给燕儿抹上……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明霞出云曙,细柳渡江春……”
轻慢吟唱过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三皇兄,该你了!三皇兄?三皇兄?!”
神游天外之际,手肘被人用力一撞,秦惊羽条件反射,腾的站起:“什么?”
秦昭玉正要说话,忽见前方秦兴澜转头狠狠瞪他一眼,当即不再作声。
韩易已经坐回主席,缓缓道:“老夫方才布置的课业,由几位殿下即兴吟诗一首,题为咏春,此时,轮到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