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岸纳闷,这个时辰还有人拜访,实属罕见。
他迈着疑惑的步伐往主厅走去,却在行至一半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顾岸愣了愣,那人面目都有些陌生了,他这么怔怔地望着半晌,才重新将尚武帝的眉眼描绘清晰。
尚武帝显然没打算给他淡忘的机会,他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气质,还是高高在上地爱摆架子,身子挺得笔直,只是面色灰败,瘦得几乎脱相,泫然若泣的神情分明没了半点帝王威严,脆弱地似乎不堪一击。
顾岸向他走过去,微微颔首,不等那人开口,跪下,淡淡道:“参见陛下。”
尚武帝一惊,差点没稳住站立的身体,浑身骤然坠入寒冰,一层接一层的冷汗渗出皮肤,又瞬间蒸发,凉得彻骨。
他这个皇帝也不济到了荒谬的地步,四个字,轻轻巧巧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可他不能逃避,尚武帝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窒息中拉回来,强撑住一口气,问道:“朕病了,你也不愿意回来看看吗?”
顾岸语结,不知如何作答。
尚武帝语气凄然:“是不是朕死了,你都不会回来?”
顾岸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未回话。
尚武帝有一刻恨不得死在他面前,看看这个人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分量。他忍住这种疯狂,强迫自己镇定道:“朕有话要问你。”
这次顾岸并不迟疑:“陛下请说。”
“朕的小多子在哪?”
“在东厢休息。”
“朕的云纹玉佩呢?”
“交给了守城统领。”
尚武帝嘴唇发颤:“那朕的顾岸宝宝呢?”
“……”
尚武帝双膝一软,仿佛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一般跪倒在顾岸面前,与他面对着面。尚武帝看见那张熟悉得几乎让他心痛的面容,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近百天压抑着的悲痛、懊悔、思念已让他不成人形。泪从眼中滑落的时候,他恍然,原来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感情,还会动容。
他挪过去,双臂死死地捆着顾岸,哭得浑身颤抖,绝望不已:“宝宝,朕错了,你别这样,你这样朕受不了。”
“不要再生朕的气了,朕不能没有你……”
“宝宝,你别这么对朕……”
尚武帝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他从未这么心冷过,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才醒悟在外人面前的冷硬换做顾岸面前变得多么可笑。
他永远无法用强硬的方式对待顾岸,即使他恨不得绑了他,囚|禁他,将他拆骨入腹。然而顾岸跪下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对顾岸根本无计可施,这个人站在他的心尖儿上,他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整颗心,才能护全那人在上面立得安稳,不会跌倒,不受一点委屈。
“别这么对朕……原谅朕好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处在一个可被弃如敝屣的地位,心中的绝望更是弥天盖地。
然而他突然一震,背脊僵直,他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放在他的背上,就着跪着的姿势轻轻拍了拍他。
有个声音把他从一个多月的疯魔中拉了出来。
那声轻叹就在耳边:“宗淮,你还是来了。”
☆、伍拾壹 原谅朕好吗
即使放出了消息近两个月,若是真正昏迷不醒的人早都死了,尚武帝还是没等到顾岸的任何消息。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尚武帝愣了一下,急忙道:“让他进来。”
尚武帝懊恼地闭了闭眼,真是伤心到糊涂了,怎么把自己儿子忽略了呢。顾岸可以狠下心对自己,小太子却是他的徒儿,没做错任何事,那个心软的男宠必定放不下这唯一一个徒弟。
“儿臣给父皇请安。”
尚武帝一见站在下面的儿子,心头绞痛,顾岸恭敬地跪在他面前的画面如梦靥一般,怎么都忘怀不了,令他受尽折磨。
小太子从不知何时起举手投足间都有了几分顾岸的气质,尚武帝看着儿子垂眸颔首,犹如亲见顾岸对着自己的冷淡生疏,顿时被剜心般难受。
他起身走向儿子,想摸摸小太子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将手伸出。
“景儿怎么来了?”尚武帝尽量把声音放轻,也明白近日来自己的不近人情,企图对小太子和缓些。
小太子抬起眼望了尚武帝一会儿,道:“父皇要保重身体。”
尚武帝一怔,随即苦笑道:“连景儿都看出来了。”
“儿臣已经听说了,父皇宣布再不纳妃,将大殿上的‘正大光明’匾换成了师傅的画像,向外传出病重的消息。”
尚武帝目光锐利看向儿子,见其淡然回视,毫无惧意,心中慢慢翻出酸苦,涩然道:“景儿,父皇也许是不能替你找个母后了。”
小太子并不意外,尚武帝心中有些许愧疚,他不以为意,诚实道:“父皇即使是纳了其他妃子,儿臣也是不认的。”
尚武帝心中突然泛起几分希冀,有点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父皇想知道师傅在哪里吗?”
