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六月初，一年一度的高考终于拉开帷幕，这几天国内的网络、电视、广播、报纸等都在热切关注着这件事，大大小小的教育专家们浮出水面热烈谈论着今年的形势。
虽然各省考生都可以报考国大，但国大今年只招九十个本科生，在全国几百所高中几十万名考生的心目中，那是一道通向天国的门，而天国的门是很狭窄的。狭路相逢勇者胜，第九十名无疑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幸运儿。
试一考完，浑身紧绷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头两天校园里人很少，几天天后，学生们才意识到自己不再属于神秀了，虽然过去对这个烂学校怨念颇深，但临走时还是要留恋一下下的。
阴森古旧的教学楼，窗明几净的教室，狭长肃穆的走廊，宽敞舒适的阅览室，天外来物一般的现代化综合体育馆——说到这个体育馆的造型，唐颖卓挖空心思总想找个词来形容它，终于在便便的时候灵感迸发：宇宙垃圾。
想象着一颗小新星在宇宙里漂浮了近千亿年，经历了无数次宇宙风暴，表面布满死火山和大裂谷，终于在一次酝酿了几亿年的大碰撞后，逃离了某颗白矮星的强大磁场，又经过几千万年的陨落，才落到地球上，但没人知道它最初的样子是什么，小新星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不方不圆、脑袋光光、屁股带刺的老怪物。
体育馆竣工剪彩时，校长曹德在全校师生面前介绍了这个造型的象征意义：外圆内方、露头藏尾。
相当滴深奥乜~~~~
当学生们得知里面玩什么都要钱，相当滴不配合才是真的。头仨月还灯火辉煌的，后来连电费都运营不起了，一到晚上就像个黑山老妖似的矗在那儿，女生不敢从那边走，男生一想干坏事就把女生往那边拽，最后就成了个野炮集散地。
当留恋已成惘然，学生们就一窝蜂地跑到公寓管理处办理退宿手续。
学工楼附近里里外外揎满了人。季希晨拿着五份退宿手续排在一字长蛇中，不时踮起脚看看那个办公窗口，总以为成功在即，没想到前途依然渺茫，就像是从幼儿园到学前班，从学前班到小学，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研究生，从研究生到社会……无休无止。
如果你觉得可以歇歇了，那你就真的歇了。
唐颖卓和孙超凡在树下坐着抽烟。
“你考不上国大，蔡雪肯定报国大，她要是真考上了，那你们俩以后怎么办？”
“我虽然考不上国大，但在学校周边做点生意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跟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没到什么程度，还是拉手。”
“我靠，不会吧？快一年了还拉手呢？”
“你和谢语欢到底真分假分？”
“……”唐颖卓默默抽烟。
孙超凡问：“她报国大了么？”
“不知道。”
“你不说她要考国大么？”
唐颖卓转过脸去：“小胖，去买两罐啤酒！”
小胖飞奔而去。
“一提她你就这德性，不是你提的分手么？”
“是我提的。”唐颖卓低下头，垂下眼睑，“但我也不比她好受。”
孙超凡沉默了很久，“明远没找你么？”
“换个话题吧。”
小胖把啤酒放下，唐颖卓打开一罐，递给孙超凡。孙超凡接过去，喝了一口。
“卓卓，你对明远的弟弟了解多少？”
唐颖卓喝酒的动作停在半空，转脸看着他。
孙超凡紧紧咬着牙槽骨，额角的青筋一动一动。
“凡凡，你都知道了？”
孙超凡表情沉重地点点头。
“这次我一定帮你，说吧，你想怎么收拾他？”
“我想做了他。”孙超凡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打个响指一样轻松。
唐颖卓心里一悸，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你一定要这么做么？你要是进去了，蔡雪怎么办？”
“等我进去了，你帮我多罩着点吧，或者，你替我娶她吧，蔡雪是个好女孩儿，她被明澈侮辱了，一直瞒着我，怕我做出冲动的事，但我一个哥们儿在广宇当领班，他都告诉我了，我开始还不相信，后来我发现蔡雪一个人去诊所堕胎。”
唐颖卓点点头，拍拍他的后背：“废了那个混蛋，没必要和他拼命。”
孙超凡摇着头说：“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感觉。你想想，要是谢语欢被人破雏之后又被弄怀孕了，还不负责，你作何感受？”
唐颖卓默了。
孙超凡反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会这么倒霉的。好了，不说这个，能帮我弄到明澈的住址么？”
