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和猫先生厮混过来的吗?三令五申都拆不开,还好意思说两个小的。”郑老太太在客厅里好整以暇地看戏,眼珠子转到卧室门口悄然而立的林岳白,神色顷刻间暗淡了,“岳白,你喜欢姨婆家吗?”
林岳白点点头,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进了青狐卧室。
郑老太太站在沙发前,欲言又止地看着那孩子的背影,眉眼间浸满哀痛。
青狐最终被叶舟从陈霁卧室里赶了出来,他抱着自己的被褥毯子,愁眉苦脸地往陈曜嶙身边靠,拖长调子喊道:“主人……”
陈曜嶙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青狐,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我理解并支持你,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对你的无耻行径感到极端愤怒。”
失道寡助的青狐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地往自己卧室挪动,叶舟在他身后嬉笑着安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狐拖拖拉拉回了屋,林岳白已经将自己的衣物挂进衣柜了,见到青狐,他头也不回地问:“霁姐没有上大学?”
“她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了。”青狐气呼呼地躺到床上,缠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林岳白罕见地表现出好奇心,他追问道:“为什么?”
青狐从乱糟糟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她学不好数学,中考数学和理化统共只考了30分,叶舟便把她留在家里,由她去做她喜欢的事。”提起旧事,青狐的心情大为好转,他盘腿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给林岳白讲陈霁小时候的事,“青青虽然理科学不好,文科却特别好,她13岁的时候就把她妈妈的藏书全看光了,先前还匿名给人当枪手写文章,拿了全国大奖呢!后来还有杂志社找上青青,说要签她当明星作者,都被她拒绝了。中考后其实有重点高中要特招青青,可青青不愿去,我们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青狐就像一个讲述孩子成长史的母亲,絮絮叨叨,眉开眼笑间,全是对孩子的期许与宠爱,有些时候,他会故意让自己遗忘掉陈霁这看似自由的人生背后,那个被寿命限制住的最大的不自由。
林岳白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我也不想上学。”
青狐掀开被子,诧异地看着他,“那怎么行?你才14岁。”
“我不是读书的料,继续读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林岳白倔强地看着青狐,“霁姐不也没念高中吗?”
“你和青青不一样!”青狐隐隐有些生气,“我们有责任让所有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
“你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陈霁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她的背微微倚在门框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轻松闲适地交叠着,她的视线转向衣柜边的男孩,淡淡地笑,“岳白,你的人生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吸纳消化这些经历,如果平白放弃了,不可惜吗?”
林岳白摇头,“我明明只是一杯白开水,却不断有人按着自己的意愿添加调味料,与其最终不伦不类,我宁愿一开始就被倒掉。”
陈霁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这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白开水不懂压缩饼干的痛。”
“啊?”林岳白抬起脸,不解地看着陈霁。
陈霁笑道:“净隐带了一箱宝贝过来,正嚷着要见你呢。”
青狐嚎啕一声,在床上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这刚来了只野狼崽子,那头憨牛犊子也来凑热闹!不行!我一想到他就鼻子疼!”
他的话音刚落,卧室外头已经响起牛犊子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陈净隐一头扎进房门,高高壮壮的身体堵在房门口,愕然阻了三分之二光线,“林叔叔家的鬼见愁呢?诶?你不是还比我大两岁吗?怎么这么小?看上去像个小姑娘!”
陈霁一把拎住陈净隐的后衣领,把他往屋外一扔,冲已经黑了脸的林岳白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喝了三鹿奶粉,你别介意。”
陈净隐从屋外爬回来,满面哀戚地问到:“姑姑,我听说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好兄弟,我们俩难道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兄弟义气吗?”
面对这个耿直的小少年,陈霁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世上还有一句俗语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岳白自小随他父母定居在省城f市,陈净隐则和家人生活在p市,两家长辈虽是两肋插刀的好友,但下一代却因为地理隔阂而长年未见,更别提有什么感情基础,尤其又遇上林岳白这种性子的,饶是陈净隐这热乎乎的大脸蛋,也未必捂得热他的冷屁股。
青狐适时跳出来,“诶,陈黑子,你带的宝贝呢?在哪?”
“哦!在外面!”陈净隐立即忘了林岳白的冷漠,自顾自拉着陈霁往外走,“姑姑,你快来看,我找到一个很像叔婆的人!”
“像叶舟?”青狐一愣,立即想起造成叶家灾难的罪魁祸首——已逝的叶舟姑姑,他穿过堵在门边的陈家姑侄,赤脚跑回客厅,“在哪?”
客厅里,原先坐着的郑老太太和叶舟不见了踪影,就连陈曜嶙都不知去向,青狐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徘徊,最终定格在跟出来的陈霁脸上,“人呢?”
