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说话真是无趣,我本想与大人叙叙旧……”韦秦川慢慢把布团塞回他口中,语气转冷,“阿茗的确死了,我比你还希望她活着。想利用她活命么?做出一副愧疚悔恨的样子,我会相信你?”
薛方面孔被阴影笼罩,神情恐惧绝望起来。他知道手里唯一的牌已没有用处。
韦秦川探头到他耳边,轻声道:“要不是知道你起了欲念,阿茗不会催动所有余存内力,拼死反扑。半个时辰之后,骆元可以把我们两个,一起救下来。只需要半个时辰……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恨。”
“你心里是不是很怀念,当年那个好说话的秦轶?”他伸手抬起薛方的下巴仔细端详,“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很快要不成样子了。”
薛方拼命挣扎,发出“呜呜”声求饶。
“别急,”韦秦川把旁边的赵刑指给他看,“薛大人明鉴,这位祖上三代,都是朝廷秘刑的刽子手,使得一手好刀功。”
他开心地笑起来,“我说过要活剐了你。说到,做到。”
韦秦川说完后退了几步,赵刑上前,抖开一块布兜,里面各式刀刃长短不齐,足有十余把。他从中拎出一只两指宽的尖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几下。
薛方眼珠圆瞪,刀光闪入他眸子里,像雨夜天边狰狞的闪电。
赵刑吆喝一声,持尖刀逼近,手腕轻抖。
薛方只觉喉口猛地一紧,对方手里多了样比拇指稍大的血物,不及仔细分辨是什么东西,迟来的剧痛涌入脑海。
“小的已备下参汤,大人要是受不住,有劳示意小的。”赵刑冲他作了个揖,“请大人慢慢享用。”
薛方全身颤抖,两股间一道热流顺着裤腿流下来。
这一天,赵刑一共割了七百八十一刀,每刀所割不过寸余。
薛方痛极气绝,合身无一处整肉,关节尽碎,两颊淋淋唇齿可见。
闻捡斩下他首级提在手里,跟着韦秦川绕到万山楼北面,整座无上城的最高处。
阿茗的坟冢站在易云山上,静静看着大瘴沼泽。坟头无一颗杂草,四周鲜花常开,松柏簇拥。
闻捡把薛方首级挂在旁边树枝上,跪倒在地,响当当磕了三个头。“姐姐,我来了。”他抱住阿茗的墓碑,泪如雨下。
天空灰茫阴暗,远处有雀鸟飞翔时发出的叫声,松枝轻摇,风吹在脸上,迷了眼睛。
骆元悄悄擦掉眼角的湿意。
郑运走过来,轻声道:“你们去吧。我跟她说说话。”
46
回到家里,闻捡的眼睛还红红的,韦秦川拿手巾沾热水给他敷了会儿,闻捡睡着了。
韦秦川把房门关好走出来,天上星星已经在眨眼。骆元等在院子里,见他出来迎上来问,“睡着了?”
韦秦川点头,“饭也没吃。”
骆元呼了口气,“我看他哭,心都碎了,真是难受。”
韦秦川道:“人活着就好,现在比从前好过得多。”
“那倒是。”骆元说起正事,“邱书蓝果然诈死,底下的人在跟着。”
韦秦川笑道:“他能制出假死药给郑运,自己怎么可能不留一颗。”
“等着看他有什么动作吧。”骆元感叹,“真是累得慌。”
韦秦川道:“喝几杯?”
骆元欣然答应,两人提了几壶好酒,跳到屋顶上,推杯换盏以消心头积愁。
骆元脸颊上泛起淡淡的潮红,他酒量烂得很,喝一点就会口无遮拦,“我要是喜欢你就好了。我一定比的过闻捡,可以把你抢过来。”
韦秦川笑而不语,喝光壶里的酒。
骆元胡乱甩胳膊,“闻捡这个王八蛋,干嘛那么可爱。”
“吱咯”一声,西厢的房门打开,风棋初走出来。看见两个家伙在房顶上喝得酒壶握不紧,足尖一点跟着跳上来。韦秦川拎了一壶酒给他,风棋初接过来往嘴里灌。
骆元看到风棋初加入酒局,问他:“哊,跟萧南丹吵架了?”