唐颖卓犹豫了一下：“……能吧。问明远就可以了。”
“不行，你别直接问，那样你会受牵累，我不想拉着兄弟一起进去，谁替我娶蔡雪？”
“你进去，我娶你码子，除非我脑子有病了！”
“那你想个别的办法问他吧。我实在查不到他住哪，都查了两个多月了！”
“好。我想想办法。”
“对了，别告诉蔡雪。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嗯。”唐颖卓内心矛盾地点点头。
真要帮他查么？查到了反而害了他。唉。都怪自己把蔡雪电话告诉明澈，这不是重点，如果明澈想弄到她电话通过其他方式也行。记得那天在七彩庄园吃早饭的时候，明澈问明远关于蔡雪的事，那时明远就特别警觉，看来他很了解他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4 章
退掉公寓后，唐颖卓无处可去，只能回天街。他只花了一个小时收拾公寓里的东西。家具和电器是学校集体采购的，个人花了钱，想要就拿走，不想要就造福下一届。只有一点私人物品需要带走，手提电脑和信。
唐颖卓看着这堆信发愁，查了查，三十多封，怎么处理呢，是销毁还是带走？销毁吧，舍不得，字写得太漂亮了，带走吧，带天街去，被妖孽看到怎么办。
切。看到就看到呗。
说好不能再拿房子来做要挟的，现在房证还没给，本身他就理亏，怕他作什么。说严重点，他肉体背叛，俺精神背叛，扯平了。
不是吧……怎么搞得和离婚似的。
最近YY越来越女性化了。
拎着瘪瘪的行囊走出来，唐颖卓回身把房门带上了。别了，公寓911，别了，母校。五味杂陈。
坐在通往贫民窟的轻铁上，每想起这是单程旅行心里就空落落的。
没有送别，没有仪式，没有再见。
狗腿邦的兄弟们，老子算是便宜你们了，临走时应当把你们的心肝肺都丢进猪圈喂狗。
突然手机响！
“喂！卓卓！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我们在你公寓门口呢！你在哪啊？”
唐颖卓泪牛满面地颤抖着声音说：“俺已经在轻铁上了~~~~~”
“你回天街了吧！真是的，一声不吭就走了，不要你的狗腿了，是吧！”
“俺想清静清静……”
这时季希晨夺过电话：“老大，你不会是要出家吧？你不适合出……”
唐颖卓闭上眼睛，微笑地把手机电池拔了。
归去来兮，园田将芜，胡不归？
双脚踩在枯木街的柏油路上，周围静寂无人，午后的树梢挂着淡金色的斜阳，小鸟在枝头清亮地鸣唱。屋脊上的小怪兽翘首企盼，企盼着主人的回心转意。
少年无畏，不懂什么是孤独，所以才敢独自闯天涯。
回来了，还是回来了。
蜗牛的家，其实是土壤。
唐颖卓用钥匙桶了捅锁头，还好，是锁着的，推开院门，眼前一片繁茂。他震惊着走进去，盛开的萱草花已半人高，亭亭玉立在过道两侧，白色雏菊含苞待放，丁香树墙修剪得整齐划一，几个梨树舒展着忧郁的枝丫。菜园里，番茄已经微微发红，小油菜长得憨态可爱，架子上的豇豆美女秀发一般垂下来……
有人经常来打理。
是他。
藤条秋千上叩着一本书，唐颖卓拿起来翻了翻，是翻译版吉檀迦利。藤条小几上有一副无框眼镜，镜片轻薄脆亮。想起镜片后那双美艳绝伦的眼睛，深情宠溺的注视。想起那个温柔缠绵的夜里，迷恋陶醉的神情。
往事已成空，多思无益。
还以为要大费功夫来整理菜园和花圃，甚至作好了全部拔除明年重新种的心理准备。不管怎样，忙乎完一场大考过后，看见这样五彩缤纷的世外桃源，真的很开心。
唐颖卓扔下制服外衣，钻进菜园里摘了一颗熟透的西红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坐在秋千上啃起来。太长时间没有吃到这么纯种的蔬菜了。
想起《上帝不是人》书中说，亚当夏娃犯的罪上帝要让他们的世世代代来担，到了转基因泛滥的时代，上帝也无语了。
唐颖卓摘了几个西红柿，在冰箱里翻出几个鸡蛋，打算晚饭炒盘菜慰劳一下高考超常发挥的自己。全钢现代化厨房功能强大到无脑儿都能当家庭主妇。唐颖卓叼着烟卷，把自动翻炒锅打开，学高级厨师颠勺玩，四个西红柿四个鸡蛋颠出去三个半，还得意洋洋地自诩，剩下的都是精华。
祸害一个多小时，菜端上来，坐下来才发现，忘做饭了。失误，重大失误。翻箱倒柜，找不到半粒米，心里大骂明远，种了蔬菜又买了鸡蛋，怎么就不买米呢！哇，终于想起来他是英国人，于是很容易就在橱柜里发现了一袋高筋粉、一袋低筋粉、一袋面包粉、一袋可可粉、一袋苏打粉、一袋酵母粉、一袋胡椒粉、一袋咖喱粉……
唐颖卓心想，我错了。
于是，一口鸡蛋一口西红柿，一口鸡蛋一口西红柿，一口鸡蛋一口西红柿……十年以内不会再想这个菜了。
