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父有两个名字,道上的人只知道他叫做叶蔚城,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更有力量的名字——叶一,这个家就像我父亲,两个名字,两种身份,隐藏在水下的是只活在杀人与被杀中的咒术师,浮在水面上的是我们这些人,也就是他们。”叶忘勾着嘴角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淡漠到极致,反而勾勒出摄人心魄的美,“在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人知道咒术的存在,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念过书,只知道跟着自己的老大打打杀杀,出的是力,卖的是血,如果你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念出名字就能杀人的人,他们没有人会相信,甚至还会笑话你青天白日的乱做梦。”
陈霁被叶忘脸上的沉静所吸引,一语未发。
“不管是隐藏在世人眼线下的咒术师,还是活在白日下的我们这些坏人,我父亲为了里子铺陈出我这一张面子,我带着手底下这些连自己为之牺牲的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一路闯荡,不知不觉,似乎也过了这么多年。”叶忘的笑一直挂在脸上,衬着那张美貌被张扬到极致的脸,百看不厌,“我们用血肉之躯缔造出来的这个黑道王国竟然只是为一群黑夜幽灵做掩护,我要怎么告诉无条件跟随我出生入死的这些兄弟,不仅仅是我,连同他们每个人,以及他们背后的每个家庭,我们其实只是那个人释放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烟雾弹,等烟雾散去,或者就是我们悄无声息死去的时候。”
陈霁淡淡说道:“你看上去不像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叶忘侧头看着陈霁,良久之后,他冲陈霁轻快地眨眨眼,笑道:“我身体不好,却被迫从小涉黑,虽然不至于生存在枪林弹雨之中,但那样一场血雨腥风的来路,回望过去,还是会不由自主寒彻心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有他瑰丽的理想,他的色彩不应该除了黑就是红……年轻的好处便是肆无忌惮的反叛,我逃跑了。”
陈霁不自觉微笑,“然后呢?”
叶忘拍拍自己的腿,笑道:“这条腿就是代价。”
陈霁愕然。
叶忘似是被陈霁的表情逗笑,心情愉悦地拍拍她的头,忽然问道:“你会使用咒术吗?”
陈霁摇摇头,“我外公在我出生前便已去世,我母亲什么也不懂。”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只可惜你外公是叶济申。”叶忘摇摇头,转换话题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猜测过一百个父亲收养我的理由,直到我二十岁那一年,他把我带到古镇的八角宝楼前,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生不仅仅只是为了守护一个秘密而存在。”
这是陈霁第二次听到那栋传说中的八角宝楼。
叶忘说:“我父亲把遍体鳞伤的我带到那栋奇怪的八角楼前,他对我说,如果你尚有勇气,你便踏进去看看。”
陈霁喃喃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我父亲以外的咒术师,准确的说,是见到濒死的咒术师。”叶忘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无意识地伸开自己的手掌,又握紧,“陈霁,你见过枯木吗?”
陈霁点点头。
叶忘也点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我面前,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活活被榨干生命的一具躯壳,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没谈过恋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原本应该年轻富有朝气的身体上密布着暗褐色的老年斑,她很瘦,胸部瘪得一点肉都找不到,我的一只手便能握住她的一条大腿,她就那么静悄悄地躺在一张粉红色的床铺上,我成了她生命中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我问她疼不疼,她当时已经说不了话了,可她还是很努力地冲我笑了笑。”
陈霁怔住,半晌后明白过来那是一个被咒术反噬抽干生命之水的咒术师。
她想起c脸上的伤疤,以及她那同样黑瘦的身体。
“我质问我那位可以平静面对这些的父亲,我问他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存在咒术师,为什么咒术师一定要下咒杀人,如果他们不诅咒,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叶忘的声音有些沉,“可惜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他把我一个人关在那个房间,一天一夜,我守着那个女孩干枯的尸体,我反复问她,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陈霁也想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第二天晚上,我被放了出来,我父亲站在门外等我,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里忽然明白了,其实我们这些人要做的,不是守护一个有关于咒术的秘密,而是保护生存在咒术下的这些可怜人。”叶忘转过身,漂亮的眼静悄悄看向一直沉默站在他们身后的叶三十五,“你会发现,自然果然是公平的,它给了你取人性命的能力,便剥夺走你自由生存的权利,它让我们成为一张网的同时,也给了我们自由主宰生命的力量,没有谁是天生的强者,也没有谁注定苟延残喘在食物链底层。”
露天顶台上一阵沉默,只有夏夜寒风吹过后的冷肃回响。
陈霁短促地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叶忘,“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叶忘失笑,“别这样防着我,我只是想问你,你一直朝前跑,拼死想要逃离咒术师,可是你为什么不转一个方向,亲自去看看他们的生活,去想想在你出生之前,命运交到你手上的那些力量又该何去何从……陈霁,你想过吗?你这一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陈霁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患上了短暂的失语症,脑子里千头万绪,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打破寂静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叶三十五,“青青不能回去。”
叶忘看向那个高大的青年人,笑问道:“为什么?”