风棋初不理他,闷头喝酒。
这种喝法,没一会儿的功夫,风棋初也醉了。好在他酒品不错,不唠叨不比划不翻滚,安安静静地自己灌自己。
韦秦川身边躺了两个大活人,一个能好好说话的都没有,只好对月共饮,自得其乐。
喝到半夜,骆元睡得打鼾,韦秦川一手提一个醉鬼落到地上。
踢开西厢的门,萧南丹还没睡,听到声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几步走到韦秦川面前,接过酣睡不醒的风棋初,“哎呀,怎么醉成这样。哎呀呀,喝酒竟然不叫我。”
东厢只骆元一个人睡,屋子里空空的没什么东西,韦秦川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骆元一把拉住他的手,嘟囔道:“阿弥……闻捡……”
韦秦川把他的胳膊放回被子里,轻声道:“对不起。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只闻捡,我不能让。”
骆元大醉中对答如流:“小气。”
韦秦川哭笑不得,仅存的一点愧疚消失得无影无踪,轻轻放下床帐走了。
回到房里,闻捡睡得正熟,因为白天太过伤心,睡着的样子显得十分可怜。睫毛湿润,双手不安地抱住枕头,嘴唇抿着,被子不知道踢到哪里去。
韦秦川坐到床边,刚想拉过被子,闻捡仿佛在梦里闻到他的味道,自然而然地抱过来。一只手揽住韦秦川的腰,头枕在他大腿上,闻捡咂了咂嘴,呼呼大睡。
韦秦川不想吵醒他,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薛方死了,金虎收回,十年来最重要的目标已经完成,他突然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邱书蓝说的对,薛方一死,骆元和无上城的联系也就断了。即使现在闻捡活着回来,骆元很快也会离开这里,他从来不喜欢无上城。
韦秦川自己也不想再留下来,无上城离大瘴太近,山水相接,甚至听到山中鸟叫的声音,都会想起家乡。他不愿回想过去,更不希望闻捡想起来。
离开无上城,到一个没有过去回忆的地方,随便哪里。最好有山,天气常年晴朗,有质朴和善的村民,卖甜腻可口糕点的铺子……
他向往那样简单安静的生活。
韦秦川低下头,在闻捡发上温柔亲吻。等你醒了,好好考虑要不要离开这里。
脑海中浮现对方皱着眉头认真思考的样子,韦秦川笑起来。不用心急,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47
这次闻捡伤心了很久,饮食不振,五内郁结。几天的功夫,闻捡瘦了一圈,看上去很憔悴。
照镜子的时候,他脸色有点垮,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韦秦川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看,忍俊不禁。
闻捡忍不住摸了摸脸,“笑我……我是不是变丑了?”
韦秦川走上来抱住他,“不会,你很好看。”他手从闻捡腋下伸过去,帮他系上束腰,整理衣襟,吻了吻他肩头,“别再伤心了,阿茗不想看你这样子,我也不想。”
闻捡道:“我已经好很多,不那么难过。”他转身抱住韦秦川,“我有你,不会太伤心的。”
韦秦川闭着眼睛,闻对方身上的味道,熟悉的清新的月桂叶香气,令人心安。
韦秦川为了让闻捡开心起来,很花了一番力气。带他吃遍十八层山镇,答应他一些奇怪的要求,甚至帮他跟骆元说谎。
闻捡带了一只小母猫回家,晚上把它放在骆元屋顶上,小猫放着嗓子拼命地叫春。
骆元睡得好好的被吵醒,爬起来一脚踢开房门。他用力过猛,小母猫脚一滑从屋顶掉下来,刚好落在他怀里。
闻捡正站在房门口探头探脑,骆元立刻知道是谁的鬼主意,想一脚乾坤颠倒把猫踢到闻捡脸上。只是想到他最近忧郁烦闷,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
偏闻捡不懂得见好就收,笑得前仰后合。
骆元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弄只小猫回来,以为你夜里发浪我们就听不到了?”
闻捡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声否认道:“谁说的……我只是,看它在路边可怜……才把它捡回来。”
骆元不信,“你骗谁呢,肯定一大早就去集市上找卖猫的吧!”
闻捡道:“是我捡的,捡的!不相信你问阿秦!”
骆元转头叫韦秦川:“秦川,你说!”
韦秦川无辜被卷入战局,睁眼说瞎话,“是他捡的。”只是用买的方法捡的。
几日后,鹿桐山庄的庄主蒋赫之到无上城拜访。韦秦川要跟着郑运招待贵客,每天早出晚归,不太能常陪着闻捡。通常两人一起吃了早饭,柔情蜜意没说上几句话,韦秦川便被郑运派人叫走了。
闻捡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得很。他跟骆元喂了会儿兔子,跟风棋初练了会儿剑,觉得兴味索然。
风棋初不废话,面容冷漠,剑锋凌厉,招招逼人要害。闻捡用惯蛇鞭,长剑很不顺手,每次都被击退,自然很快失了兴致。
骆元开始坐山观虎斗,随口评判几句,后来看闻捡意兴阑珊,他捡起长剑跟风棋初对战。
风棋初今天气势惊人,有点拿他们当出气桶的意思。骆元的武功本就马马虎虎,只斗了几十招便输了个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风棋初剑尖点地,居高临下看着两个手下败将,“一起来?”