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罢，再也没什么牵挂。以为睡了个懒觉，醒来才发现不过七八点钟，上学习惯早起了，懒散的日子习惯还得慢慢培养，刚要去洗手间便便，在卧室门口差一点吓丢了魂。
“球球？”
旺旺旺——
唐颖卓寻找着它主人的身影，看见明远正在对面的书房里上网，他穿着西裤衬衣，戴着眼镜，看上去不再像高中生。
唐颖卓穿着睡衣睡裤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什么时候来的？”
明远侧过脸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唔，刚来。”
“这手提电脑好酷，是在英国买的吧？”唐颖卓极力寻找话题。
明远客气地说：“是别人给带回来的。对了，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个输入法怎么回事，总是自动回到英文状态？”
“噢。我看看……”唐颖卓连忙俯身去看，右手习惯性地摸上鼠标，不小心碰到明远的手，立刻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
唐颖卓一次又一次查找输入法的问题，但是没发现什么毛病，最后只好无奈地说：“可能是兼容性不好，只能装别的系统试试了。”
“好，知道了，谢谢。”明远朝他点头，脸上挂着礼貌性的微笑。
唐颖卓对着这个礼貌的微笑僵僵地勾了勾嘴角：“……不客气。”
明远的眼睛很快转移到屏幕上，丝毫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那，你电脑里有其他系统的备份么？”唐颖卓问。
“没有。不用了，将就一下好了。”明远说话的时候没看他，只是敲击键盘的手指稍微停了停。
“喔。”
唐颖卓转身出去，才想起尿急，冲进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忽然想到那些信就在书桌下面的抽屉里，是明远用着的那个书桌，下意识地往那边走了几步，瞟了瞟，发现书房里没人了，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影，一定是去楼上了，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溜进了书房。一只脚刚踏进书房里，呼啦一下看见明远站在书柜前。唐颖卓愣住，大脑飞速运转。
“你在干什么？”
唐颖卓装作很闲适的样子：“溜达溜达，看看你在干嘛。”
明远说：“我在找一本书，前两天记得拿过来了，不见了。”
“吉檀迦利？”唐颖卓问。
“是啊……”
“那个在我被窝里，昨天闲着无聊睡觉前翻了翻，等一下，我去拿。”
唐颖卓飞奔回卧室把书拿出来，捋巴两下，又飞奔回来，“喏。”
明远接过书：“你看了？”
“嗯。”唐颖卓点点头：“看不懂。”
“不应该呀。这是Tiger的诗，很好懂啊。”明远说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俺就看不懂诗，别的还凑合。”
“哪里不懂？”
“有很多都不懂啊，比如说第六节。”唐颖卓居然整段地背了出来：
“驯养的鸟在笼里，自由的鸟在林中。时间到了，他们相会，这是命中注定的。自由的鸟说：‘呵，我爱，让我们飞到林中去吧。’笼中的鸟低声说：‘到这里来吧，让我俩都在笼里。’自由的鸟说：‘在栅栏中间，哪有展翅的余地呢？’‘可怜呵，’笼中的鸟说：‘在天空中我不晓得到哪里去栖息。’……他们的爱情因渴望而更加热烈，但是他们永不能比翼双飞，他们隔栏相望，而他们相知的愿望是虚空的。自由的鸟叫唤说：‘这是做不到的，我怕这笼子的紧闭的门！’笼中的鸟低声说：我的翅膀是无力的，而且已经死去了。’”
明远惊惑地看着他：“你以前看过这本书？”
“木有呀。”
明远沉默了一下：“这是指两种人，一种是不在父母身边或者父母不太管的人，就是自由的鸟，一种是从小被父母严格管束的人，就是驯养的鸟，前者个性张扬，后者失去自我，他们在相爱之后因生存理念上的分歧而无法在一起。”
“可以试试一起飞嘛。”唐颖卓忽闪忽闪手臂。
“但是，驯养的鸟翅膀已经退化了，飞不起来的。它胆子很小，宁死也不敢离开笼子的。”
“那就陪它一块到笼子里咯。”
“那样用不了多久自由的鸟就会活活憋死。”
唐颖卓扯扯嘴角：“介个么……反正总得想个办法在一起嘛。”
明远笑了：“呵呵。其实并不是所有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法。现实生活不像做数学题，多数情况下都是以不了了之而告终，没有结果的。”
唐颖卓扁扁嘴，“原来又是个杯具~~~”
明远淡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