语音刚落,小太子便看见自己父皇死水一般的眸子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尚武帝欣喜若狂地抓住儿子的双肩,颤声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儿臣不知。”
那光亮消瞬即逝,将年轻的帝王衬得有几分可怜。
“但徐公公最近给儿臣传了一封暗信,说伤快养好,过段日子便会回来。”
“朕等不到他回来了!”尚武帝焦急道。
小太子点头:“徐公公虽未说明师傅的去处,但提及脚程有足月。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想必都是较远的边界地区,大安北部极寒,都城在东边,南部边缘有大片荒漠。”
那么顾岸只可能在一个方向。尚武帝一个激灵,似乎不大敢相信就这样轻易得到了答案。仿佛寻觅太久,已心存死念,弥留之际却点起星火希望。
“父皇既然明白了,就去找师傅吧,宫内的事请父皇放心。”
“景儿……”尚武帝凝噎。
事到如今,小太子诚然道:“父皇,儿臣只是想师傅和徐多了。”
===
这日,哄好了顾顾乖乖用完晚膳后休息,顾岸换好轻简的装束一个人出去闲逛。他喜欢凑热闹,但也嫌刘春来天天在耳边叨叨着烦。小日子过得很惬意,顾岸顺手买了个弹弓,想到顾顾开心的模样,心里就欢喜起来。
从外面回来后,夜色已经很深了。顾岸现下住的宅子是刘春来替他安置的,虽然并算不上精致,但无一处看不出那粗糙马贼花的心思。他刚进大门,正准备回房沐浴休息,一个下人从左边冒了出来:“顾头儿,有人找。”
顾岸纳闷,这个时辰还有人拜访,实属罕见。
他迈着疑惑的步伐往主厅走去,却在行至一半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顾岸愣了愣,那人面目都有些陌生了,他这么怔怔地望着半晌,才重新将尚武帝的眉眼描绘清晰。
尚武帝显然没打算给他淡忘的机会,他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气质,还是高高在上地爱摆架子,身子挺得笔直,只是面色灰败,瘦得几乎脱相,泫然若泣的神情分明没了半点帝王威严,脆弱地似乎不堪一击。
顾岸向他走过去,微微颔首,不等那人开口,跪下,淡淡道:“参见陛下。”
尚武帝一惊,差点没稳住站立的身体,浑身骤然坠入寒冰,一层接一层的冷汗渗出皮肤,又瞬间蒸发,凉得彻骨。
他这个皇帝也不济到了荒谬的地步,四个字,轻轻巧巧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打入万丈深渊。
可他不能逃避,尚武帝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窒息中拉回来,强撑住一口气,问道:“朕病了,你也不愿意回来看看吗?”
顾岸语结,不知如何作答。
尚武帝语气凄然:“是不是朕死了,你都不会回来?”
顾岸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未回话。
尚武帝有一刻恨不得死在他面前,看看这个人心里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分量。他忍住这种疯狂,强迫自己镇定道:“朕有话要问你。”
这次顾岸并不迟疑:“陛下请说。”
“朕的小多子在哪?”
“在东厢休息。”
“朕的云纹玉佩呢?”
“交给了守城统领。”
尚武帝嘴唇发颤:“那朕的顾岸宝宝呢?”