败将齐齐摇头。
风棋初想了想,“跟我出去。”
骆元犹自嘀咕:“肯定又和萧南丹生气……”
风棋初眼光扫过来,他立刻道:“走,舍命陪君子。”
闻捡道:“我要等阿秦。”
风棋初不耐道:“就是去看他。”
闻捡瞬间容光焕发。
他们衣裳也没换,汗滋滋地出门了。
三个人不敢明目张胆出现,依仗骆元的权势悄悄摸到万山楼二楼的楼梯边偷窥。
大堂上灯火通明,有歌舞丝竹助兴。宾客已酒过三巡,气氛正是浓烈,萧南丹也在场,他与蒋赫之把酒欢谈,喝得不亦乐乎。
骆元缩成一团,小声道:“你别冲动,我不是蒋赫之的对手。”
风棋初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动手。”
闻捡问:“他是你仇人?”
骆元得意道:“我和秦川就是从蒋赫之手里把他救下来的。当时带了面具,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
风棋初道:“他不是我仇人。我看他不顺眼。”
“我们遇见你的时候,你可是自己找他拼命的。”骆元表示他还是喜欢现在的风棋初,“看他不顺眼就想杀他,从前你太霸道了。”
风棋初不解释,眼睛黑幽幽地瞪着蒋赫之,又瞪向萧南丹,眼箭在两个人身上射来射去。他怒火中烧,大有把这对奸夫淫夫瞪死一个是一个的架势。
闻捡瞄了骆元一眼:你看你救人这眼光。
骆元回了他一个白眼:你还救过薛方呢。
48
这场酒宴直喝到三更过后,主宾皆大醉而归。
萧南丹两脚打架,好容易走出万山楼,有个小厮过来扶住他往前走。蒋赫之在后面醉醺醺地喊他,小厮健步如飞,全当没听见。转过山肩,旁边跳下来两个人,将萧南丹横着一抬,足下生风,转眼就不见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闻捡两个帮忙把人放在床上,赶忙走掉。剩风棋初对着人事不醒的萧南丹,目光阴沉,心怀不轨。
他坐到床边,伸手捏住萧南丹的鼻子,对方呼吸不畅,哼哼着想挣脱束缚。刚一张嘴,一个灵活的舌头探进口中,牙根上颚肆意舔了个遍,唇舌相接发出滋滋吸吮的声响。
就在萧南丹想再进一步深吻时,对方放开了他,原来捏住鼻子的手转而捂住嘴巴,他呜呜抗议几声无果,倒头睡着了。
风棋初低声道:“别乱说话。我不想又听到蒋赫之三个字。”
上一次他们亲吻,也是在萧南丹喝醉的时候。
结局很不美好。
萧南丹叫出蒋赫之的名字,风棋初把他揍了一顿。萧南丹鼻青脸肿,瘫在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酒醒的时候,风棋初已经下山走掉了。
萧南丹被师父扣在山上,饱受摧残。风棋初在武林中闯荡,历经风雨。
师父命风棋初连夜出山,入江湖磨练以领悟无心剑意,不得大成不可回山。几年过去了,无心剑毫无进展。风棋初知道自己难以摒弃杂念,达不到无心剑的要求,心底已起了放弃的意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萧南丹。
这次去颀昌岛前,风棋初写信给师父,求问几种药方确切的配制方法。
师父的回信,直接把萧南丹送到岛上,同时命他对萧南丹严加看管,不准放他出去胡乱鬼混。
真是意外之喜,风棋初求之不得。
遗憾的是,刚从颀昌岛回来,蒋赫之出现了。风棋初恨不得把萧南丹锁在院子里的栓马桩上。
萧南丹与蒋赫之多年前便有很深的交情,上次就是因为打赌输给对方,所以回山想拿一味好药去还债。不想被师父当场扣下,到现在才放出来。
风棋初恨蒋赫之恨得要死,可萧南丹喜欢。对方来无上城前,萧南丹每天满怀期待地数日子;蒋赫之到了无上城,萧南丹第一时间迎上去诉苦叙旧,喜笑颜开。
他自然高兴。能在亲吻时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蒋赫之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言而喻。这也是风棋初恨蒋赫之的原因。
看到萧南丹脸上的开怀笑容,风棋初气得内伤都发了,话不想跟对方说一句,大打冷战。
不过他做什么事情都面无表情,不善言谈,到现在萧南丹也不知道他这些天在气什么。
房门轻响,风棋初放开萧南丹走出来。
韦秦川站在屋檐下,“今晚你们过去了?”
“去过。”风棋初跟韦秦川并肩走到院子里,晚风清凉,院边的梨花开了,清香淡雅,沁人心脾。
韦秦川问:“还想杀蒋赫之?”
风棋初道:“不了。本不关他什么事。”
韦秦川放了心,若风棋初死盯住蒋赫之不放,他恐怕也拦不住他。“邱书蓝进了大瘴,里面地形他比较熟悉,底下的人怕是跟不住他,我也信不过。骆元去不合适,我想让你带人走一趟。”
风棋初点头,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房里,韦秦川道:“我会让人跟着他,不让蒋赫之与他接触。”
风棋初难得说出情绪强烈的话:“离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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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管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