叶三十五虽然聒噪,却不是个擅辩的人,他看着笑意盎然的叶忘,心里知道不行,嘴上却说不出一个理由。
叶忘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体内的各个器官应该都在衰竭……你敢把你去年的体检报告拿出来给她看看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身边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在惨死,包括几年后的你……我们明明可以改变,却一个个止步不前,想活下去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陈霁诧异地看向叶三十五,后者逃难般地移开了视线。
叶三十五受不了陈霁的眼神,只得面向叶忘,开口道:“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霁也看向叶忘,不解道:“你确实很奇怪……你是想保护咒术家族吗?”
“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我是一个改革者,”叶忘背靠在栏杆上,晚风吹动他的发,轻柔地不胜人间烟火,“……我要改命,改的是整个家族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强者,不应该只是能够顺利逃离命运,而是有足够的能力来撼动命运,改变命运。
、有妇之夫的节操呢
第十九章有妇之夫的节操呢
夜风肃肃,陈霁的眼干涩得就像戴了半个月的隐形眼镜;肿胀得难受。
叶三十五与叶忘一前一后地站在她的身边;她往前走,看到的是咒术师不可避免的绝路;往后走;是山穷水尽后的最后一点柳暗花明。
陈霁仰着脑袋,暗夜里;叶三十五那张忧虑的脸愈发凝重,竟然不知不觉与c的脸重合起来;恍惚如鬼魅。
她突然想起从照片里逐渐消失的外公叶济申;想起因为被歧视而扭曲最终堕入邪道的姑婆叶济言;她想起因无知懵懂受人利用最终付出沉重代价的母亲;想起受咒后灵魂在外漂流十七年的父亲;想起年轻守寡独自扶养女儿的年迈外婆……
如果咒术师能够走出黑暗的历史深渊,如果他们能避开诅咒、杀人、被杀的死循环,他们一家,包括更多与咒术师相关的家庭是不是都能避免这些无谓的悲剧。
没有人会再失去,没有人会再孤独。
没有人会再经历她的痛苦。
“我要改变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叶忘微笑,“陈霁,你愿不愿意帮我?”
陈霁低头,“你给我点时间。”
陈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走出房门,对等候在门外的人说:“帮我把叶忘叫来吧。”
叶忘还是昨晚的那一身装束,双眼微红,显然一夜未睡,唯独脸上的笑容不变,“你有决定了吗?”
陈霁坐在床边,腰背挺得笔直,“我答应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有条件,也希望你能答应。”
叶忘看上去心情不错,“你说。”
陈霁点点头,说道:“你现在放我走,我还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去做,等我完成了那件事,我再回来找你。”
叶忘皱眉,“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陈霁诚实以对。
叶忘又问:“你要去哪?”
陈霁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叶忘忍俊不禁,“那我怎么知道我现在放了你,我还能再见到你?要抓你可不容易……陈霁,我拿什么来信你?”
“你不得不信我,”陈霁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忘,“就像我也不得不相信你的理想,并且最后与你一起为之奋斗。”
叶忘已经抓到了陈霁,如果他只是想操纵她的身体,那么大可像对待之前的咒器那般对待陈霁——锁进八角宝楼,一了百了,可他却选择向陈霁推心置腹,这是他的诚意,恰恰也证明他需要陈霁的合作。
但凡合作,便必定有商量的余地。
叶忘“噗嗤”一笑,乐呵呵地看着陈霁,“要不是你晚我这么多岁,我一定追你。”
陈霁上下扫了眼叶忘,敬谢不敏道:“我不需要一个长得比我漂亮的男朋友。”
叶忘哈哈笑了一阵,最后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保证与我定时联络,我是个军火商人,在商言商,诚信为本。”
陈霁答应了。
陈霁从叶忘的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身上背着她落在酒店里的背包,身后跟着瘸脚的泰顺和满面阴霾的叶三十五。
“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走出这栋屋子。”泰顺昏睡了一夜,许多事并不明白,但他没有多深究,只是问陈霁道:“师父,我们现在要去找青狐吗?”