“叔公开车送她们去家具城挑新床。”陈净隐不知何时蹲到一个大纸箱边,边拆塑胶袋边说:“这几天雨水潮湿,我在家里整理爷爷的遗物,找到几本姑姑之前想要的绝版书,还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们等等,我找给你们。”
林岳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也静静站在卧室门边,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陈净隐拆了半天箱子,好不容易拉开一道口子,纸箱封口处忽然冒出一阵青烟,呛得他屁股落地,坐在地上直咳嗽,“咳!咳咳!什么东西?”
“这烟是怎么回事?”青狐跳过来拽开陈净隐,烟雾以他们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蔓延到整个客厅,雾气缭绕,肉眼已看不清一臂之外的景象,青狐紧张地大喊:“青青,你在哪?”
“在你背后。”陈霁的声音乍响,吓得青狐急扭身,嘴里立时发出一声哀鸣,“呜!”
陈霁扶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青狐痛苦地捂着腰,“腰闪了……”
地上的陈净隐摇头晃脑,嘿嘿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陈霁严肃教育他道:“错了,应该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啊呸!”青狐怒吼道:“小狼崽子呢?你们把他丢了!”
陈霁与陈净隐面面相觑。
混乱之中,谁也没想到那个倚在卧室门边的冷面少年。
烟雾越来越浓,整个客厅像被沉进一块铅色的海绵,厚重地叫人几乎要忘记呼吸。
“黑子,你把青青带出去!”青狐一脚踹开陈净隐,下一秒,他已化回狐形,四脚着地,风一般冲向未知的迷雾。
陈净隐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陈霁脚边,“姑姑,敌人都打进家门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霁蹲□,不失时机地戳戳牛犊子结实的小臂,莞尔一笑,“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净隐……”
“呃……姑姑,我觉得还是按照青狐吩咐的去做比较好,我带你离开这个迷阵吧。”陈净隐一本正经地看着陈霁。
陈霁不说话,只是笑。
陈净隐无奈地站起身,边挠头边嘀咕,“他让我带你离开,你偏要去找他,你们是患难见真情,我却是两头不讨好,好吧好吧,我就是少爷的身子指南针的命啊……”
陈霁站在他身边,摸摸少年短刺的脑袋,笑得如沐春风,“好孩子,在我百年之后,定送你一件传家镇宅之宝。”
“呸,传家宝不就是青狐吗?你把他送给我,这是存心折我的寿!再说了……”陈净隐唠叨地就像一个小老太婆,“只要有青狐在一天,我就坚信姑姑你不会死。”
在咫尺不见五指的雾气里,陈霁静静地凝视陈净隐坚定异常的脸,后者在雾海里捞起陈霁的手,语调高扬,英气勃发,“向着青狐的方向!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我希望能在感情戏上有所突破 +
、书中自有颜如玉
第十一章书中自有颜如玉
陈净隐拉着陈霁的手,两个人在迷雾中摸索前进,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家客厅,转角的花盆,沙发边的矮架,这些却像统统消失般,只留给他们一个辽阔摸不到边的空地。
陈净隐在前边探路,他是个有着绝佳方向感的少年,不论是秘境还是幻界,他总能凭借直觉找出出口,陈霁跟在他身后,倒也不担心找不到青狐和林岳白,这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她唯一担心的是——
“姑姑,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把这玩意儿从家里弄出去?”陈净隐停下脚步,道出心中的忧虑,“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看到我的脚露在被子外面,我以为我终于长高了。”陈霁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话。
陈净隐回头,诧异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吗?”
“其实是因为,我把被子盖横了。”陈霁面色波澜不动。
陈净隐沉默半晌,抽着嘴角问道:“姑姑,你想说什么?”
“很多时候,换个角度去看待事物,我们会得到不一样的结论,”陈霁拍拍侄子的肩,安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哦!”陈净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又恍然大悟地坐到地上,掏出手机开始切水果,切了一会儿,他暂停游戏画面,将手指头靠到衣服上反复蹭。
陈净隐低头看他,不解问道:“你在干什么?”
“磨刀啊。”陈净隐嬉笑着仰视陈霁,“磨刀不误砍柴工。”
陈霁冷笑一声,“你再这么故意拖延时间不带我去找他,我就把你这十根铁杵全部磨成绣花针。”她的话音刚落,后方浓雾深处,一声少年的尖叫扯着陈霁的耳膜响起,惊得她与陈净隐同时回头,“是岳白!”
紧接着又是一声怒吼在后方响起,“你这家伙!跑得比青青还慢!”
这一声毋庸置疑,是陈家姑侄极为熟悉的青狐的声音。
陈霁甩开陈净隐的手,往声音的方向跑去,她边跑边喊,“青狐!”