“……”
尚武帝双膝一软,仿佛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一般跪倒在顾岸面前,与他面对着面。尚武帝看见那张熟悉得几乎让他心痛的面容,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近百天压抑着的悲痛、懊悔、思念已让他不成人形。泪从眼中滑落的时候,他恍然,原来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感情,还会动容。
他挪过去,双臂死死地捆着顾岸,哭得浑身颤抖,绝望不已:“宝宝,朕错了,你别这样,你这样朕受不了。”
“不要再生朕的气了,朕不能没有你……”
“宝宝,你别这么对朕……”
尚武帝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他从未这么心冷过,从未这么低声下气过。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才醒悟在外人面前的冷硬换做顾岸面前变得多么可笑。
他永远无法用强硬的方式对待顾岸,即使他恨不得绑了他,囚|禁他,将他拆骨入腹。然而顾岸跪下来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对顾岸根本无计可施,这个人站在他的心尖儿上,他得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整颗心,才能护全那人在上面立得安稳,不会跌倒,不受一点委屈。
“别这么对朕……原谅朕好不好……”
他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处在一个可被弃如敝屣的地位,心中的绝望更是弥天盖地。
然而他突然一震,背脊僵直,他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放在他的背上,就着跪着的姿势轻轻拍了拍他。
有个声音把他从一个多月的疯魔中拉了出来。
那声轻叹就在耳边:“宗淮,你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墨迟云同学的地雷~
☆、伍拾贰 陌生的男宠
那声轻叹未能止住尚武帝的崩溃,顾岸有些无措,他本坚持要回房,却实在分不开身。尚武帝并不知道那房间里有什么,也没有余裕去想,只是在顾岸面前哭得几乎断气。顾岸终究是没忍心,便将他带去客房,直到尚武帝逐渐没了意识。
尚武帝早早地醒过来,他这么诚惶诚恐地过了好些日子,早已无法安心入睡。睁眼时,看见的是顾岸熟睡的面孔,心脏骤然停了一拍。他狠掐自己,明白这不是反反复复的梦,这才放下一颗心,随即几乎喜极而泣。
顾岸向来没有他起得早,往日早朝前尚武帝光是看着他的睡颜便能一直看到小多子催促多遍。这一次,却因为失而复得显得尤其珍贵。
然而尚武帝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顾岸的亵衣穿得严严实实,睡相也规矩得很,乖乖躺在一边,丝毫没有越界的迹象。尚武帝转念一想,顿时鼻子一酸,难过不已。想必是他失忆那时顾岸留下的后遗症,他思忖自己竟然将顾岸逼到睡觉都不敢松懈的地步,便快被心中的悔恨湮没。
尚武帝有很多话想与顾岸说,他埋藏许久,忖度多时,经过多年的沉淀,几月的酝酿,想令顾岸明白他的心意。他的指尖刚要抚上顾岸的脸,沉睡着的人突然睁开双眼,上身一挺,直直地坐了起来。
尚武帝吓了一跳:“?!”
“……”
尚武帝望着他一会儿,眼睛干涩,溜至嘴边的话语顺势滚了出来。
“宝宝,若是有天朕再让你难过了,你就杀了朕吧。”
顾岸看着远方,目光茫然,没有摇头也没有应承,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诉起。尚武帝心中酸楚满溢,越发绞痛,只能喃喃出一声:“顾岸宝宝……”
顾岸木木地转过头,涣散的眼神凝聚,看见尚武帝显然也被惊了一下:“啊!陛下?”
尚武帝对上他的视线,顿时为自己感到悲哀,酸楚什么劲儿啊,笨宝宝还是笨宝宝!
顾岸晃晃脑袋将昨日的事情忆起,这才反应过来,见尚武帝还是眼圈红红:“陛下还在哭?”
尚武帝多久没听过他的关心,本来苦水泛滥的心漫出几分甜滋滋,指住自己的眼睛,凑到他面前:“你看是不是肿了?”
顾岸摆摆手:“不看。”
尚武帝对他的冷淡略有点伤心,但想到这货终究是还关心着自己,颇有点得寸进尺道:“好像真的肿了。”
顾岸分了两抹余光瞟过去,又迅速收了回来,似乎觉得尚武帝非常幼稚,掀开被子要起身:“那我去叫人拿药。”
顾岸刚有所动作,尚武帝猛地敛下玩笑的神色,两只手臂从后一把抱住他。
顾岸愣了一下,虽有些吃力,但仿佛是与他较劲的意思,一点一点把尚武帝的手从腰上掰下来。
尚武帝的双手立即不知该放在何处,慌乱无措:“你别走。”
“……”顾岸往旁边挪了点,面露难色。
尚武帝不敢再硬来抱他,坐在他身后沉默良久。
“朕好想你。”
“……”
“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你不要再离开朕了。”
“……”
“你不是答应过朕会一直陪在朕身边吗?”尚武帝急了。
“这话好像是徐公公跟陛下说的。”
尚武帝被他噎地快背过气去,徐多也是个不讲信用的奴才!他还要再说什么,顾岸忽然一蹦从床上弹跳起来。
“不跟陛下说了,宝宝要起床了。”
尚武帝怔住,舌头差点打结,几乎从床上跌了下来,紧张道:“什么?你叫谁宝宝?”
顾岸刚要开口,外面传来韦宁催促的声音。
“顾大哥,你醒了吗?顾顾要起床了,见不到你可要闹脾气。”
顾岸一听,当下也管不了尚武帝,踩上两只鞋“啪嗒啪嗒”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陛下先休息吧。”
尚武帝哪里还休息得了,心里的警钟几乎敲得他耳鸣,也慌慌张张披了衣服,匆忙跟了出去。
一转眼,顾岸就消失了身影。尚武帝方才还满腹的苦涩转化为些微的酸意和怒气,顾岸可从没这么叫过他,这才多久没见,竟有人横空出世夺去顾岸的注意力。
顾岸住的地方不比皇宫,下人们也并不知道尚武帝的身份。待尚武帝自个儿