陈霁点点头,正要说话,叶三十五踏前一步,抢先说道:“不管我们现在去哪,都得先去另外一个地方拿一样东西。”
陈霁问他是什么东西,叶三十五却只是神神秘秘地说到了就知道。
陈霁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她坐在叶忘送给叶三十五的另外一辆车上,安静地看他拐过几条大街,等了几个红灯,最后停在一家普通的旅馆大门外。
十五分钟后,叶三十五捧着个沉重的包袱回来了。
“什么东西?”陈霁开口问道,后座的泰顺也好奇地探过脑袋。
叶三十五一层层揭开布结,陈霁一开始还觉得这些布料眼熟,等到她看清包袱里裹着的花盆正是他们家阳台上用来种植兰花的那一个后,她突然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会忘记,那一天正是青狐亲手挖掉那盆里的兰花,将桃花树的根和白狐的骸骨一起埋进这盆里。
叶三十五解释道:“那天我回到家里找你,你不在,你父母也没有回来,我在客厅里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奇怪的声音,我找了半天,最后确定声音是从这个花盆里传出来的,我记得你和青狐都很宝贝它,我不敢把它单独留在乱糟糟的家里,就一起带出来了。”
陈霁颤着手接过那个并不沉重的花盆,她紧紧抱着它们,过去那些回忆一点点涌进心头,刺蘼的死,桃夭的消失,还有那只从未谋面的白狐。
明明只是过了一个月,她却有一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落寞感。
泰顺不明所以地看着陈霁,喃喃唤道:“师父……”
叶三十五小心翼翼地看着陈霁,“……这里面的是妖怪吧?他们怎么了?”
陈霁摇摇头,不答反问:“你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叶三十五挠挠头发,回忆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隐隐约约的,听上去像歌声。”
陈霁点点头,“这些还是得留到青狐回来才能判断。”
叶三十五点头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把它带过来了,看样子也是带对了。”
陈霁微微笑,“谢谢你。”
她一笑,叶三十五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泰顺看得有趣,但是碍于和叶三十五不熟,不敢乱开口,便只是笑着缩回后座。
车子行驶一段时间后,终于在夜色初降时进入前几天的农大校园,宽阔的两侧绿地上,成排的紫荆花树依然浓烈绽放,丝毫不为时节所困,陈霁一下车,头顶上便落下一枚柔软的花瓣,她拈下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心中悲凉。
今夜不知何故,花树下除了他们三人,竟再无一人,路灯照射出的黄光孤零零地打在紫红双色花瓣上,隐隐透着寂寥的诡异。
陈霁走到当初带走青狐的树底下,举目四顾,用只有自已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青狐,你在哪?”
“青狐,你在哪?”
“呜……”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趴倒在床榻上的年轻男人喉咙里沉沉溢出,他的手垂倒在床铺外头,松松地搁置在柔软的地毯上,嗡嗡作响的脑子里来来回回传来闷钟似的回响。
“青狐,你在哪?”
“青……青……”趴着的男人难受得转过脸,那确实是青狐的脸无疑,唯独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不再黑亮短簇,而是以银白瀑布般的姿态散散铺在他的背部,直垂到床沿下头。
“青狐?”一声温柔的呼唤在青狐耳畔响起,他睁开迷蒙的双眼,困惑地望向声音的来者。
那是一个身着绿色长裙的美丽女人,成熟丰韵的体态,就连葱白的指尖都倾泻出醉人的柔美,她坐在松软的毛毯上,半趴在床沿,拿青狐的一小束银发扫弄他惺忪的睡眼。
青狐渐渐清醒过来,哑着嗓音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低低笑了两声,眼尾自然上挑,风情万种,“不过过了一天,你居然就把我忘了?”
青狐想要坐起身,双手尚未支撑,身体已经绵软地倒下,他侧着头看向女人,目光迷惘,“你是谁?”
女人趴在床沿,笑嘻嘻地歪着脑袋,红色的双唇一张一合,看得青狐眼晕,“昨晚你不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吗?”
青狐盯着她身上青绿色的长裙,越看越晕,脑海里不自觉闪过许多画面,他捂着沉重的脑袋,叹气般低喃,“青……”
女人拍手轻笑,神情喜悦,“没错,就是我啊。”
青狐瞥向她,不解,“你?”
“是啊,”女人歪着脑袋,成熟艳丽的脸庞上有着单纯的迷醉与欢喜,“我是阿青啊。”
青狐想要碰碰那女人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他尝试了半天,手臂还是无力抬起,他惊愕地看着叫做阿青的女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