“快跑啊!你这个笨蛋!”青狐还在骂,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在耳边,可无论陈霁如何呼唤他,他也没有半点回应。
“算了吧。”陈净隐将陈霁拉回身边,“这边的雾阵是重叠的,听声音你们似乎就在近旁,可实际上,你们却很有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
陈霁颓然地低下头,她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在皑皑白雾里,陈净隐忽然想起那一夜在灯市大火下,身旁的青狐眺望人潮远方,脸上的神情,也是这般寂寞。
他忽然很想问问自己的姑姑,你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陈净隐最终还是没把这话问出口,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向青狐告了个饶,然后拉住陈霁的手腕,二话不说,带着她朝雾气的另一端拔足狂奔。
陈霁一路无话,直到她迎面与秒速八米的青狐撞在一处,她才捂着淌下鼻血的鼻子,愤恨地瞪向对面紧捂胸口的年轻男人,骂道:“你他妈下次再未经我允许擅自离开,我……”
“你怎么来了?”青狐弯腰站在陈霁面前,一面嘘嘘喘气,一面手足无措地围着她转圈,“你的鼻子怎么了?来月经了吗?”
陈净隐站在一旁吭哧笑,“青狐兄好修辞!”
“你们……”青狐身后慢慢爬出一具瘦小的身躯,林岳白苍白着一张稚嫩的脸,无限哀愁地看着他们三人,气喘如牛道:“……它要追、追来了……”
陈霁捏着鼻子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能是什么东西?”青狐怒指陈净隐,骂道:“这笨蛋黑子!把白蚁带进咱们家了!”
说话间,在青狐他们跑来的方向上,一种细密的爬地声密密传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青狐来不及解释,他在陈霁身前弯下腰,迅速将她背上背,“快跑!”
“诶?”陈净隐眼见青狐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立即俯身将林岳白扛上肩,跟着跑了起来。
一时间,白雾森森的环境里,青狐背着陈霁跑在最前头,陈净隐扛着已经没了声响的林岳白紧随其后,期间,陈霁好奇地回了一次头,便又沉默地转回脑袋。
她实在不想承认,某年某月某日,她在自己家里,被一只巨型白蚁追得仓皇四窜。
这真是一件丢脸的,匪夷所思的,闻者落泪的事。
这不科学!
跑了好一会儿后,陈霁听到青狐嘀咕了一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后,身下那具充满爆发力的年轻身体骤然停下奔跑的脚步,陈霁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青狐已经转身朝白蚁冲了过去。
直到与白蚁面对面,陈霁不得不承认,用巨型来形容这只爬虫,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这只白蚁两只巨大的黑色口器像两把锋利的黑刀,在棕色透明的脑袋前端,威风赫赫地凌立着,它的腹部透白明亮,瞧上去柔软绵和,似乎一捅就破,青狐背着陈霁与它相对而立,身高竟然只及它的胸部,着实令人惊叹。
最叫人诧异的是,白蚁两侧口器之间竟然交叉贴着两张明黄色的封条。
白蚁低下头,念珠状的两根触角动了动,左右六条腿蓄势待发,好似随时都会攻过来,给他们致命的一夹。
“现在虽然是雨季,但我家着实不适合你安窝,你还是速速离开吧。”青狐仰着头,朗声说道。
身后离了一米远的陈净隐探出脑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白蚁,“就是就是!你是从我家带过来的,还是回咱家去吧!这栋房子少说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实在不够你啃的。”
白蚁的触角又弹了两下,瞧不出哪里是眼睛的脑袋突然转向陈净隐,困惑地侧了侧头。
陈净隐背上的林岳白悠悠转醒,天真的孩子睁开雾蒙蒙的两只眼,不解地看向身前的景象,白蚁的两侧口器忽然弹开,锋利的刀口在白雾中仿佛有削石销金之能,直吓得林岳白“啊呀”惨呼一声,又晕过去了。
青狐冲白蚁笑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你多担待。”
陈霁在青狐背上挺直腰,一头长发倾斜而下,覆盖在青狐眼前,她赶忙弯腰去捞。
白蚁的触角急速弹动,那颗棕色的脑袋倏然转向陈霁,被封住的脑袋里,传出呜呜的低鸣声,直把珠子似的触角往陈霁脸上覆去。
陈净隐惊叫:“喂!你干什么?”
随着他的叫喊,他肩上的林岳白被惊醒,口里呢喃出痛苦的□。
白蚁的脑袋在林岳白与陈霁之间转来转去,六条腿烦躁地动了动,看上去颇为困惑。
青狐心中惊诧,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朝两侧暗暗指开,一直躲在他身后的陈净隐看得明白,心中已经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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